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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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十月,傍晚時分。
雲南大理蒼山雪人峰的山道上,一個小乞丐正順着山道向上而行。
這小乞丐一路東張西望、小心翼翼,倒像是做賊一般。
順着山路一路蜿蜒直上,行至山腰,一所白牆黑瓦的大院現於眼前。擡頭望去,只見院門上方掛着一幅匾額,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四個大字“蒼山觀海”,左下角又有一行小字“弟秋勝藍敬題”。
這便是名震江湖的點蒼派住地——觀海小院。
小乞丐鬼鬼祟祟的來到觀海小院外,四處觀察一番,發現觀海小院旁不遠處有一棵歪脖子樹,便手腳並用的爬到樹上,向院內窺探。
此刻天色已黑,院內各房已經點上燭火,雖不甚明亮,但院子裡的情況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大院正中是三間正房,左首正房透出亮光。大院兩邊各有一排廂房,左手廂房裡人影映在窗戶上,看樣子是裡面的人正在吃晚飯。右手廂房內沒有燈光,一片漆黑。中間是個寬闊的大庭院,庭院四周,擺滿了練功用的石鎖石墩、沙袋木樁和兵器架子。
小乞丐爬下樹來,輕輕走到觀海小院門口,側耳傾聽了一會,又爬回樹上,躺在大樹上一個寬闊的枝椏上睡起覺來。
小乞丐睡了還不到一刻鐘,忽聽見山路上隱隱傳來有腳步聲,忙悄悄爬起來向下一瞧,只見七八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刃,走到觀海小院門前約五十步的地方,便分散開來,躡手躡腳的行至觀海小院圍牆下,伏在牆根靜聽裡面的動靜。
小乞丐不敢發出聲音,屏住了呼吸仔細觀察。忽聽得左手廂房門響,一個武人打扮的漢子搖搖晃晃的從左首廂房走了出來,喊了一聲“師父小心,飯裡有毒!”,隨即摔倒在地,趴在地上不動。只見伏在牆根下的黑衣人互相打個手勢,從牆頭一躍而過,同時跳進院中。
一個打頭的黑衣人做了個殺的手勢,身後一人抽出寶劍,上前一步,登時將趴在地上的漢子刺死。另三人進到廂房內,顯然是去殺廂房內的點蒼派弟子,不一會功夫從廂房出來,朝打頭的黑衣人點了點頭,示意已經將廂房裡的點蒼派弟子收拾了。
小乞丐看這幾個人殺人不眨眼,頓時嚇得心頭亂跳,更加連呼吸都不敢呼吸了,生怕出一口大氣被這幾個黑衣人發現。
只見打頭的黑衣人朝左首正房做個進去的手勢,其餘黑衣人紛亮出兵刃,如臨大敵,同時衝進門去。
房內一個蒼老的聲音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傷我點蒼弟子。”聲音雖然嚴厲,但卻有氣無力。
只聽一個黑衣人嘿嘿笑道:“點蒼派梅掌門果然名不虛傳,中了咱們的九轉迷魂散,竟然能支撐到現在不倒。”
小乞丐躲在大樹之上,心驚肉跳,生怕弄出一絲動靜。只見小院左首正房內“呼”的一聲,一個人影撞破房門,摔了出來,動也不動。
一人喝道:“老傢伙,死到臨頭還逞威風!”只聽屋內頓時“噼哩啪啦”打成一片,不一會功夫就沒了聲響。
幾個黑衣人隨即走出房來,其中一人背上還背了個老者,打頭的黑衣人走到先前被摔出來的同伴面前蹲下,伸手在鼻子上探了探,搖了搖頭,回頭說道:“老蔣不成了。”
一個黑衣人說道:“中了咱們的九轉迷魂散,還能使出這麼厲害的內家掌力殺了老蔣!這梅老頭的武功,確是名不虛傳啊!”
“武功再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落到咱們兄弟手裡。”打頭的黑衣人冷笑道。
“香主,恕屬下不解,既然點蒼派要跟咱們做對,不肯合作。殺了這梅老頭一了百了,何必留他性命?”
“這梅老頭我自然另有用處。”打頭的黑衣人隨即吩咐:“走罷,把老蔣帶上。”
一個黑衣人將地上的同伴背起,幾人打開院門,揚長而去。
待黑衣人走遠,小乞丐從樹上溜了下來,顯是害怕萬分,便想立即下山而去,但他在觀海小院門口躊躇半天,終於還是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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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姓名:冉雄飛。
亡者性別:男。
亡者年齡:不詳,約二十五歲左右。
屍表查驗:嘴眼緊閉,嘴脣呈青黑色,手腳指甲呈青色,胸口有利刃傷,傷口長一寸,寬十分之一寸,深約兩寸五分。
五臟查驗:胃內有食,食內摻有迷魂類藥物,何種迷藥未知。
勘驗結論:系飲食中被下迷藥,食後昏迷,旋被一劍刺穿心臟而死。死亡時間爲辛未年庚酉月辛丑日亥時。
補遺:亡者系江湖人士,點蒼七劍之一,師從點蒼派掌門梅亦奇學劍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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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份雲南大理府仵作出具的屍格(注:驗屍單),同樣的屍格共有七份,現在就一一擺在觀海小院內點蒼派掌門梅亦奇臥室的八仙桌上。
大理府捕頭鐵蒼山站在桌旁盯着這七張屍格,眉頭緊皺,神情嚴肅。
點蒼派雖然僻處西南,人數較少,卻是當今武林九大門派之一。雖不能與少林派和武當派並駕齊驅,但在雲貴地區也是首屈一指。掌門人梅亦奇武功極高,算得上西南武林第一人。梅亦奇擇徒極嚴,僅有七名親傳弟子,號稱“點蒼七劍”,在武林中亦是赫赫有名。熟料一天前,點蒼七劍被人發現死於蒼山雪人峰點蒼派住地觀海小院內,而點蒼派掌門梅亦奇則失蹤不見。報案人是每天都會固定給點蒼派師徒送菜的菜販子樑三。
人命關天,案情重大,知府王大人緊急召回了正在昆明府公辦的捕頭鐵蒼山,限期一月之內破案。
鐵蒼山從昆明趕回大理之後,第一時間就帶着他兒子鐵寒來到案發現場勘察。
鐵寒今年十二歲,是鐵蒼山獨子。母親在他兩歲時便離他而去。
倡優隸卒,捕快是賤業,根據朝廷法制,往後三代都不能參加科舉。鐵寒知道因爲家世的原因,自己不可能走考取功名這條路,便主動提出跟父親學習拳腳刀法,以備將來接父親的班。鐵蒼山見兒子主意堅定,近年來辦案之時,便經常帶上兒子一同勘察,以增閱歷。
當下鐵蒼山將目光從桌子上的屍格離開,再次打量這間臥室:屋內乾淨整潔,牆角一張木牀,窗邊立一悶櫃,牆上掛着一柄寶劍。屋內的八仙桌上本來還有沒吃完的半碗米飯和一盤青菜,現在都已作爲物證與屍體一起移交大理府漏澤園保管,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牀底下早已經檢查過,什麼也沒有,悶櫃裡除了幾套衣衫,還有一些零碎物品外,也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鐵蒼山覺得在這間屋子很難再有什麼發現,正打算從房間離開,忽然想起一事:“諾大一個點蒼派,竟然找不到一兩銀子,這合乎常理嗎?”
當然不合常理!
那點蒼派的掌門的錢藏在哪裡了呢?
鐵蒼山的目光落在窗邊的悶櫃上,忽然靈光一閃:“夾層!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他拉開悶櫃上的抽屜仔細察看。
下面果然有夾層!
他慢慢打開夾層,夾層裡是一個黑色的錢匣!
鐵蒼山有點激動,伸手打開錢匣——但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鐵蒼山定了定神,閉上眼睛,仔細將已知的線索在腦中飛速的梳理了一遍,想從中推斷出有用的線索來:
這個錢匣很顯然就是點蒼派用來放銀兩財物的。但現在裡面是空的,說明有人把裡面的東西拿走了。
拿走錢的人不會是點蒼派的人,更不會是殺死點蒼七劍的人。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錢被賊偷走了。
而且是在兇手殺死點蒼七劍的當天晚上偷走的——因爲在兇案事發之前,全天下也沒有哪個賊有膽量偷點蒼派掌門的錢;而在兇案事發第二天,樑三就已經報案了,鐵蒼山當即親率一衆仵作、捕快到現場勘查,賊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偷錢。
也就是說:發生兇案當天晚上,現場很有可能還有一個目擊者。而且,這個人在當晚偷走了點蒼派掌門梅亦奇放在錢匣裡的錢。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有沒有目睹兇殺過程?梅亦奇的失蹤和他有沒有關係?他現在在哪裡?
鐵蒼山一邊思索着,一邊翻來覆去的仔細端詳着手中的錢匣子:這個錢匣子長越一尺,寬約半尺,高約兩寸,表面塗了一層發亮的黑漆,看不出是什麼木質。鐵蒼山忽然心裡一動:“這麼光亮的表面,會不會留下掌紋指紋?”
他將錢匣子舉到眼前,對着陽光斜看過去,只見盒蓋上果然隱隱約約呈現出兩隻手掌的紋理,紋理中間,還隱約雜有淡淡的污泥,看手印的大小,像是一個小孩的手印。
鐵蒼山暗自竊喜——小孩的手印,手很髒,除了是個小乞丐還能是什麼人呢?
鐵蒼山閉上眼睛,在腦中繼續自己的推理:
兇案事發當日,大理城中的一個小乞丐跑到觀海小院來乞討,不料剛好撞上兇手殺死點蒼七劍,劫走點蒼掌門梅亦奇。小乞丐當然很害怕,於是藏了起來,一直等到兇手離開,方纔進入觀海小院,並大着膽子在梅亦奇的房間偷走了錢匣中的錢……
“爹,你看。” 兒子鐵寒闖進屋來,打斷了鐵蒼山的思緒,手裡拿着一朵紫紅色的花朵伸到他面前。
“這是?”
“我從外面找到的,那邊。” 鐵寒指了指外面。
“這個花有什麼問題?”鐵蒼山大爲不解。
“你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鐵寒拉着父親朝院外走去。走出小院約十丈遠,鐵寒指着地上幾株花草的根莖說:“爹,你看這個。”
鐵蒼山仔細一瞧,發現地下有幾株花草被人用利器斬斷,只留下根莖,不由心中大奇。順着被斬斷的根莖再往前走幾步,又看到幾株被斬斷的花草根莖,旁邊還遺留有一株紫紅色的花朵,就是兒子拿給自己看的花朵。鐵蒼山不識這是什麼花,順着斷斷續續被斬斷的根莖一直走,轉過一處山坳,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大片花草的根莖,根莖上的花兒已不見蹤影,自然也是被人剷除掉了。
是誰剷除了這些花兒?爲什麼要剷除?這件事跟點蒼派的血案有沒有關係?鐵蒼山心中一片迷茫,毫無頭緒。
不過好在他已經知道這起兇殺案現場還有一個目擊者——而且還是個小乞丐!
只要找到這個小乞丐,也許能從他嘴裡知道兇手是誰。
“可是,大理城的小乞丐大概得有上百個左右?要一個一個找起來,怕不得十來天?” 鐵寒實在很擔心。
小乞丐難找,但乞丐頭卻很好找。
鐵蒼山一點也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