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書場
第24節 電視與零食
笑笑書場裝上電視,全響水鎮,是第二家。
1984年5月,一個週末,二丫吳愛愛回得家來。說也巧了,鄭二仙呢,也從省城回雙坪山探故。
二仙這人,蠻戀舊的,時不時的,都要回咱雙坪山來走走看看。每次回來哩,都落腳於咱笑笑書場。
二丫愛愛,就纏了二仙,說,咱師範學校,電視呢,只有一臺,放在禮堂。平時鎖着,晚間打開,只供教師觀看,學生不得入內。
二仙豈能聽不懂二丫這話?又豈能經得住二丫的軟硬兼施,軟磨硬泡?
不幾日,果然,二仙專程送來兩臺電視。一臺送了雙坪村小,一臺歸了咱笑笑書場。
此前,響水街場是有一臺電視的,12吋,黑白,松下牌,置於鎮**禮堂內。配以木箱一個,平時鎖着,晚七時準點開放。鎮廣播員專人專管,收費,一人一座,5毛錢。
我們這臺呢,18吋,彩色,夏普牌,放在吳名說書座位的後面,一根近兩米的天線,平時收回,需要時才抽出來,高高的,伸在半空中。
電視效果委實差勁,老有麻點,小小的密密的麻點,實在有礙觀瞻。
後來,有個年輕後生,爲我答了疑解了惑。我便依法而行,用了一根軟銅電線,一頭系在天線上,另一端系在長長的竹竿上,高高地支在空中。果然,滿屏的麻點就沒有了,連聲音也嘹亮了。
吳名的說書,已漸顯頹勢。一則呢,精力已大不如前,上午下午各一場,似乎已應付得吃力了,晚上這場,力不從心了;再則,沒了伍玉平的連環畫兒,也沒了鄭二仙的鄉土素材,小子說書的故事就斷了新鮮,時不時的,得靠了重溫舊夢,哦,就是重播舊事,老生常談,聊以維持了。
眼見得茶客漸少,空置的座位漸多,我就着心上火起來。特別是晚場,滿街的人兒,都往**祠堂擠去,前呼後擁,一呼百應,摩肩接踵,比比皆是。
這個,還了得?孰可忍,是不可忍也。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按了我的提議,召開了第N次全體員工大會。當然,這全體員工,也就我們四個人兒。
當然是我做主題發言: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了。
老孃們兒:咋就國將不國了?
我:嗨,你們不是不知道,咱吳名的說書,已是山窮水盡了,風光不再了。
愛男:咱吳名,說書幾十年,還不興來點職業倦怠麼?
我:吳名小子倦怠不倦怠,咱管不着。但是,然而,咱笑笑書場,得深謀遠慮,重振雄風呀。
老孃們兒:說說,你謀慮了個啥法?
我:自然着落在這電視上啦。
從此,吳名的說書,就只上午一場。晚場呢,改作電視直播了。
下午不是還有一場說書麼?取締了。
取締了?對頭,取締。其實,這是應了廣大茶客們的消費心理。你想呀,全天都沒了娛樂,沒了消遣,這人的消費需求就特別的旺盛了。晚上的電視直播,能不火爆?能不摩肩接踵,老少咸宜?
茶資麼,咱也不趁人之危,或者說,不趁火打劫,仍是每客一元錢。
**祠堂,不是每人五毛麼?
不錯。但是,然而,咱免費提供茶水呀。再說了,咱這笑笑書場,啥地兒?瞧瞧,這環境,這氣場,哇噻,空曠曠的**禮堂,能和咱笑笑書場一較高下,平分秋色?
裝上電視不久,中國女排勇奪奧運冠軍,現場直播。看客實在太多了,擠不下。只好把條凳也撤了,前面的人蹲着,後面的人站着,中間的人呢,嘿嘿,半蹲着。
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整個響水街場,就只咱笑笑書場有電視。那年頭,不是有錢就能買到一切的。這電視啊,屬於憑票供應的緊俏貨。
有錢咋啦?你就是提着一麻袋鈔票也不頂事,因爲你弄不到計劃票。
那時的電視,是沒廣告。後來,就慢慢慢慢地來了廣告。有則廣告,我的印象特別深:
月兒明,月兒亮,月光照在酒瓶上。
遂州酒好沒法說,不喝硬是睡不着。
酒香飄進月宮裡,嫦娥聞到好歡喜。
嫦娥姑娘下凡來,硬要和我喝一臺。
你一口,我一口,嫦娥逮倒不鬆手。
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臉上紅霞飛。
第一次見到這廣告,甚感稀奇,就去買一瓶“遂州”酒,嚐嚐,並不咋樣。比起山民自釀的土酒,實在差遠了。
晚間作夢,也沒嫦娥姑娘下到凡間,與我把酒言歡的事兒。
打烊,清點收入。哇噻!嚇我一大跳:200多元。
啥概念?大米每斤0.16元,雞蛋每個0.06元,豬肉每斤0.68元。
自此,咱笑笑書場,重現當日輝煌了,顧客盈門,熙來攘往了。
過不幾天,問題來了。
街坊鄰里,老少爺們,自然來得多。各家各戶的小娃娃小姑娘,偏偏也好熱鬧,專往人多的地兒挨。大堂正中不必說,邊頭角落不必說,凳上桌上也蹲着坐着,大多是娃娃,反倒把些個正經茶客,擠沒了座次。
這些個,倒是其次。嚴重的是,最後,人兒實在太多,過道擠沒了,連供顧客們出入的門口,也被佔用了。
顧客們終於是可忍,孰不可忍,抗議起來:交通要道,豈容佔用?要是內急起來,如何是好?
人能製造問題,人也能解決問題。
咱這山旮旯,鳥屎不生蛆的地兒,人兒卻實在得很。對於咱笑笑書場“交通堵塞”的難題,顧主們還是挺理解,挺支持的。
經與一衆顧主們誠懇會商,我便撤了藤椅,找出原來棄置的條凳,新顏換舊貌。嘿嘿,居然,這亙古未有之大難題,就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地得到了解決。
當然,作爲對廣大顧客們的回饋和報答,這茶資麼,便由每客一元,降價處理了,五毛。哦,得改改名兒:電視觀摩費。
當然,不再提供茶水。
當然,娃娃們免費。
當然,咱笑笑書場的收入,遠比茶資收入多多了去。
經這一番倒騰,咱老金,反倒悟得了另一條生財之道。
這些娃娃們媳婦們,雖然收不着電視觀摩費,但是,就沒消費需求?有啦,當然有啦:零食噻。
響水鎮平壩地是不種瓜子花生的。但出得平壩,上了山,可就多了去了,家家戶戶幾乎都種有葵花和花生。鄉下人,逢了場集,荷包裡往往便揣了半袋,遇了親朋故友的,隨手抓點給娃娃。
晚間掃地,遍地的瓜子殼花生殼。
這遍地的殼殼,不是在啓示於我麼?
你想,你想想。我只需把兩支天線搭上,電源一插,這電視,便不需我費心費力了,我便無所事事了。爲何不整點零食來售呢?
我這個人,訥於言而敏於行。有了這個衝動的想法,我便專程前往雙坪山一逛,購得些許葵花仔兒,分裝成小袋,1毛1袋。
晚上一盤點,嗯,效果麼,真不賴,居然就小賺了一把。
再後來,街上一逛,見有賣炒花生的。噫,又有一個美妙的靈感,從我機智靈活的大腦中,一閃而過。於是,我又購進炒花生,分裝,一小袋,兩毛錢,居然,甚受歡迎。
你們知道的,我這個人是喜歡思考問題的,而且有時還能從大家都習以爲常的小事中,悟出不少深刻的人生哲理來。於是,我就想啊,花生能炒熟了賣,葵花子兒,炒炒,味道咋樣?甚或南瓜子兒,炒炒,味道又咋樣?
炒花生炒瓜子,主要是拿捏火候。失敗是成功的媽,炒糊了幾次,後來就隨心所欲了。
就像賣油的老頭兒,熟能生巧。做得多了,咱老金這手炒貨,居然就在響水街場上,聲名鶴起了。
咱老金,最善長舉一反三了。後來,就開始研究起滷製食品來。
食材原料是雞爪鵝掌,雞肝豬肺,反正就是邊角廢料,咱這地,人們是不食這些個東西的,當作廢物扔了。隔壁“飽飽飯店”的主打菜品“豬雜湯”,便是這類的廢物利用,因其價廉物美,甚得食客們的追捧。
老叔我又找上老王,嗯,鎮衛生院的王老頭兒,祖傳的老中醫,配得滷藥。將“廢物”一古腦兒地放入滷湯,煮熟,冷涼,小塑料袋封裝。然後麼,上架,或兩毛或三毛,零售兼批發。
老叔我親手創制的滷雞爪滷鵝掌,自覺還是可以的,份量還是足夠的,價格還是公道的,但是,然而,銷量卻不佳,始終不佳,大多變成了我的宵夜佐酒之物。每當前往雙坪山載運泉水時,我便兜個五六隻,饋贈給於家那窩娃娃,自己呢,也於途中休憩時,坐於石上,啃上幾口,愜意得很。
最受大小食客們追捧的,當數炒瓜子。1角1袋,一晚嗑一袋,真正的物美價廉,供不應求。開初是小孩喜歡,後來是姑娘婆姨喜歡,再後來,老少咸宜。
那時的電視節目少得可憐,只有CCTV兩三個頻段。中國女排奪冠後,接着是《少林寺》,再後來《霍元甲》,都是熱鬧得緊。電視裡的人兒拼了命地打架,我呢,拼了命地賣我的自創牌零食,炒瓜子炒花生滷雞爪滷豬蹄兒。哇噻,那場面,少見的火爆。
於是,我就拓展起外部市場來,哦,就是在笑笑書場外面,臨街,支個小攤,面向世界,面向未來。
消費主體,便由茶客變作了學生娃娃,以及趕集的鄉下人。
這晚間的收入,我得分作兩部分。電視觀摩費,沒得說,交愛男。零食收入,則歸我所有,自然入了我的小金庫。
有個女娃,是古墳村的,喚作丁燕梅,來得特勤,而且是下午過半就到店裡。人呢,長得好看,手腳也特勤,幫着我掃地啦,燒水啦,什麼活都幹,特別喜歡幫着我製作零食。我炒花生炒瓜子,她就幫我添柴加火,我滷雞爪滷鵝掌,她就幫我端盆遞碗。我手忙腳亂的,正需人幫忙,當然就喜歡起她來,時時常常,免費供她幾袋瓜子雞爪的。
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這女娃了,心裡就犯起嘀咕來。咋的啦?父母生病啦?嫁夫生子啦?手勤,麻利,嘴巴也甜,蠻招人喜歡的,咋就不來了呢?
一日,晚間,得着空閒,我到**禮堂一巡——我這微服私巡,既爲了解民情,更爲了解敵情。
噫,怪了,這旮旯,咋就有人學了我,賣起了零食呢?
瞅瞅,揉揉昏花老眼,再瞅瞅,嘿嘿,這女娃,不是丁家女娃,丁燕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