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雨依舊不停的下,擡眼望出去,還是水霧迷濛的一片。
廊下,她的目光停在我的包袱上,看了一小會兒,表情驚奇地道,“哎,我說真的好巧啊!“
”怎麼連這個都很像。”
我順着她的視線同樣往自己的包袱那邊張望,點點頭看着她道:“可不是。”
別說她了,我的感覺也是跟她一樣的。
巧事趕在一塊兒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剛纔我睡了一覺睜開眼睛,乍然見瞧見,還以爲見鬼了!”
“我也是,嚇了一大跳!”
幾句對話下來,正在把陌生的距離慢慢拉近。
山神廟的後院本就空曠,加上還在不停的下雨,一個人呆着委實孤寂。
能有這麼一個同伴不期而遇出現在我的面前,也算是緣分啊!
人與人之間難以言說的緣分!
我想了想後,衝她招手道:“哎,雨大風大的,你不如也到這裡來避一避。”
“反正是避雨,這裡至少有根廊柱在,”我指了指替我擋風的功臣,跟她解釋道,“好歹躲在這裡還能擋着點風。”
後院空曠,左右看看,唯獨廊下是適合呆的地方,否則我剛纔也不會選在這裡。
當然更舒服的,肯定是大殿那裡,地方大不消說,還吹不到風。
可惜她跟我一樣的遭遇,也是被那幫人驅趕到後院的。他們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
要不是這樣的話,她也就沒機會碰上我了。
對面的人點了點頭,眼神在廊下掃了一遍。接着將她身上那件脫下來的厚重的蓑衣扔在一旁。
蓑衣上滴下來的水滴滴答答的,很快就將地面打溼了一片。
這麼大的雨,連綿不斷的下,單單靠着穿一件蓑衣走在路上是撐不了多久的。
山上風又大,雨點被風夾雜着直往臉上,衣服上刮!
要是半道上沒有山神廟可以躲避,估計她一直在道上走。肯定也會溼透衣袍。
她放下蓑衣後,緩緩朝着我的方向走過來。
過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她背上揹着的大包袱撂在了地上。頓時響起一聲沉悶的響聲。
聽着她的包袱分量不輕呀!
我皺了皺眉,“他”準確地說是她,她衝我吐了一下舌頭。
完了之後,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道:”實在太沉了。這麼個大包袱。我從南華鎮一路背到山神廟呢!大冬天的背得我都出汗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想着這個也要帶,那個也要帶,都不想拉下,一整理就是一堆。”
“的確不容易!”我體諒地道。
卸下身上沉重的包袱,撂在了地上之後,她靠近我這邊望着我。
”你叫什麼名字?“她坐下來,看着我小聲地道,”我瞧出來啦。你也是扮的......“
我不承認也不否認面上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看向她,意思明明白白的。
兩兩對視。幾息後,我才笑道:”你說的沒錯!”
回答完畢,我對着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顧忌到前院還有人在,大殿裡可有好幾位練家子。
我們兩個人的談話都避着點前殿那幾位。
她心領神會的做了個關上嘴的手勢,瞧着還有幾分可愛。
我在想,前院那幾個人未必就認不出我跟她的身份,但是人家只是在路上偶遇的過客,也沒必要糾結一同在山神廟避雨的陌生人到底是男是女。
反正我跟她瞧着都是無害的樣子,也不足以讓人心生警惕。
跟他們沒有關係!
再說,人家還把我們都打發到後院來了不是?
兩個人處在一堆確認好身份,湊在一起剛好可以趁着雨沒停的時候說說話。
能來這麼個小夥伴,感覺確實不壞,裝扮之後瞧着相像,還讓人心生幾分親切的意思。
”哎,我說,你叫什麼名字?“她再次看向我問。
”嗯,我叫小林。“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了在宇文家被他們誤會的化名。
元寶跟阿黛他們那些人都那麼理解,就當將錯就錯唄!
”哪個字?”她眼前頓時一亮,盯着我問。
我用手比劃了一下,她語氣歡快地道:“小林,你跟我哥哥同名。”
“這麼巧?”我再一次驚訝的張大了嘴,隨便起一個化名都能一樣麼?會不會是諧音?
她看明白我的表情,對着我笑道:“我跟我哥哥是雙生兄妹,他不過比我早一會兒出來而已。”
“那,那你叫什麼?”
“我叫武玉,我哥哥叫武林。”
聞言,我頓時愕然望着她問:“叫這個名字,你哥哥會功夫麼?”
她“撲哧”一聲笑道:“小林......他倒是會,不過,他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
“哎,叫那麼威武的名字啊。”
我微微一愣,表情瞬息變得有些微妙,接着語氣感慨地道,“你哥哥叫那麼個名字,該是絕世高手纔對啊!”
“可不是嘛!”她捂着嘴笑了一聲,靠近我耳邊悄悄地道,“我很同意。
“你是打算去肅州城麼?”
我也對這個新來的傢伙有點好奇。
因爲在我的概念裡,她既然說了是從南華鎮來,多半是打算往肅州方向去的。
這時節,南下的人比北上的人多很多,北地戰事正式啓動後,肯定還會更多的。
“沒錯,打算去肅州,然後坐船南下,去找我爹。”她看着我認真地道,“我爹在西蘭南邊兒。去了好幾個月了。”
“那你爲什麼不跟你哥哥一路走呢?”
我轉頭瞅了她一眼有些不解中。
我覺得眼下局勢吃緊,她一個人南下好像有些奇怪,換成其他人也會那麼問的。
“我哥哥南下去找我爹了。走了......”她掰了掰手指頭道,“大概也快一個月了。”
“原本我是打算留在家裡,等他們回來一塊兒過年的,可惜現在南華鎮呆不得了。”
她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握了握,看向我道。
“你家裡沒別的親人了?”我問。
“嗯,我娘前幾年生病去世了,“她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下。之後看着我道,”只有我爹還有我們兄妹倆一塊兒過日子。”
“這下,家裡的兩個人都去了西蘭南。家裡就剩我一個。”
她說話的時候口齒清楚,眼睛一直看着我,目光明淨。
被這麼雙眼睛看着,很容易就放下戒心。估計她對我的感覺也是差不多的。
”你不留在家裡等他們回來。那是爲什麼?莫非......”
我猜莫不是因爲北地局勢吃緊的事,所以她才提前上路離開呢?
北地的戰事,很容易讓人往那上頭聯想。
“南華鎮最近貼了告示要徵兵的,去北地打仗。“
武玉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前院沒有動靜,接着她轉過腦袋望着我道,”小林,不瞞你說啊。我爹是鎮上的大夫。“
”是有名額的,他一走。就要抓我哥哥過去。”
哦,是同行!剎那間我看着她心中一動。
“我寫了封信寄去西蘭南我爹那邊,告訴他我也打算南下了。”
她語氣惆悵地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啊。“
一瞬間氣氛有點沉悶,我嘆了一口氣,眼睛盯着對面的牆壁,好長一會兒都沒有做聲。
武玉低聲道:”北地戰場——危險着呢!”
聞言,我看向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橫豎這個名額是要落在我家的,可我從哪裡變出個人來呢,”她鬱悶的道,“我怕他們把我抓去充數,日夜擔心呢。”
“想來想去,還不如早點跑路,免得惹來無妄之災。”
這麼一解釋,我總算是聽明白前因後果了。
可是我離開肅州的時候,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怎麼會在離開肅州更往北的小鎮南華,反而有徵兵的訊息傳來了呢?
按理說,不該是肅州那邊的府衙先有動作麼?
我皺眉想了想,跟她說了我心中的困惑。
在我看來,這一點只有身在南華鎮的她更加了解。
只因我還沒到小鎮,無從知道呀!
“小玉,我就是從肅州來的,”我視線跟她對上,老老實實地道,“肅州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昨兒還去城門口一帶呢,“我拍了拍腦袋道,”不對,今早也從城門口走的,都沒有看見官府的人出過告示。“
要是有告示出了,幾扇城門口都會貼出來的,宇文家的宅院內早就傳開了!這是大事!
我頓了頓,問道:”小玉,你說南華鎮爲什麼會先有徵兵的消息呢?”
“這你都不知道,我聽鎮上的人說了,”她湊近我一些,壓低了聲音,“王師不入肅州,是直接繞開了往南華鎮來的。”
消息快成這樣!我有些瞠目結舌望着她說不出話。
“估計那邊的官府先聽到了聲音,所以爲了討好上頭,提前在預備徵兵的事情。”
“他們倒是積極。”我垂下眼睫,嘟囔了一句。
少頃,我看向武玉,湊近些看她的臉,似乎也是抹了些東西的。
“你臉上塗的什麼?”我心中一跳,想到了某種可能,馬上小聲問她。
“這個啊,是獨家秘方。”
шωш ⊙TTKдN ⊙℃ O 武玉伸手在臉上抹了幾下,望着我語氣得意地道,“以前我爹配藥的時候,我在一旁瞎搗鼓着玩兒呢,結果不小心弄出個藥汁來。”
“我當時先在手背上試過的,一塗上去就變了顏色。“
武玉跟我比劃了一下,補充接續道,”我想着能不能在臉上試試,結果抹上之後臉就顯得灰灰的,瞧着不打眼了。”
“這一次出門上路,想着外頭亂糟糟的,沒準還要住在荒郊野外的。“
她朝院子裡看了一眼,收回視線道:”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好,我總要給自己打扮打扮吧,生怕......你也明白的。”
武玉衝我眨了眨眼睛,我會意地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女孩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必要的保護是少不了的。
”你做的藥汁,還能防水?“我驚異地問。
看來歪打正着啊,智慧在民間!
眼前這位還是個人才!
”小雨是衝不掉的,我不是穿了蓑衣麼?大雨可能會沖掉。“
關於這一點,我同樣有疑問:“你會識別天氣,知道今兒出門要下雨?”
她那件蓑衣,肯定是一早就從家裡穿出來的,否則半道上去哪裡買呢?
“嗯,早上瞧着天氣不好,一般的還是能識別,估摸着半道會有雨,所以穿了一件。”
“穿上之後,身形還顯得大了點。”
武玉想了想之後回答我道:”反正只要自個兒小心一點,問題不大。“
”這雨半道上就下了,越來越大,瞧着蓑衣都擋不住了,我只得找地方避雨。“
”哎,小林,你呢?“
她湊近了看我的臉,開始跟我交流心得。
”跟你差不多啊,也是瞎搗鼓出來的藥水,“我跟她對視了一眼道,”抹了一點,就是爲了安全。“
我打住這個話題,轉移了我的關注點到另一件她剛纔提起的事情上。
“你說南華鎮那邊不太平,爲了徵兵的事情弄得雞飛狗跳的?”
“那我還能過去麼?”我也想聽聽旁人的意見,尤其武玉還是從南華鎮來的,更要聽聽她的說法。
要是那邊先亂起來了,去南華鎮的事情就讓我心裡打鼓了!
我想着,是不是該換條線路,乾脆直接繞開南華鎮,去下一站?
想想王師那麼大的陣仗,都會出於某些我不知道的內情直接繞開了肅州的。
我一個人北上,總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才可以繼續接下來想做的事情啊!
一時間心裡有點亂,一個念頭接着另一個念頭。
“沒事,你別慌,“武玉像是猜到了我的心事,伸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抿了抿脣安慰我道,”你只要小心一點就行啦!“
”我家是跟人不一樣,因爲佔了名額啊。”
“鎮上其他人,雖然也有因爲徵兵這事跑的,不過那都是極少數,大多數的人還是在鎮上照常生活的。”
“相信我,“她拍了拍胸脯道,”也沒到在街上抓一個逮着一個就走的地步。”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身子往後靠了靠,看着她鬆了口氣道,“真怕一到街上就被人抓去充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