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無休無止的搖晃。
宛如大海中隨着波濤起起落落的小船一樣,晃得人頭痛欲裂,生不如死。
柳雪濤皺緊了眉頭,嘴角哼出一聲鄙夷。
生不如死?
柳雪濤,你根本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不繫安全帶的狀態下飛車從高架橋十字路口最高層衝下來,難道沒有車毀人亡嗎?卻還在這裡感嘆生不如死,真是天大的笑話。
艱難的動了動身子,硬邦邦的凳子鉻的屁股生生的疼。
“嘶——哎呦……”柳雪濤再次忍不住哼哼了一聲,沉浸在疼痛之中的她還以爲自己是在地獄的某個角落舔舐傷口。卻忽然聽見有人低低的問了一聲:“小姐,怎麼了?”
聲音軟軟的甜甜的,可以壓低了嗓門,卻依然能聽得出那小姑娘很是着急。
柳雪濤猛然睜開眼睛,卻被眼前大片大片的紅色刺的眼球吱吱啦啦的痛。柳雪濤咧咧嘴巴,剛要問說話的是誰,又猛然一驚——
等等!就算地獄本來就是血色的,那閻羅王也沒必要奏喜樂來自娛自樂吧?聽聽外邊這百鳥朝鳳吹得這個喜慶,活脫兒一箇舊社會地主娶媳婦的樣子!
“小姐?小姐?”女孩兒的聲音是從大紅色賬幔的外邊傳過來的。柳雪濤極力忍着全身的疼痛,扭過頭去看那聲音傳過來的地方,嗯——大紅色的多羅呢上繡着吉祥如意龍鳳呈祥,中間開這個小窗戶,上面的紅色窗簾和柳雪濤的身體呈同一個節奏一晃一晃的,柳雪濤終於明白,自己這是坐在轎子裡呢!
“小姐,您沒事吧?”紅色窗簾被輕輕地掀開一道縫隙,縫隙中露出半邊雪白的臉蛋兒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小姐?您怎麼了?!”
“呃……我……那個……我……”我他媽的沒死嗎?我還活着?就算是死而復生不也應該在醫院裡嘛?或者……柳雪濤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心底一個莫名其妙的荒唐想法漸漸清晰,只是她一時根本無法接受——就是那狗血的穿越啊!怎麼會降臨到她的身上?
如果可以選擇,柳雪濤寧可自己已經死去,寧可自己魂飛魄散永遠在六道輪迴中消失,也不願意接受上天強行塞給自己的這個大獎。
人生最得意之時,卻發現男友原是對手的棋子,深愛的人把自己引入虎穴,然後笑嘻嘻的看着她被十幾個禽獸輪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心滿意足的離去時,還不忘伏在她耳邊提醒了她一句:女人終究是女人,爭來鬥去也不過是被男人壓在身下而已,要強,有什麼意義嗎?
沒意義!
太他媽的沒意義了!
所以她寧可死,寧可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可老天偏不如她所願,連死的願望都不成全她,反倒讓她帶着那些屈辱的記憶穿越了,並且睜開眼睛就坐在花轎裡,伴隨着宛轉悠揚的嗩吶聲,一晃一晃的去做人家的新娘……
“小姐,您千萬別任性了。臨來的時候二夫人專門把紫燕叫到一邊交代了一番,說人家盧家也是世代書香門第,家境也殷實的很。絕不會委屈了小姐的!小姐是個明事理的人,都這會子了,千萬不要再耍小脾氣了,啊——”小丫頭悄聲勸着,焦急而又不得不耐住心思。
柳雪濤含含糊糊的聽着,沒怎麼聽明白這小丫頭的話,但卻聽見了一個名字:紫燕。
於是她試探着問了一聲:“紫燕?”
“嗯,奴婢在呢,小姐?您千萬耐住性子,這盧家眼看着就到了,待會兒拜了天地您就可以進洞房歇着了。哎!這大老遠的路,也難爲小姐了,平時就不耐煩顛簸,偏生依照規矩,這一天非得坐花轎不可……”小丫頭放下了簾子,嘟嘟囔囔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柳雪濤終於接受了這狗血的事實。
好吧!
那就做一回新娘吧。女人這一生終究要出嫁的嘛,其實這樣也挺好,用別人的身體再活一遍,看看我柳雪濤是不是真的那麼沒用,是不是還要栽到那些可惡的男人手裡?!
試試看,柳雪濤。今生,你只是你自己的新娘。
柳雪濤說不清楚這是哪朝哪代,不過這繁瑣的新婚禮儀的的確確讓她感到勞苦不堪。
自從落轎那一刻起,她便耐着性子盡着那些人折騰。耳邊除了歡聲笑語便是鞭炮聲和嗩吶聲,更有喜歡熱鬧的小孩子在身邊跑來跑去的鬧着,只是她的頭頂上蓋着一塊大紅布,外邊的一切只能聽卻看不見。
等到終於被兩個丫頭攙着,拖着痠痛的腳踩着鮮紅的地毯進了一間屋子,然後亦步亦趨的走到一個鋪着鳳凰牡丹錦墊的腳踏前,慢慢的踩上去,再慢慢的坐下,她方覺得,其實全身上下最痛的不是兩隻腳,而是那不盈一握的纖腰。
這副新身板兒……
怎麼說呢,柳雪濤一點也不滿意。
不僅僅弱,而且還小。剛纔從站在牀邊坐下去的時候,她低頭時紅蓋頭輕輕一晃,便看見了這婚牀的高度,不過是半米左右的樣子,可自己要坐的時候,還要踮起腳尖使勁往上措了一下,否則根本做不上去。
居然穿到一個小姑娘的身上,而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就出嫁了,真是作孽啊!
來不及過多的感慨,便聽見身邊悉悉索索的聲音,又柔軟的綢緞蹭着自己的胳膊,柳雪濤低頭側目,再次從紅蓋頭下面看見了新郎官的的絳紫色短靴和棗紅色的褲子以及大紅色錦緞長袍的下角。
這新郎官應該也不大,從那雙短靴的尺寸上看去,應該也還是個孩子。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吧?柳雪濤暗暗地猜測着,心中不免又哀嘆一聲。
“娘子。”清潤中略帶點稚嫩的聲音把柳雪濤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從沉思中回神,下意識的挺了挺腰背,卻依然沉默着,等着他下面的話。
金鉤一閃,眼前的大紅色錦緞便被挑到一邊,驟然恢復視力的眼睛尚未在那耀眼的紅色中醒轉過來,便再次被眼前的少年迷住。
好俊的小夥子啊!
饒是柳雪濤前生見慣了俊男美女,也不得不爲眼前這個小帥哥喝彩。
盧峻熙的確是個俊美非凡的少年公子。他的眼眸如同井水般幽深淡然,鼻樑挺秀,脣角淡淡的噙着一抹淡笑,卻達不到眼底,而此時他看着柳雪濤媚極一笑,好似瞬間綻放的罌粟花----妖豔芳華。
他真的是個很容易讓人着迷的男孩子,男生女相,但不娘們,渾身透着一股灑脫和大氣,身上穿着大紅色的錦緞長袍,脖子上掛着長命鎖,寄名符,腰間陪着龍鳳呈祥的荷包,繫着如意同心結的玉佩,烏黑的頭髮被高高的梳起,絳紫色金線流雲的儒生巾包住髮髻,細長的絲帶垂到腦後,因他略略的俯身,那絲帶便從他的耳朵邊上蕩過來,搭在肩膀上,彎曲成一道優美的弧線。
這男孩眉目清奇,眼眸黑亮,五官清秀,皮膚白淨,鼻子精緻挺翹,泛着珍珠般的光澤,細長眼眸,薄薄的眼瞼,眼尾微微上挑,頗爲勾人。
“娘子,發什麼呆?”盧峻熙看自己的新娘子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說話,便忍不住微笑着擡起手,在柳雪濤眼前晃了晃。
“呃……”柳雪濤很沒出息的臉紅了。
想自己一個二十八歲的老女人,居然對着一個孩子發呆,真真丟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