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跟我站在檐下,他語調平淡的對着我道:“九爺在裡頭,你進去便是。
心情忐忑,我輕輕的推開門,慢慢往裡走。
邊走邊打量着眼前的這間屋子,陳設簡潔,入目的風格跟屋子外先前看到的景緻很是一致。
可是我見不到人影,心裡頭有股壓抑的緊張,腳步磨磨蹭蹭地繞到屏風後,窗邊桌子上坐了一人,還有半局棋,窗簾半掩着,屋子內的光線有些昏暗。
他擡起頭的瞬間,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人看着怎麼有些面熟?!
我在記憶中搜尋,確定自打我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從未曾見到過或者是聽到過跟季九這個名字相關的任何內容。
我很確定!
確定之外,我還有一份震驚!
若是聽老鴇跟護院描述的內容,我有所保留有所懷疑的話,見他本人在這裡,我就完全明白了,真如他們說的那樣,那人的面貌跟我有幾分相似。
差異的是年紀!
我看他臉容秀麗,皮膚還是緊緻的,可引人注目的是頭髮卻已經半白了,他目光柔和的轉頭對着我,開口的嗓音一如剛纔聽到的嘶啞難聽到完全不像人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他伸手將遮擋光線的簾子拉開,看清楚我的容貌,臉上亦是浮現一絲微微吃驚的表情,可是很快的,我就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另一層意味,那是......轉瞬即逝的哀愁,好在他馬上就恢復了平靜,語調比剛纔更是親切了幾分。
“不用怕,到了我這裡,便無需跟他們一樣了。”
“我叫小林。”斟酌再三,還是沿用這個代號最妥當,我低頭行了禮,語氣恭順的道。
沒等他再一次開口。我便自顧自說開了:”西院的......大娘說,我比較適合來九爺你這裡,聽說你這裡比較好。“
他饒有興致的望着我道:”你管西院的......叫大娘?“
”那要叫她什麼,總不好叫她姑娘。“
聞言。他的脣角突然綻出了笑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轉而將頭轉了過去,對着窗外,只有從他微微顫動的背影上,我才能看出,是他一直在忍笑。
片刻後,他恢復了平靜的神色,對着我道:“你可以留在我這裡,今晚不用回去了。”
”今晚?留下?“
我嘀咕了兩聲。愕然擡起頭看他,眼中閃過驚恐,莫非那位老鴇說的,從今往後只服侍他一個人,是雙重意思?!
我的腦子轉的飛快。既然老鴇替他挑了一個年輕的男子服侍,那就是說他的取向是......
我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了一句道:“今晚不回去的意思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望着我幾秒鐘後,將手中剛剛握住的棋子放在了桌上。
少頃之後,他起身往我站着的地方走過來。
我看清楚他的個子很高,比我師兄藍天放要高,但也沒雲楚那般高。介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高度。
距離近了,他卻皺了皺眉,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好像我的臉有哪裡讓他覺得奇怪似的!
走到我跟前,他停下腳步,伸手托住了我的下巴。
好涼!猝不及防他做出這個動作,驚嚇之餘。他的動作卻很是溫柔的。
就算這樣,我背後還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人的手怎麼跟冰一樣!
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托住我下巴,擡起,左右看了看。接着放下來。
他一言不發的轉身回到了桌邊,足足一刻鐘的沉默,屋子裡安靜的有些詭異。
這是幾個意思?我一改先前的鎮定,表情惶恐的站在那裡。
心中思考着接下來的說辭,他低聲道:”我的意思是,你在這裡住下,西邊有空置的屋子,管事的會跟你說每日要做的事情。“
太好了!我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否則我打算跟他和盤托出,他不是很挑剔麼?
......我在東院安置下來,就住在那位季九爺西邊的一間屋子,離竹林很近。
他住的這個院子,安靜到不可思議。
我心中充滿了疑問,不是聽老鴇說,他掌管着整個東院所有的小倌麼?
可是我看他整天都在屋子裡,卻也看不到外頭的人來拜訪他,從早到晚,竹林安靜的只能聽見風聲。
唯一有人來的時候,便是送食材的時候了。
東院有大廚房的,季九這裡還有個小廚房,起先兩天還有一個廚子帶着我做菜,廚師跟胖師傅不同,沒什麼耐心,好在我有底子,學過的菜也不是一兩道,因此上手很快。
但是到第三天,我就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這樣也好,我在小廚房做事,每日裡沒人會來打攪我。
食材都是東院大廚房每日裡派管事的送來,我只需要從中挑選出一些新鮮的做簡單的菜。
季九吃得很少,少到我錯覺他快要辟穀成仙了,除開這個,便是我自己管飽的飯菜。
跟做飯菜相提並論的重要任務,每日需要熬一次藥,說到這個,纔是最可怕的地方,他喝的那些藥材,我其實能認出好幾種。
沒有一種不是帶毒的。
這讓我很擔憂,這人不愛吃飯,喜好喝毒藥,哪一天突然間嗝屁了,我要怎麼辦?
我惆悵的坐在竹林邊的青石上,東面,小倌雲集的東院,西院,美人成堆。
醉倒煙花之地,溫柔鄉里,可哪邊都不是好去處!
嘆了一口氣,算算時辰,藥熬得差不多了,我得給他送去。
我可不敢耽誤了時辰,前兩天我有一次沒看好火,中途熄滅了,結果藥材就比預定的時辰熬製的晚,等我去到他的住處,他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手足不停的痙攣,險些沒把我嚇死,以爲他馬上就要去見閻王了。
沒等我驚慌失措的要跑出院子喊人,他狠狠地攥住了我的手,也是我到這裡來,他唯一一次發火。
當時他的手已經掐住了我的喉嚨,感覺我自己下一秒就得......了。
我手忙腳亂的替他把藥灌下去,一多半都灑在了他的衣襟上。
一個時辰後,他才恢復平時的狀態,低低的的跟我道了聲歉,臨走的時候叮囑我,萬不可再耽誤每日送藥的時間。
廢話,還用他說?!我在西蘭可不是來送死的!
......這一天送完藥回到自己的住處,我的手中多了一樣他給我的東西。
話說他住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大,他也不避諱我,住的裡間打開暗門還有兩間偌大的密室。
我第一次進去的時候,興奮地以爲會看見什麼奇珍異寶,可惜他只讓我去外面那一間,走進去,裡面四周的牆壁上,都掛着各式各樣的簫。
有紫竹製成的竹簫,瑩潤的上好美玉雕成的玉簫,還有瓷土燒製而成的......各種各樣的蕭看得我眼花繚亂。
其中有一管青色的,說不出是哪個品種的竹子做成,特別小巧精緻,就是我現在手中拿着的這一把。
他跟我說是他親手所制,刻成後卻從未曾吹奏過,但是竹簫摸上去溫潤光滑,像是常常在擦拭的,想必是他心愛之物。
......我進去密室的時候,反覆看着第一間密室內存放着的每一管簫,甚至忍不住取下來拿在手中把玩。
他問我:”你會?“
我點頭道:”有個朋友教過我,但是我學藝不精,只會吹一兩支曲子。“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既然喜歡,就拿去試試好了。“
......坐在竹林邊,我的固定位置上,我最開始學的是葉笛,然後纔是簫,但是跟着雲楚東奔西跑,一曲《相思雪》我至今只會學吹上半闋。
這曲子最是婉轉纏,綿,昔日在將軍府,雲楚病後初愈,耐心地在竹下教我的場景剎那間浮上心頭,如今物是人非,他人在何處我甚至都不知道。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淚淚滿面,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但是也顧不上。
眼看上半闋快要吹完,院子外突然傳來了動靜。
我快速擦去淚放下手中的竹簫循聲望去,那一天帶我來見季九的兩個護院,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
一時間理不清狀況,我只得沉默看着他們進來,走到竹林邊,他們就不敢往前了。
季九住的地方,對外院的人來說,基本上是跟禁地差不多的,能夠進入的只是極少極少的人。
他們見到我手中的東西,對視一眼居然笑了起來,那笑意落在我眼底,怎麼看怎麼猥瑣。
我皺起眉頭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道:“找九爺有事?”
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不需要刻意對他們示好。
聽明白他們說的,我接過了一疊賬簿道:“我去稟報。”
語罷我轉身便走,手中的賬簿有些沉重,怪不得我不見他忙碌,原來從我進來到現在的這一段時間,是還沒到他忙碌的時候。
身後還隱約傳來他們的對話,夾雜着刻意壓低的笑聲。
“在九爺這裡,還需要學這個?”
“這你就不懂了,九爺是風雅之人,最喜歡這些東西。”
“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