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大片的山頭,雖然是墳場,卻並不多荒涼,樹木繁盛,一株一株隔着幾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屍體的肥料灌溉,都長得枝繁葉茂。陰森森的一大片,遮天蔽日的。
龍禹在樹林前停下,生生的打了個冷顫,這季節本來就夠冷的了,在這樣繁茂的林子裡,更是覺得陰涼。而且風吹過,樹影婆娑,沙沙作響,竟是比那荒涼的一個個墳塋,更是陰森。
定了定神,龍禹翻身下馬,大步往林子裡走。
走了幾步,龍禹四下一看,喊道:“墨離,你在不在?”
這樣的地方,如果墨離真的想躲,以他的功夫,再來幾十個人也未必能將他找出來,可是龍禹心裡,卻覺得墨離是不會躲她的。只要他在,一定會出來。
喊了兩嗓子,也不見迴應,龍禹心煩氣躁的又往前走了幾步,卻見前面的一個侍衛突然回身道:“公主,墨離公子來過這裡,您看……是墨離公子的皓影。”
龍禹快步走了過去,只見一處墳堆上,有新鮮的酒菜,一看,便是剛有人來過的樣子。而更重要的,是墳塋的正中,插着一把劍。墨色的劍穗,在風中飄揚。
龍禹不知道這把劍叫什麼名字,但是也一眼認出是墨離的劍。對一個武者來說,難道不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嗎,墨離連劍都丟下了,看來是真的不打算活了。
龍禹深深吸了口氣,上前幾步,看着那墳塋上,只有一塊簡單的石碑,上面刻着莫言夫婦之墓,其他的,再沒有一個字。
龍禹看墨離寫自己的名字,用的是墨水的墨,而他的父母,是莫愁的莫,難道是混江湖的,起的藝名?
搖了搖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龍禹道;“把劍拿着,回村裡。這飯菜都還新鮮,墨離想來沒走多遠。快馬回府,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給我把墨離活着找回來。”
那侍衛長得臉色比陰森的墳塋還要難看,想着這天大地大的找一個人談何容易,這要是找不回來,指不定會被怎麼懲罰。可是半點也不敢猶豫,連忙應道:“是,屬下馬上就去。”
龍禹怎麼也沒想到,墨離離開公主府,竟然是死路一條。若是他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豈不是自己害了他。
心情煩躁之極,龍禹出了林子,翻身上馬,只聽一聲輕響,從不遠處的村子裡,一顆紅色信號彈冒着青煙飛上空中。
龍禹心裡一振,這是公主府通傳信號用的,半點猶豫也沒有,縱身上馬,也不用人領路,催馬趕在了前面。
這是個傳統意義上的村莊,一戶一戶的農戶院落,青磚瓦房,籬笆土牆。若不是他們的進入,常年都是靜寂安寧的。
龍禹看着信號彈的位置,在村子裡飛奔,一直看到了守在路邊的一隊人馬,這才放緩了速度。
他們這麼安逸的守在這裡,就證明墨離還沒有什麼極端的舉動,一直吊着的心,終於晃晃悠悠的落了地。
停下馬來,龍禹跳下馬,便有侍衛迎了上來,報告道:“公主,墨離公子就在前面,屬下們不敢打擾。”
龍禹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身後的人都停下,自己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是戶農家院落正對着的池塘,池塘邊,一株不知幾百年的槐樹。墨離就站在樹下,孑然一身,看着農戶的院子,面無表情。
墨離是習武之人,聽力自是不凡,何況龍禹一幫人也沒有刻意隱藏動作,就算是不特別注意,一舉一動他也聽的明明白白。
直到龍禹走的只有幾步之遙了,墨離這才轉過身來,面色沉靜,依舊是往日一般,卻不似往日那般向她行禮,只是那麼靜靜的站着。
龍禹走上前去:“墨離,跟我回去吧。”
“我已經離開公主府了,公主如今,又要如何?”墨離的眼神,落在龍禹身後的一個侍衛上,那侍衛手裡戰戰兢兢地,捧着一把長劍,正是自己放插在父母墳上的皓影。
“是,你是已經離開公主府了。”龍禹嘆口氣:“但是我現在反悔了,我想讓你回來,可以嗎?”
墨離有些疑惑,定定的看着龍禹,緩緩道:“公主雖然爲人行事略有差池,但是說話一向一言九鼎,從無返改。”
龍禹真心的笑了笑,上一世爲人,雖然萬般不是,總算是還有一個優點。而墨離能說出略有差池這樣的話來,真的是出了公主府,百無禁忌了。
“墨離。”龍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慢慢的跟着自己走。身後不遠處,站了公主府的大隊人馬,沒有命令不敢上前。
墨離又擡眼看了看對着的農戶小院,跟着龍禹順着小道往前走去。
“墨離。”龍禹輕聲道:“如果我說,我讓你離開公主府,是因爲覺得你在我身邊一點兒也不願意,活的一點也不開心。你相信嗎?”
墨離看着龍禹,有些捉摸不透她在打什麼主意,轉過臉去,沉聲道:“不錯,與其不快活的活着,死,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哎……”龍禹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離開了公主府,你就要死。”
或許龍禹的話讓墨離有些疑惑,轉臉看了她。
“好吧。我告訴你一件事情。”龍禹想了想,坦然道:“那日從昏迷中醒來,有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以前我是怎麼樣的人,是怎麼樣對你們,我都不記得了。以前這裡有什麼規矩,也不記得了。”
墨離皺了皺眉,眼神中難以掩飾的錯愕。
龍禹攤開兩手:“你自己說,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是不是判若兩人?如果我還是以前的我,怎麼會對你們那麼好,怎麼會那麼和氣?怎麼可能放過唐風?”
不用回想,墨離也知道龍禹昏迷前後確實是判若兩人,可一直總覺得她是有什麼目的,從來沒有想過,她居然是失憶了。
龍禹道:“我若是真的想讓你死,需要這麼麻煩嗎?我是真的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只以爲趕你們離開,你們就自由了。你走了以後,我覺得很無趣,就在宅子裡閒逛,還是從一個丫鬟的口中,無意知道你一人出了府,了無生意,這才趕緊追了過來。”
龍禹的態度實在是真誠,墨離看了她半響,道:“若是當真如此,這事情,千萬不要讓旁人知道。”
“我知道。”龍禹道:“所以我一直瞞着所有人,墨離,這事情,如今只有你知道。如果你離開,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絕不會攔着你。要不然,你還是留在公主府吧。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現在的我,也沒有那麼難相處吧。”
龍禹明白自己不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平民,在這個身份地位,每天的日子絕不是單純的囂張跋扈吃喝玩樂那麼簡單,再加上林雲深告訴自己的傳說,各方各面,往往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而自己過往積威甚重,得罪的人怕是數也數不過來,一旦被知道如今失憶,自然會有人乘虛而入,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或者是危險。
龍墨離沒有說話,緩緩地往前走了兩步,回頭道:“公主,那你讓九方夏離開……”
“一樣的。”龍禹擺了擺手:“雖然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感,但想來也是我做了許多折磨他的事情。就算是現在想補償他也未必會領我的情,不如放他自由。對了,我一直也沒有問,他是一國皇子,爲什麼要委屈求全的做一個男寵,待在我的府裡。”
墨離苦笑一下:“一國皇子,委曲求全,自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公主,如今你這好心,做的事情,可麻煩大了。”
說着,墨離拉着龍禹轉身就走,腳步有些快,讓龍禹不得不小跑着跟在後面。
“怎麼了?”龍禹被墨離拉着,心裡竟是有些竊竊的喜歡泛了上來,心裡,也像是有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墨離,以後也就可以敞開心扉的對他,不必再有什麼顧忌。
至於這個秘密告訴墨離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她總要選擇相信一個人,對也罷,錯也罷,人生,還不就是一場賭局。
墨離拉着龍禹走了幾步,發現她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步伐,索性伸手摟住她的腰縱身而起。
幾下起落便到了衆侍衛面前,墨離將手伸向替他捧着劍的侍衛,一邊道:“公主,馬上命令所有侍衛兵分四路,去找九方夏。東南西北,往四處城門的方向找。”
“怎麼?”龍禹嚇了一跳:“九方夏也是離開公主府就不能活的?
“更糟糕。”墨離道:“墨離一命,無牽無掛,生死無礙。而九方夏,是臨洛皇帝三子,臨洛是東錦鄰國。當年女皇四方征戰,兵臨臨洛,大戰一觸即發,是九方夏在國中力排衆議,說服朝中上下,並自願作爲質子,留在公主身邊,修兩國之好。”
說話間,那侍衛已經將皓影捧上,墨離一把抓過,一聲口哨,原地踏着步子,龍禹那匹雪白的駿馬便嘶鳴一聲,快步跑了過來。
“公主。”龍禹道:“九方夏在公主府中,曾經對自己的選擇,萌生悔意。這些年,他雖從未背叛自己的決定,卻曾告訴過我,進入公主府,是他自己的選擇,若非公主發話,他絕不離開。但若是離開之後,也絕不會再蹈當年覆轍。臨洛雖然不比東錦,卻也不是一個弱國。”
龍禹一條腿正往馬鐙上跨,聽到墨離的話,猛地回頭:“你的意思是,一旦九方夏回到臨洛,就會像東錦宣戰?”
“雖不中,亦不遠。”墨離伸手在她腰上託了一下,送她上馬:“東錦雖不畏臨洛,可這天下,才安定沒有多久,若是開始一場戰爭,就算是能攻下臨洛,也難免又是生靈塗炭,屍骨遍野。何況一旦開戰,定有其他小國乘虛而入,東錦就算是再強,也會疲於奔命,元氣大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