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笑笑書場》第03節 吳名上學
英雄情節,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那些能力超凡,事蹟彰著之人,受到人們的追捧或說道,自然就有了名,是謂之名人。女媧嫦娥是遠古名人,湯紂王秦始皇是古代名人,拿破崙羅斯福是世界名人,袁世凱蔣介石是中國名人,國有名人,省有名人,縣有名人,雙坪山自然也有屬於雙坪山的名人。
六指太爺、伍玉平、鄭二仙、於小山,這些都算得雙坪山名人,但要論起名頭來,坐“雙坪山名人”第一把交椅的,恐怕還得是伍玉平了。
這伍玉平,其實是雙坪山小學的一介老師,出現在雙坪山公衆眼中,是在1952年的時候,雙坪村小就是在他手中誕生的。
吳名對這伍玉平老師是佩服之至的,因爲這伍老師的博學,肚子裡的故事可多着哩,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古知炎黃大戰,外曉英吉利法蘭西。
這伍老師教學有個特點,喜歡在講課之中,穿插許多故事,有時呢,是課時任務已完,離下課還有一點兒時間,就講故事,更多的時候呢,是把授講內容故事化,學生聽得津津有味,都喜歡上伍老師的課。
吳名的第一節課,也是雙坪村小正式開校的第一節課,是由校長伍玉平給雙坪村小第一屆學生進行集體訓話。全校老師和學生都集中在學校操壩裡。
伍老師的開學訓話,先講了上學的榮幸,再講了學習的重要,最後是對學生的要求。這些個話,三番五次動員吳名上學的鎮村幹部們都跟他講過許多遍了,吳明想,果然這讀書不是好玩兒的事。
第二節課還沒上完,吳名的這種恐懼就徹底沒了。
這是一節識字入門課,“日月水火大小多少”,八個字,簡單吧?其實,第一課時,只教了“日月水火”四個字。
伍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寫上 “日”字,問:“誰個同學能說說這個字讀什麼?什麼意思?”
有個男生舉手,回答:“讀“‘日’,指的是天上的太陽。”
吳名認得,這個舉手作答的同學,李家二娃子,上過一年私塾。
伍玉平老師:“你們能畫出太陽的樣子嗎?”
同學們紛紛拿起鉛筆,在白紙上畫着頭腦中的“太陽”。吳名拿不穩筆,筆桿太細,也太輕了,遠比不上握掃帚捏鏟柄那麼容易,鉛筆幾次從指縫中滑落到地上去了,最後只好用整個右手手掌橫捏着,在圖上畫出一些歪歪扭扭的線條來。他終於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李家少爺讀書寫字的痛苦了。
伍老師選了一個女同學的畫,讓全班同學傳遞着看。
這個女生,王家的二丫頭,名字麼,吳名不曉得。白紙上畫着一個圈圈,說圓不圓說扁不扁,外面有一些四散的線條,吳名覺得,這幅畫麼,倒還挺像那麼回事:這個圈,就是太陽了,那些條條,就是太陽的光了。
“這幅畫好不好?”
“好!”全班同學全都高聲嚷道。
“我也覺得好,但不夠準確。這個圓圈,代表太陽,但這圓圈四周的線線,代表什麼呢?”
“太陽發出的光,曬在身上暖暖的,熱熱的。”
“說得好。圓圈代表太陽,四周的線條呢,代表太陽發出的光,也就是陽光。但是啊,我們現在只說太陽,不說太陽發出的光,所以,我們把光線刪去。”伍老師在黑板上畫上一個圓圈,“但是,這圓圈容易和我們常常見着的圓圈混在一起,是吧?”
“籮筐的口是圓圈。”
“鐵鍋是圓圈。”
“水井是圓圈。”
教室裡亂糟糟的一團,什麼樣的回答都有。
“好。大家都覺得這個圓圈,代表的東西太多了,那我們就再想想辦法,加點什麼在上面,讓太陽和圓圈有區別。”
同學們紛紛在自己畫的圓圈上添加着自己想象出來的圖形。
伍老師巡視了一遍,見吳名在圓圈中間加上了一點,非常高興,舉着吳名的畫,展示給大家看,“吳名同學的這個主意好不好?”
“好!”全班同學齊聲應和。
其實啊,這吳名小同學憋屈着呢,費盡全身力氣捏着鉛筆頭,好不容易畫上了個三不像的圈,那筆就從掌中滑到紙上,筆頭正好戳在圈圈的中間,戳出了這麼一個黑點點。
伍老師從他手中抽出那紙,他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想像着棍子落在掌心或屁股上的痛楚,想像着李家少爺的鬼哭狼嚎。跑?朝什麼地方跑?他可沒李家少爺那樣幸運,有孃親護着,他是孤兒,沒人會護他的;躲到桌下?那也不成,伍老師一伸手,就能把他輕而易舉地拎起來,一使勁,摜到地上。那就硬着頭皮承受棍棒吧,男子漢,敢說敢當,不,錯了,我沒說過一句話,應當是敢畫就敢當。這個懲罰有點不公平,但是,世上又哪來的公平呢?他差不多哭起來,不,其實他已經在心中哭起來,只是緊咬着嘴脣,沒有讓哭聲衝出來而已。
但結局卻是想不到的好——懲罰的棍棒沒有落下來,得到的卻是伍老師的讚揚和全班同學的一致叫好。
“我們中國人啊,做人是方方正正的,所以,我們的漢字,也是方方正正的。”伍老師在黑板上方方正正一筆一劃地教寫“日”字。
這個“日”字,也就是太陽,完了吧?沒哩。
“同學們,我們想一想,天上有幾個太陽啊?”
“一個。”這個,吳名是信心滿滿的,回答的聲音很高,理直氣壯的,但更多的,卻是迴應伍老師的表揚:那個莫名其妙地抖動着鉛筆頭戳在圓圈中的小黑點。
“嗯,沒錯,凡是地球人都曉得,天上只有一個太陽,那爲什麼只有一個太陽呢?”
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同學們都把頭埋在了桌面下,因爲誰也沒想過這個問題,誰也說不出個道道來。
伍老師的故事開始了。話說遠古洪荒,天有十日,嗯,翻譯成白話文,天上有十個太陽,十弟兄一齊出來巡山……咹,大夥兒已知這故事?哦,老叔我倒是忘了,這個“后羿射日”的故事,伍玉平的晚間故事會是講過的,吳名的說書也是講過的,想必大家定是記憶猶新,過目不忘的了,老叔我確實不宜贅述,嗨,不宜贅述。
吳名私下曾說啊,這個這個……嗯,十個太陽,哦,再加一段嫦娥姑娘跑到月亮上,是他講得最投入,哦,不是最好,卻是最投入。
哦,扯回來,扯回到課堂。這一節課,給了吳名深深的感動,從此,他開始喜歡起讀書來了。當然,他這喜歡讀書,是隻喜歡伍老師的課,再準確些說,是隻喜歡伍老師講故事的那些個內容,至於其它的麼,老老實實地說,實在有些枉負光陰了。
爲啥呢?
學到第二個字,這吳名就犯糊塗了。“日”字,每一筆每一劃都橫平豎直,捏不穩鉛筆桿兒,依葫蘆畫瓢,小小心心地一筆一筆地湊在一起,還蠻像一回事。
第二字是什麼?“月”,咋個開頭一筆就斜了呢?吳名學寫這個字啊,可是正兒八經下了大功夫的。教室裡畫,操壩上畫,回家路上也畫,用鉛筆在紙上畫,用石子在石板上畫,用木棍在沙地上畫,總是歪着,總是站不正,要麼向左傾着,要麼向右斜着,像一個飲酒過量的醉漢,不是老向前趴,就是老往後仰,總不能再次得到老師的表揚和同學的讚美,這讓吳名有些灰心了。
再後來呢,越學越難,“一二三”,好寫,一橫兩橫三橫,到“四五六”咋就變樣了呢?再到後來,“學生,讀書,中華”,意思好理解,但這字形麼,實在不敢恭維。那時還沒簡化漢字,“學,讀,華”,寫起來筆劃一大堆,你讓連鉛筆都捏不穩的吳名同學,如何去一筆一畫地湊出這些個字形來?這造字的人呀,就沒考慮過吳名同學的困難?
但這課,吳名還是必須去上的,不爲別的,只爲了伍老師時不時就會蹦出來的那些個故事。
這些個故事呀,經吳名同學加以想像和鋪張,就會生動起來。他把這些個故事講給別班同學聽,講給雙坪山的山民聽,甚至講給響水鎮上的人聽,無一不收穫陣陣喝彩和讚揚。
伍老師在講課過程中,只是偶爾插敘一些小故事,而真正的大故事,是在每天夜晚的時候。
前面交代過,六指太爺的前輩太爺,不是在李氏祠堂中闢有私塾麼?這雙坪村小是將就着李氏祠堂開辦的,伍老師是雙坪村小唯一的公辦教師,食宿工作都以李氏祠堂爲主。
下午,學生放學了,學校卻並不冷清下來,因爲早就聚滿了雙坪山的村民們,他們要在這操壩中展開屬於他們的活動——中國象棋。伍老師不僅教會了村民五子棋,褲襠棋等等簡單的棋藝,還教會了中國象棋。這個東西呀,看着簡單,實則變化無窮,引發了村民無窮的樂趣。
擺擂的地點麼,自然就在這學校操壩中;擺擂的裁判麼,自然非伍玉平老師莫屬。少到兩三對,多則八九對,就在學樣院壩的石板上,鋪開棋盤,席地而坐,楚河漢界,戰作一團。
晚上可不成,因爲,晚上是留給另一個更爲盛大的活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