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就是這裡了吧。”舒靖擡頭看了擡門上的匾額,翻身下馬,往臺階上走。
剛走到門前,正中的大門“吱呀——”一聲就開了,舒靖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後含笑看着她的蕭雪,連忙上前幾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身體一向不好,何必親自出來呢?”
蕭雪咳了幾聲,方道:“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舒靖臉上飛起一抹紅雲,見蕭雪又咳了起來,連忙的攙着他往裡面走。
動手開門的勾陳和跟隨舒靖一起來的瑤光對望一眼後同時笑了起來,瑤光進門後,勾陳就直接把大門關上拴好。
進了內屋,各自落坐後,勾陳先說:“鬱清長公主說了,天策府閉門謝客,所以叫我們把門都鎖好,別放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舒靖低低一嘆:“清姑姑夾在姐姐和弟弟中間,也着實難爲她了。”然後看向蕭雪,擔憂地問:“只是,小雪,你這次上京,清姑姑不會不高興嗎?”蕭雪的生母是昭慧長公主和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妹,封號鬱清長公主。也因爲手足親情,鬱清長公主對照慧長公主李盈和皇帝之間的明爭暗鬥一向都是遠遠避開,眼不見爲淨。
蕭雪一笑:“無妨,母親知道我有分寸,我不會怪我的。”咳了幾聲,蕭雪才繼續說道:“再說,很多事情,今上都不佔個‘理’字,母親哪怕是秉公行事,態度也會比較偏向盈姨。只是,皇帝的素來小心眼愛記仇,怕是早就將天策府劃到盈姨的派系了。”說到這,蕭雪也不禁苦笑了起來。
“再加上。蕭芷姐姐在秀坊唸書,而且眼見着將成爲幽姨的接班人,成爲秀坊的下一任坊主。更讓皇帝添了幾分猜忌。”舒靖也有幾分無奈,“哪怕蕭芷姐姐只不過是跟天策府是遠房表親而已,偏生她姓‘蕭’。在皇帝眼裡,就跟天策府脫不開關係了。”
蕭雪倒看得開:“脫不開關係就脫不開關係吧。皇帝小心眼。阿靖你可不小心眼,最多就是芷表姐這幾年苦一些,熬過去也就好了。”言下之意,就是說等舒靖登基爲帝了,“再說了,盈姨還在呢!有她護着,芷表姐未必會受什麼罪。”
這麼一說。倒讓舒靖想起之前自己暗自糾結許久的事情,脫口而出道:“若我爲帝……”話到了這裡,舒靖猛然驚覺自己將要出口的什麼,連忙停住。每每想到此事,舒靖心裡都很難過。她和蕭雪之間,發乎情,止乎禮,並未做出任何超過這個時代的道德規範,卻自有一種無法言明的默契和情意在。越是情深,舒靖一想到日後。就越是難過,幾乎要放棄爭位的打算。
但是不行。爭位的事,不是她一時興起的衝動,也不是單純地爲了證明什麼。很多事情。雖然瑤光不說,勾陳不說,淵虹也不說,但舒靖自己也隱隱約約地猜到了。皇位,她是真的不稀罕,但爲了某些事情,舒靖不得不爭!
屋內的氣氛登時古怪了起來。靜默了許久,蕭雪輕聲問道:“阿靖,你登基爲帝之後,立政殿內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舒靖頓時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蕭雪,只見到蕭雪含笑看着他,眼神裡滿是理解和包容,頓時眼淚就掉下來了。擦了擦眼淚,舒靖急切地說道:“小雪,你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嗎?”
這個時代的女子,剽悍到有人登基爲帝女主天下,剽悍到能在官場上和男人一比高下,剽悍到女將率三千鐵騎橫掃漠北草原,但有些觀念,卻不是那麼輕易地就能扭轉的。哪怕是連強悍如李盈,在這個問題面前,都如此地無力。
李盈終身未嫁。單看女相上官海棠的丈夫楚君河被人暗地戳着脊樑骨罵小白臉吃軟飯。如果讓蕭雪如君河一般被人恥笑,舒靖寧願自己和李盈一般,終身不嫁。
或者,舒靖也曾想過折中的辦法,培養出哪個弟弟妹妹後,學李盈一般禪位,這樣,不在風尖浪口上,輿論對蕭雪的壓力也許會小一些?
只是,她也不願意蕭雪爲了這麼個可能性而硬生生爲她蹉跎這麼多年。
蕭雪聲音很輕,語氣卻極其堅定:“上官海棠能嫁人,爲什麼你不能嫁?我自信不會比楚君河差到哪裡去。”楚君河當初迎娶上官海棠時,上官海棠已經是權傾朝野的權臣了,自然少不了被人恥笑是沾老婆的光吃軟飯什麼的。
而被蕭雪舒靖拿來當例子的上官海棠和她夫君楚君河,正在雲相雲安家中做客。
酒酣耳熱之時,說話就有些不經過大腦,雲安搖頭晃腦,對着楚君河嘿嘿直笑:“你小子成啊,居然真的敢把海棠娶回家去,也不怕被人罵死。”
楚君河端着酒杯,聞言灑脫一笑:“他人愛罵便罵,我自己問心無愧便是。”
“嘿,你小子是不知道外頭罵得有多難聽。”雲安沒看到自己的孫女雲睿在對面殺雞抹脖子似地對他使眼色一般,醉醺醺地說道:“當初陛下爲什麼沒嫁人,你們知道不?”
呃?陛下?嫁人?
坐在雲睿身邊道姑打扮的少女愕然地問了一句:“雲相爺爺,難道當今陛下也是女兒身不成?”
一句話差點讓所有人噴飯,雲睿一邊拍着桌子一邊笑:“哈哈,紫塵你太可愛了。爺爺說的應該是昭慧長公主。”
雲安似乎也被紫塵這一句話驚醒了幾分酒意一般,拍了拍腦門,恍然道:“哦,是了,現在應該改口叫長公主殿下了。”說着,雲安又嘟囔了幾句:“我還是喜歡喊她陛下。當年她當皇帝的時候,做得多好。跟她一比,現在的皇帝……嘖嘖嘖。”雲安搖着頭,一臉的不屑。
所有人都當沒聽見雲安這幾句話。不過話說回來,雲安能平安地混到現在還繼續當着他的丞相,當然也不是沒腦子的,這種話,他也只會在私底下沒有外人關起門來的時候抱怨一二而已。就算醉了,雲安也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嘟囔了兩句之後轉換了話題:“對了,我之前說到哪兒了?”
紫塵很感興趣地問道:“雲相爺爺,您剛纔說到當初長公主殿下爲什麼沒嫁人?到底是什麼原因啊?”
雲安一拍桌子,在所有人注目的視線中豪邁地一揮手,指向楚君河:“他!”
楚君河茫然地眨了眨眼,右手食指指向自己:“我?”反應過來雲安說了什麼之後,嚇得一個激靈就跳了起來,對上自己妻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叫起屈來:“天地良心,長公主殿下哪會跟我這個一介草民有半點關係!我對海棠的真心天地可鑑!雲相你不要在我們夫妻之間挑撥離間!”
“你小子想到哪裡去了?”雲相不滿拍了拍桌子,瞪着楚君河:“也不看看你小子自己什麼德性,能娶得到海棠就已經是燒了八輩子高香了,還想肖想長公主殿下?做夢都不可能!”
聽到前半句話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楚君河頓時被後半句噎住,苦笑連連地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他跟一個醉鬼計較什麼啊。
對面的三個女孩子早就笑得東倒西歪了,雲睿邊笑邊問自己的爺爺:“那爺爺,長公主殿下到底是爲什麼不嫁人啊?跟君河,”說到楚君河的名字,雲睿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跟君河有什麼關係嗎?”
“你們幾個丫頭,也不想想。”雲安斜睨了三個女孩一眼,“君河只是娶了海棠就已經被人罵成這樣了,要是真有人娶了當時是皇帝的長公主殿下,你們說呢?”
三個女孩子的笑聲頓時被掐掉一般。好半天,上官海棠才苦笑着搖了搖頭:“到底誰娶誰嫁還不好說呢!”
雲安翻了個白眼:“就是海棠說的這話。男皇帝娶個女人,叫皇后。女皇帝娶個男人回來,要叫什麼?難不成叫一個大老爺們爲皇后?”
一想到對一個男人喊“皇后娘娘”的場景,桌上所有人都是身上一寒,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摸摸胳膊上豎起的寒毛,雲安又道:“再說了,以長公主殿下的身份能力,差一點的男人配得上她嗎?能隨隨便便地找個男人嗎?我當了這麼多年的丞相,還真沒見過配得上長公主殿下的男人!”雲安這話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喘了口氣,雲安又道:“而且就算有配得上長公主的男人,他肯娶嗎?”
“長公主殿下太強悍了,強悍到所有男人在她面前只有自卑。作爲皇帝,長公主殿下這樣是再好不過了,但作爲一個妻子。”雲安搖了搖頭,“我也是男人,我自然明白男人的心理。沒有幾個男人,願意看到一個比自己強大許多倍的妻子,而且這種強大是全方位的、這輩子自己是怎麼努力也趕不上的。。”
上官海棠斜視了楚君河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男人那無聊的自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