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書場
第27節 閒說高橋
吳名說書,那傢伙。如簧之舌,口若懸河,妙筆生花,也曾勾引得多少聽客,爲之嘆服,爲之顛狂。現而今,卻不大卷得轉舌了,口齒不清起來。
把個一衆人等,嚇得不輕;愛男呢,更是其名的驚恐。
半月前,大孫女婿,哦,就是蔣家小子,專程回來,接了吳名進省,說是掛個專家號,做個徹徹底底的了斷。
愛男呢,相陪,一同進省,公幹去了。
倆小孫孫,蘇可美蘇可麗,也送回了蘇家,交給爺爺奶奶侍候去。
這不,只我和若芷,做了留守老兒。
今晚這飯,老孃們兒早就籌備着了,甚是豐盛。
不消說的,豬雜湯;
不消說的,老孃們兒親自下的廚;
不消說的,異常豐盛,也異常對口味,並且,花錢不多。
土酒,鄉下人自釀,純糧,入得目來,清清澈澈;入得鼻來,醇醇香香;入得口來,綿綿柔柔;入得腸胃來,卻是後勁十足。
天氣本就悶悶的,熱熱的,輔以滾爆爆的雜湯,火辣辣的土酒,這傢伙。老孃們兒忝陪末座,老拿那香帕兒,一個勁兒地,直往粉臉上抹,那汗,仍是涔涔的。
就着這雜湯和土酒,我們閒話起來。
話題,自然就圍着高橋鎮了。
因了盤龍河在鎮外形成個響水灘,咱這街場便名“響水場”;高橋鎮麼,顧名思義,必是與一座高橋有關。
不錯,高橋鎮也臨了盤龍河。河左河右,上建大橋連通。這橋,全石結構,南北跨度怕不五六十米哩,中有兩柱,高高地起自谷底,是謂“高橋礅”。咱山民,簡稱之“高橋”。
高橋鎮,典型的資源性場鎮。這資源,集中於 “一黑兩白”。黑的是煤炭,白的呢,則是瓷泥和白石。
礦產這東西啊,是把雙刃劍,能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但也給地方發展埋下許多隱患。安全啦,環保啦,這些個顯性隱患,大家有目共睹。
更深層次的隱患呢,則是對人們觀念的桎梏。採礦,吃礦,採礦,吃礦。因爲有眼前利益可資利用,就忽略了地方的長遠發展。
礦產資源是不可再生資源,一旦坐吃山空,又錯失了發展良機,後果是極其嚴重的。放眼全中國,乃至放眼全世界,許多風光一時的鋼城煤城汽車城,最終變作死城,原因呢,就不贅述了。
高橋鎮新來了個書記。小山子說,這娃娃,年紀輕輕,卻是站得高,看得遠。所以麼,不知怎的,就想起恩師來,就千方百計地、絞盡腦汁地、窮追不捨地,變着法兒地……嗨,金老哥,你懂的噻。
我懂,我什麼都懂。請吃請喝,拉幫結派,吃喝嫖賭,行賄受賄,那一套,三歲娃娃都懂。咱老金,雖沒吃過豬肉,難不成,也沒見過山上野豬跑?
於小山急了,把個雙眼瞪得賽過銅鈴:“噯,啥話呢?咋就吃喝嫖賭,行賄受賄起來了?”
老孃們兒本就酒量不咋的,三杯兩杯的,早就整得臉上紅霞飛了,也瞪了我:“好酒好菜的,就堵不住你張爛嘴?一激動,就堆砌成語了,就信口開河了,就打胡亂說了。”
唉呀唉呀,瞧老哥這張破嘴。饒恕則個,饒恕則個。不過麼,聽你這麼一嘮叨,咱老金,算是明白了。這高橋鎮的書記大人,可是把你纏得緊唄。
於小山:“可不是。老哥哥,你且支支招,這事,如何是好?”
嗬嗬!支招?你小子,於小山,大名鼎鼎的於小山,無所不能的於小山,所向披靡的於小山,也有山窮水盡了?黔驢技窮了?
“唉呀唉呀,老哥哥,咋就埋汰起我來了?”
嘿嘿,嘿嘿,這個,好辦,好辦,他媽媽的兒子,太好辦了。
“別賣關子,快快道來。”於小山很是着急。
這着急的表情,咋像假裝的呢?
嗬嗬。老哥哥這裡,有上中下三策。你是聽也不聽?
“哦,三策,還上中下呢?”老孃們兒激動起來,拿了**的眼光,瞅着我。
我自端起酒杯來,嗞溜,送入口中。
然後,放了酒杯,向老孃們兒努努嘴角:倒酒噻,滿上噻。
上策麼,一個字,斷!所謂斷呢,便是斷交,斷絕邦交。簡單說呢,便是躲了他,既不見面,更不通訊了。這個啥子書記不書記的,奈何奈何奈若何,又能怎的?
於小山面露難色:“斷?嗯,這個,嗯,上策,上上之策,嗯,不上!不上!”
上策不行?那就中策唄。所謂中策呢,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啦。嗨,這書記娃娃,不是日思夜想着啥個線路麼?因此上呢,咱這中策,也是一個字,改。
於小山瞪了雙眼:“改?咋改?”
唉呀唉呀,改,改線路呀。把這紅色線路,改改,改改,途經高橋,不就得了?這麼個簡單的法兒,咋就難住你了呢?古人說得好呀,智者千慮,必有所得呀。古人又說啦,三個諸葛亮,賽過臭皮匠。古人還說啦……唉呀唉呀,咋就動起手來了呢?唉呀唉呀,咱這大腿,細皮嫩肉的,經得起你這麼掐來掐去的麼?你這老孃們兒……
於小山這小子,先是睜了雙眼,大張着嘴,目瞪口呆的,盯了我看。聽得我連聲叫嚷起來,知道這老孃們兒,私底下在搞小動作,“撲哧”,連肉帶酒,噴了個灰飛煙滅,哦,錯了,錯了,灰頭土臉,灰不啦嘰。
好大一會兒,於小山,老小子,緩過勁來,直搖頭:“老哥吔,這高橋鎮,要的不是線路繞彎兒,要項目,懂不?要項目。”
項目?嗨,你這老小子,也不早說。項目,這還不簡單麼?老哥我呢,獻上一策,也是一個字的事兒,給。你手裡,不是攥着大把大把的項目麼?隨便給他一些,也別整多了,十個二十個的,也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不是啦,老哥哥。”於小山端了架式,像大領導作報告般的,“咱這學生娃,知道地下的資源,終有挖盡吃完的一天。聽得有個紅色旅遊線路的事兒,便希望搭個順風車。這娃,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哈哈,對咱脾性。嗯,這娃,咱得幫襯幫襯纔是。”
哈哈,你小子,既然把這娃娃弄到書記的位上坐了,不如好事做到底,送佛送西天,就給他幾個項目。對,就這說法,給他幾個。
於小山叫起屈來:“不是啦,老哥哥。高橋鎮響水鎮,界挨界,鎮鄰鎮,這項目呀,給了響水,就沒高橋的,給了高橋,就沒了響水的。咱又變不得戲法,憑空裡變出項目來。”
哦,你小子,原來,捉襟見肘,囊中羞澀,沒有幾個項目?這麼說,倒真是個難題兒。不過麼,愚兄尚有一計,獻與老弟便是。
老孃們兒扁扁嘴,一臉的不屑:“尚有一計?你這老傢伙,盡整些不着調的題兒。”
怎就不着調了呢?虧得咱老金,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奇謀迭出。這上上之策,斷,卻是斷不得;這中中之策,改,卻是改不得;這中下之策,給,卻又沒法給。唉呀唉呀,欲加之罪,懷揣……耶,忘了忘了,懷揣個啥呢?
於小山:“欲加之罪,懷璧其罪。”
是了是了,就是這詞兒了。興師問罪,懷璧其罪。唉呀唉呀,不怪媒人,倒怪起吹鼓手來了。
於小山:“老哥哥,別生氣。這人呀,一生氣,就傷肝傷肺的。氣壞了龍體,咱嫂子,可咋辦哩?
生氣?嘿嘿,嘿嘿。咱纔不生氣呢。實說與你聽。老哥哥我,自打結識這老孃們兒,自打肌膚相親,心心相映,嗯,人間第一美滿組合,便沒了氣。
於小山:噫!咋就整沒了氣呢?
嘿嘿,咋整沒了氣?於老弟,老哥這一生,苦哇。多災多難,坎坷崎嶇,羊腸小道,苦盡甘來,總之,苦哇!自打嫁與老孃們兒,哦,就是吳名小子說的,天造地設了,喜結連理了,卿卿我我了,咱就沒舒坦……唉喲唉喲,君子動口……唉喲唉喲……
“老嫂子,溫柔點喲。咱老哥哥,細皮嫩肉的,下手可別太重了喲。嘿嘿,嘿嘿。”於小山笑起來,壞壞的,“唉,見得你倆恩愛如斯,情投意合,咱小山,實在羨慕得緊哩。”
羨慕?羨慕你個頭喲。實跟你說吧。咱這老孃們兒,最是護短的了。你是知道的,咱最喜吳名的說書,也時時仿了吳名,自個兒學着說書,因此上呢,難免就沾了些惡習,譬如,最愛用些成語。這成語,用得多了,自然就高雅了,文明瞭,有涵養了。可這老孃們兒,就不喜,說,張冠李戴了,李代桃僵了,移花接木了,他山之石了……總而言之統而言之,理屈詞窮了,黔驢技窮了。嗨,你說你說,這不埋汰人麼?自己沒文學,也就不許咱文學文學?自己沒素養,也就不許咱素養素養?自己不好這一口,也就不許咱好……
老孃們兒叫嚷起來:“咋了咋了?冤枉你了?小山,你評評,你評評。這傢伙,這些個成語,粗製濫造,無中生有,噁心不噁心?”
於小山苦笑起來:“唉呀唉呀。看你這兩口子,老夫老妻的,咋就鬥爭不斷呢?”
哈哈!小山子,咱不怕鬥爭。古有聖賢,雲:有鬥爭纔有合作。又有聖賢,雲,有鬥爭纔有人類……
老孃們兒打斷我的話頭:“對頭,對頭!嫂子我呀,纔不怕鬥爭哩!咱呀,鬥而不爭,爭而不破。”
就是就是。小山子,聽老哥哥一句勸,古有聖賢,雲,人有陰晴圓缺,月有悲歡離合。這爲夫爲妻的,就得鬥爭。鬥爭好呀,有鬥爭才能見高低,有鬥爭才能辨真僞,有鬥爭才能出偉人,有鬥爭……
“嘿嘿嘿嘿,打住打住,快快打住。”於小山嚷嚷起來,“你這老兩口子,唱的哪齣戲?打情罵俏?秀恩愛?在我聽來,咋就偏題了呢?”
老孃們兒:“沒偏,沒偏。小山子,咱得勸勸你呢。弟媳這人……”
“呃,不對不對。今晚,咱就只論國事,不扯家務。”於小山又嚷嚷起來,“金老哥,你說,你說,下下之策,又是怎麼個策法?”
本來,接了這個“鬥爭”的由頭,是要勸解勸解小山子的。不想,三下兩下,竟被識破了奸計。
這第三策呢,哦,就是下下之策了,仍是一字的事兒,“拖”。
“拖?”老孃們兒疑惑了,“拖?啥話呢?”
拖,便是拖拉機的拖,便是拖兒帶女的拖。簡言之,就是裝模作樣,裝腔作勢,裝瘋賣傻,揣着糊塗裝明白,把事兒呢,往後了拖,拖,一拖再拖,拖到山窮水盡,人老珠黃,黃花菜涼拌了吃。哈哈,咱這招,行不?
老孃們兒直扁嘴:“你這臭嘴,盡餿,還拖哩。拖到何時是個頭?”
何時是個頭?嗬嗬,來日無多。據咱想來,在可預見的不久的將來,這小子,哦,就你那個娃娃書記,能坐鎮高橋多久?五年?十年?總不濟二十年三十年吧?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楞頭青,二百五,總是要離任的。到那時,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了了之了。
“哦呸!”老孃們兒瞪了我,那模樣,似乎又要藉機發作起來。
“嗯,老哥哥這話,話裡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