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陳早早就讓開了身子,讓店小二直接面對着舒靖答話:“方纔三皇子來尋大皇子了,然後張衍先生便傳出要點評琴藝的話來了。”店小二答得很巧妙,一個字都沒提到理由,但又似乎把理由說出來了。
“哦,三郎?”舒靖挑了挑眉。
店小二倒不覺得舒靖這一聲“三郎”太過奇怪,恭聲答道:“是三皇子沒錯。大皇子與三皇子都是本店常客,所以小的不會認錯。”本朝不僅民風剽悍,而且皇室與民同樂的精神也是很高的,民間提及皇子時,多半都以排行直接稱呼“某郎”。便是如今,仍有許多京中老人在提到當今天子的時候會稱呼一聲“十七郎”——嗯,今上在前朝諸皇子中排行十七。
舒靖笑笑,對蕭雪說:“既然是三郎來了,那就去打聲招呼吧。”
言罷,舒靖便起身向外走去,把店小二扔在那邊不管他了。
店小二心下頓時瞭然,眼前的這幾位,看裝扮看氣度,都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說不定真跟三皇子熟識,所以店小二並未攔着。
文淵閣的設置和尋常酒店不同,一樓是大廳,二樓則成“回”字型,繞着一樓廳堂一圈,分割成大小不等的雅間,三樓卻並不設門窗,只在正對大門的那個方向有個寬闊的廳堂,站在上面可以一覽樓下全景,常有文人士子在此舞文弄墨以文會友。
既然張衍開口說要點評琴藝,自然不在雅間裡面,大皇子等人早已移到三樓的廳堂上來了。
舒靖一上來,便將三樓所有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未等大皇子開口詢問,三皇子便歡呼一聲,從座位上跳了下來。小跑到舒靖面前,興奮地說了聲:“靖姐姐好。”但三皇子的眼神卻往舒靖身後飄去,如願以償地看到瑤光後。三皇子的聲音興奮指數更高了一層,聲音也更響亮:“容姐姐好!”
三皇子這幾聲稱呼一出口,大皇子臉色頓時一黑。隨即又恢復之前一貫的溫和,只是終究功夫不到家。眼神還是泄露了他些許心事。能讓三皇子喊一聲“姐姐”的,又叫“靖”和“容”這兩個名字的,除了剛剛回京的兩位嫡公主,還能有誰?
不過,就算皇貴妃一系和皇后一系不和天下皆知,長幼有序禮不可廢,大皇子就算再不樂意。也得站起身來,行個標準得可以當教科書使的禮,跟舒靖瑤光打招呼:“兩位皇姐安好。”
舒靖也笑得非常標準地跟大皇子打招呼:“大郎安好。”然後回頭一戳三皇子的額頭,佯怒道:“三郎你小子,見了你容姐姐,就把你靖姐姐給扔一邊了啊?”
三皇子捂着額頭,抗議道:“我哪有把靖姐姐您給扔一邊啊!靖姐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看着三皇子和舒靖的互動,大皇子快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給氣瘋,他到底知不知道現在什麼狀況啊!
再大的火氣。大皇子看到舒靖之後跟上來的蕭雪時就扔到一邊去,親熱地招呼道:“蕭雪公子?真是稀客,您請上座。”天策府少主啊!未來的帝國元帥,要是得了他的支持。太子之位就等於到手了一半。
蕭雪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幾聲,順順氣後只說了就差點把大皇子給氣死:“我坐阿靖旁邊就成了。”
心裡就算再氣,大皇子也不敢對蕭雪使臉色。天策府的地位太特殊了,就算是皇帝,對天策府也只能客客氣氣的。手上握着兵權的人就是不一樣。
而這兵權,還沒辦法收回來——天策府可是開國皇后的孃家,天字第一號的外戚,歷代府主爲人又恪守原則,無論何時都身體力行“忠君愛國”四字,到蕭雪爲止,爲君爲國而戰死沙場的蕭家嫡系男子都已經破百了,連目不識丁的老婦提起天策府時,都是“忠烈”二字,天策府都已經成了“忠烈”這個詞的具現化了。收回天策府手中的兵權?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到如今,天策府這一代就只剩下蕭雪一個嫡系,如果他死了,又沒有留下血脈,皇帝費點勁也許能把天策府的兵權收回來。也因此,若不是勾陳幾乎和蕭雪寸步不離,加上醫術逆天的淵虹的診斷結果做保,舒靖幾乎要懷疑起蕭雪一直體弱多病是不是皇帝搞的鬼了。
——這麼想的人,還真不少,比如大皇子。被蕭雪這麼當衆甩臉後,大皇子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容,似乎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但心裡早已罵開了,暗恨皇帝怎麼下手不狠一點,直接把這病秧子弄死多好。
舒靖就當沒看見大皇子的臉色一般,言笑晏晏地對張衍打了聲招呼:“張先生,又見面了,真是緣份啊。”
張衍站了起來,笑道:“靖公主客氣了。”
大皇子眼紅了。他好話說了一籮筐,張衍對他都是愛理不理的,更不用說給個笑臉了。結果舒靖一來,人家就差沒直接貼上去了,由不得大皇子不氣,只得在心裡暗罵,張衍名不副實,見了美女就走不動路,然後琢磨着自己手下有沒有這等絕色好籠絡人心用。想了半天,大皇子自己也泄氣了。他手上不是沒有絕色,但跟舒靖一比,那就是雲泥之別。天下第一美人,那不僅僅是臉要好氣,更重要的是姿容氣度,她生養出來的女兒,姿容之絕世,又豈是庸脂俗粉所能相提並論的。
舒靖也不跟張衍客氣,直入主題:“聽說張先生今日要點評琴藝?”
張衍見着舒靖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以自己實際的立場而言,做這種事情確實有些不厚道,頓時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三皇子帶了古琴‘鳳來’,我一時見獵心喜,便誇下此等海口。”
“鳳來?”一直安靜地當佈景板的瑤光突然開口了,“能讓我看看嗎?”
張衍看向三皇子,琴是三皇子帶來的,當然是由他做主。三皇子是瑤光的死忠腦殘粉,對偶像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應,倒把大皇子氣得夠嗆。
仔細地看了看三皇子帶來的琴,瑤光伸手沿着琴絃滑過,到了末端手指一勾,“錚——”地一聲,琴聲餘韻在空中緩緩散開。
瑤光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確實是太子長琴親手所制的鳳來琴。三郎從何得來的?”
大皇子對某個關鍵詞特別敏銳,搶在三皇子面前問道:“太子長琴?據我所知,歷朝以來,未曾有太子名爲‘長琴’。”
舒靖瞄了一眼勾陳,見到他脣邊的笑容帶上了幾分譏誚之意,便對自己的猜測有了幾分肯定。她就說嘛,能讓她這個神仙妹妹特別注意到的,十有*也是神仙相關的事物。瑤光方纔所說的“太子長琴”,指不定又是哪位未曾在民間揚名的神仙了。
瑤光淡淡地說道:“太子長琴乃應運而生的天界樂神,並非凡夫俗子。”
三皇子對瑤光的話深信不疑,聞言小小地倒抽一口冷氣,看向“鳳來”琴的眼神都變了:“天呢,這居然是天界樂神親手所制的琴?”
瑤光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或許,昨天是我看錯了。”昨天她在三皇子身上看到了幾分極淡的仙緣,又似乎與自己相關,看似有幾分師徒之緣。今日再一見這鳳來琴,瑤光便明白,三皇子真正的仙緣,是着落在了太子長琴的身上,而自己,不過是充當了這兩人之間的一個橋樑罷了——若不是她的存在,太子長琴怕是連正眼都不會瞧一個凡人的吧,也倒也可以解釋得清楚爲什麼那極淡的一絲師徒之緣會牽扯到她身上讓她誤會了。
舒靖好奇死了,催問了一句:“三郎,你還沒說,這琴你哪裡來的?”
大皇子雖然對瑤光的話半信半疑,不信的成份居多,但也開了口,語氣帶上了幾分刻意的親暱,倒讓在場的幾隻老狐狸在心裡撇了撇嘴:“你呀,我還未曾見過你正經八百的彈琴呢,又哪裡弄到這麼一架好琴,讓人眼饞死了。”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那天先生說,琴乃君子之藝,我偏偏不好好學,再這樣下去,他就要稟報父皇辭館不教了。母妃知道後,把我臭罵了一頓,逼着我去練琴。那天父皇也在,就允諾我自己去庫房裡挑架琴。開了庫房之後,不知道爲什麼,我一眼就相中了放在角落的這把琴。而且用起來無比順手,以前怎麼彈都彈不好的曲子,用了這架琴後,就非常流暢了。”說到這,三皇子就有些泄氣了,“原以爲是我自己的琴藝進步了,沒想到是這架琴的原因。樂神所制的琴啊……”
“你錯了。”瑤光截斷了三皇子的話,“太子長琴所制之琴,一般人是無法彈奏的。而且,據我所知,‘鳳來’琴並無助彈琴之人提升琴藝的功效,反而在琴之一道上無天賦之人,卻是連一聲都彈不出來。”要不是她是神仙,她剛纔彈的那一下,根本就不會有半點聲音。也是因爲需要動用到先天靈氣才能讓琴聲作響,瑤光才能判斷出這架琴是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