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玉。
這是蕭雲第一次見到可以用“美若桃花”來形容的男人,連女人都會嫉妒三分,真是折壽啊。
納蘭錦玉永遠穿着一件寬鬆的白色襯衣,永遠穿着一雙三葉草的白色運動鞋,他喜歡白色,因爲純潔,因爲乾淨,因爲那是天使的顏色。可是,他在現實生活中卻是那樣的黑暗,掌管着風頭正盛的公子黨。也許每個人在深陷一種境界的時候,都會極度嚮往與之相對的東西,譬如身處囹圄會渴望zìyóu,身處黑夜會奢望光明,身處戰亂會盼望和平,身處貧窮會希望富裕,所以納蘭錦玉纔會那樣的迷戀白色。
謝小狐那把刀只離蕭雲的心臟不到十公分,可納蘭錦玉那句話就像按下了暫停按鈕,她動不敢動。
“小狐,你先出去。”納蘭錦玉慢慢走了進來,千年不變地把玩着那把古樸摺扇,坐了下來。
“就不。”謝小狐撅起嘴巴忤逆道,看到謝翹楚和韓小窗跟在後面進來,就跑到謝翹楚身邊撒嬌。
謝翹楚平時對人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冷漠樣,可最疼這個侄女,簡直當做掌上明珠看待,從小到大都呵護備至,要是鄰居家哪個混小子膽大包天把寶貝侄女給弄哭了,他會用一百種方法報復那個混小子。也正是家人的睜隻眼閉隻眼,才使得謝小狐變成了今天這個讓人頭疼不已的混世魔王,連一向自詡是少女殺手的韓小窗都很怕她,每次見到她,都恨不得退避三舍,你看這會兒,他早就躲到納蘭錦玉旁邊避風雨去了。
“小叔,這個臭男人欺負過我,你可得幫我討回公道。”謝小狐拉着謝翹楚的胳膊,瞪着蕭雲。
“這事我可管不了,你求你錦玉叔去。”謝翹楚也人激ng了一回,將推卸責任的功夫發揮到淋漓盡致,一溜煙也坐到了納蘭錦玉旁邊。沒有誰比他更瞭解自己的侄女了,得罪了她,那就等同於將痛苦綁在了自己身上,痛不欲生,不將你生吞活剝,也要弄到你寸草不生,尤其是在她氣頭上的時候,往往會六親不認,如果不幫她,很可能會被當做共犯箭靶,所以謝翹楚很明智地選擇了明哲保身。
謝小狐剛露出一個嬌翠欲滴的笑容,想走過去施展屢試不爽的纏人,就被納蘭錦玉揚手阻止。
納蘭錦玉翹着二郎腿安然坐在太師椅上,沒有一絲的憐香惜玉,指了指門口,輕聲道:“出去。”
一物降一物。
這個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天造地設的天敵的,就像老鷹與蛇一樣,如果說還有誰能令到謝小狐惟命是從的,非納蘭錦玉莫屬,她雖然心裡忿忿不平,但也不敢再造次,可一轉身,卻瞧見了蕭雲那抹越來越盛的笑容,不禁又被氣得七竅冒煙,死死咬着嘴脣,惡狠狠道:“別得意太早,咱走着瞧”
怒氣衝衝,甩門而去。
屋裡只剩下四個素未平生的大男人。
“你似乎不怕死。”納蘭錦玉看着被捆在半空中還能笑得出來的蕭雲,有些想不通,剛纔謝小狐拿着刀衝過去的那一刻,他就站在門口,所有細節都無一例外地落在了眼底,這個年輕人從頭至尾都沒有半分的心慌意亂,安詳得就像熟睡中的嬰兒,這一點,令他很震驚,一個人能夠如此坦然的面對死亡,不知道心志要豁達到哪個境界才能做得到。
“有什麼好怕的?死,同樣一件事,想通了是天堂,想不通,就是地獄。”蕭雲輕聲道。
納蘭錦玉皺了皺眉頭,輕輕打開古樸摺扇,慢慢煽着,輕聲道:“你是想到了我會出現吧?”
蕭雲既沒否認,也沒承認,只是微笑着,這抹笑容就像冬天雪地上的一米陽光,柔和,溫暖。
“你認識我?”納蘭錦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這個年輕人那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神態令他相當詫異,其實,無論是臨危不懼的人,還是處變不驚的人,他都沒少碰見過,一些頂尖的政要商人無一不具備這種使到他們脫穎而出的特質,可那大都是千錘百煉的結果,絕不像現在這個年輕人那樣,似乎無論什麼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雙黑亮眸子是如此的熠熠生輝。
“不認識,但想認識。”蕭雲如實道。
“那你覺得我認識你嗎?”納蘭錦玉微笑道,笑得那樣迷人,不要說是感性氾濫的女人了,即便是男人也會漾出幾分意亂神迷來,以致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同性戀傾向。納蘭錦玉當然也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並引以爲豪,可今天卻有點不自信了,因爲他忽然發現很喜歡和麪前這個年輕人說話,哦,對了,還有那抹清淨如竹的微笑,這令他如鯁在喉。
“如果我說不認識,是不是等同於前妻的孩子哄後孃╠╠鏡瞎話?”蕭雲輕聲道。
納蘭錦玉愣了一下,被這句調皮話逗樂,忽然綻放出一抹勝似桃花的微笑,緩緩收起摺扇。
蕭雲嘴角苦悶地扯了扯,暗想哪個女人要是愛上這種男人,真是一種莫大悲哀,站在他旁邊,還不如他漂亮。蕭雲細細打量了眼前三個初次謀面的青年之後,輕聲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拎着黃鸝的平頭小青年和提着畫眉的中年人應該都是七品高手,而那個在後面偷襲我的人,起碼八品以上,能夠使得動這樣的人物,信口雌黃說一句,那個黃毛丫頭還沒夠資格,所以我纔會猜這幕後肯定還有人,她殺不了我。”
納蘭錦玉聽着他不打自招的原因,笑了笑,手掌輕輕拍着大腿,輕聲道:“萬一你猜錯了呢?”
“可我猜對了。”蕭雲輕聲道。
“我是說萬一。”納蘭錦玉輕聲道。
“沒有萬一,我的運氣一向不錯。”蕭雲微笑道。
正在修整指甲、臭美到家的韓小窗冷笑了幾聲,撇撇嘴道:“運氣好的話,還會被吊在這裡?”
蕭雲又一次沉默是金,只是微笑着。
與納蘭錦玉有着天壤之別的是,韓小窗很不喜歡這抹笑容,雖說不上恨之入骨,但絕對可以說得上深惡痛絕,因爲這抹笑容讓他心裡總有着一種懸在半空中沒有着落的感覺,就像他是高坐在金鑾殿上的帝皇,而自己則是匍匐在地惴惴不安的罪臣,太不自在了,退一步來說,如果是他爺爺或者是父親那一輩,擁有這樣的氣場,還可以勉強接受,但這個年輕人偏偏跟自己年齡相差無幾,欺人太甚啊。
如果不是納蘭錦玉在場,他早就過去給那個自以爲是的年輕人幾個火辣辣的大嘴巴了,娘希匹的。
對於裝逼的人,如果不教訓他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這是韓小窗的處世之道。
“這樣被捆着吊在半空,很累吧?”納蘭錦玉微笑問道。
“還行,就是有點曖昧。”蕭雲輕聲道。
“曖昧?”納蘭錦玉不解道。
“我一睜眼,就見到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然後發現自己被綁,很像rì本某些橋段。”蕭雲嘀咕道。
唰
謝翹楚騰地站了起來,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消聲槍,面無表情望着蕭雲:“再說一遍”
蕭雲識時務者爲寇,緊閉嘴脣。
“翹楚,得講究一下待客之道。”納蘭錦玉輕聲道。
“哼。”謝翹楚冷冷瞪了一眼蕭雲,唰,那支手槍又憑空消失,他又坐了下去。
納蘭錦玉舞動着扇尾紅綢,望着蕭雲,笑道:“別見怪,那丫頭是他最疼的人,所以就急了眼。”
“沒事,理解。”蕭雲輕聲道,嘴裡頭說沒事,心裡卻在暗自慶幸,得虧剛纔沒說什麼輕餅的話。
“鑑於你良好的態度,我可以讓你提一個合理的要求,除了放你以外。”納蘭錦玉伸縮有度。
“還有這好事?”蕭雲喜出望外,然後想都沒想就提出了要求,“我想見見抓我的那幾個人。”
“哦?”納蘭錦玉一挑眉毛,原還以爲他會提什麼快給我鬆綁諸如此類合乎邏輯的要求,卻沒料到他會提這麼一個特殊要求,腦子一下子有點懵住了,怔在那裡不知該同不同意,猶豫再三都決定不下來,就側頭與身邊那兩個反應如出一轍的大男人小聲嘀咕了一陣,然後沒多久謝翹楚便起身出去,臨走前還很疑惑地瞥了眼蕭雲,這一次沒有敵意,只是很想當面質問他一句:你沒事吧你。
“你等一等,翹楚去喊他們過來。”納蘭錦玉微笑道,心裡卻跟謝翹楚一樣,覺得他巨傻無比。
蕭雲當然不知道他人心思,點點頭,趁這會工夫打量房間,邊看邊問:“這屋子真是那丫頭的?”
“不是,我的。”納蘭錦玉輕聲道。
“哦。”蕭雲點點頭,沒有再問別的,眼睛繼續漫無目的地遊走,這樣的書房不是他喜歡的,缺乏一種書墨氛圍,四周的牆壁也沒有掛上一些名人字畫,過於空洞,過於陰冷,過於生硬,燈光也是問題之一,這種橘黃色的光線有助於,有助於睡眠,卻並不適合閱讀,但瑕不掩瑜,書房,顧名思義以書爲主,這裡的書汗牛充棟,還有不少傳世孤本,眼尖的蕭雲一下子就發現了,望穿秋水啊。
納蘭錦玉見他這副模樣,有些好奇,順着他視線望去,才知道他在看書櫃裡的書,眉頭又皺起了。
篤篤。
敲門聲。
謝翹楚推門進來,後面幾個人魚貫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女人,風姿搖曳,緊繃圓潤的臀部惹人犯罪,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頭上彆着的那朵大紅花,鮮豔如血,那雙媚眼從她走進這間房子開始就不停地向蕭雲放電,心境好比墳頭一炷香般清淡的蕭雲當然安之若素,但總覺得這女人眼熟,仔細回想了一下,一驚,這細皮嫩肉的女人竟然是那個皮膚黝黑粗糙、跺腳罵街的農村大娘,化妝這玩意真可怕啊。
跟在她後面的是那個假扮老馮的男人,也就是麪攤檔老闆、大紅花女人的老公,他見到被捆得像待宰羔羊一樣的蕭雲,露出了一個略顯抱歉的笑容。而他後面穿着一身黑衣的平頭小青年則沒那麼友善了,笑容落井下石,走到蕭雲面前時,還刻意打了一個極盡諷刺的呵欠。他旁邊提着畫眉鳥籠的中年人就中庸許多,只是冷冷看了蕭雲一眼,沒有過多的感情外露,這跟他的堂堂相貌倒是挺吻合。毫無疑問,走在最後的,當然是那個被打得昏天黑地、喊得哭天搶地的乞丐了,原來是一位其貌不揚的老頭子,如果不是認出他就是那個乞丐,蕭雲還真不敢相信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擊倒他的人就是這樣一個餿老頭。
“以後別太好心。”黑不溜秋的老頭子走到蕭雲面前時,突然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這麼一句。
蕭雲苦笑。
老頭子歸隊,五個人站成一排。
“主要角色都在這了。”納蘭錦玉微笑道,顯得神采飛揚,作爲這場戲的導演,他當然很自豪。
“假作真時真亦假。”蕭雲見着這五個人,百感交集,問道,“那些鳥商也是臨時客串的吧?”
“嗯。”納蘭錦玉點點頭,不知怎地,看到這個年輕人吃癟的模樣,他內心很激動,笑得燦爛。
“費盡周折,絞盡腦汁,還請了這麼多高手,就爲抓我?”蕭雲問道,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
“沒錯。”納蘭錦玉爽快答道。
“我到底跟你有啥苦大仇深的怨恨?”蕭雲苦苦問道。
“跟我沒有,但跟我最愛的人有,還記得納蘭葬花吧?”納蘭錦玉笑容驟然斂去,眼神犀利。
蕭雲愣了一下,腦子裡立即跳出那個塵封許久卻刻骨銘心的女人容貌,純潔,乾淨,像天使。
對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我是她哥,納蘭錦玉。”納蘭錦玉再次輕輕打開摺扇,然後輕聲道,“抓你,是爲了救她。”
蕭雲徹底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