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
那時，我還不知道那個地方對於忘尤殿，對於楚煬，對於我們而言意味着什麼。
那時，我還傻傻地以爲，碧湖不過是忘尤殿內一個普通的湖罷了。甚至，還和幕寶一起偷偷吐槽過“碧湖”這個名字。毫無美感可言。
可，當楚煬說出“碧湖”二字時，我清楚的看到了楚煬眸中強烈的渴求和期盼。彷彿碧湖那個地方對他而言，有極大的意義那般。
而迦葉聽到“碧湖”二字時，她的眼睛卻忽地閃亮警醒了一下，突然間沉默。
碧湖…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爲何楚煬和迦葉會是那副神情？
“碧湖…”聞言，迦葉不由一震，心生了許多驚訝。不覺中，衣袖下的雙手已經用力握緊，“懷王殿下要去那裡？”
說這話時，迦葉的眼光忽然冷漠如同冬日徹骨的冰雪，“殿下既是第一次來我忘尤殿，怎的不四處轉轉，爲何剛來便要前往碧湖？”
“怎麼？難不成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楚煬反問道，話中的語氣透着一股皇子的威儀。看起來，他對忘尤竟是沒有絲毫畏懼。
面紗下，迦葉清澈凜冽的眼睛裡卻輕輕地變幻着，光芒散亂。我清楚的看到了她握緊了雙拳，旋即霍然間展開，驀地一笑，“怎麼會呢？殿下請——”
話畢，迦葉遂伸出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身後的那些藍衫弟子見狀也忙站到一側，讓出路來。
“我們走吧——”楚煬輕聲說着，旋即引着我和幕寶闊步向前方走去。
我悄悄回過身去，只見迦葉側身似是對身後的一名弟子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待到她轉過身來的時候，面上已經是展顏的微笑。
“放心，有我在。”似是留意到了我微頓的腳步，楚煬轉過身來說道。清潤如泉，動聽之極的聲音，悠悠迴響在耳畔。
看向楚煬，正好迎上他眸中的一汪秋水。不知怎的，楚煬說這話時，我只覺得有種莫名的安心和釋然。彷彿有他在，定能護我和幕寶安然無虞…
“這就是碧湖嗎？”
看到面前一汪平靜的湖水時，幕寶不禁詢問道。
除了湖水中盛開着的諸多彼岸花，這裡看上去，彷彿是再普通不過的湖水罷了。甚至，面積還比不上我雲門白家周遭的那片湖水。
對於我和幕寶而言，忘尤殿周遭，還有湖水旁生長着的那些彼岸花遠比那片平靜的湖水來的更有致命的吸引力和誘惑力。
忘尤殿各處除了彼岸花，再也沒有旁的花草植物。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在風中怒放，遠遠望去，像極了迦葉額間那朵盛開的業火紅蓮狀的彼岸花。可是，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些彼岸花的背後究竟意味着什麼，現今看到這些，心中自然覺得觸動驚慌不已。
這麼多的彼岸花，這麼多的人命…腦海中忽地浮現出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花語。
彼岸花，花彼岸。乃死亡之花。
世人都說，彼岸花是這長長的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死去的每一個人就這樣踏着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現今看來，這彼岸花倒像極了忘尤殿的聖花。保護也好，隱喻也罷。這忘尤殿，絕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幕寶下意識地彎下身子，伸出手來去觸碰清澈如許的水面，可卻被迦葉和楚煬忽地制止，“別碰！”
聞言，幕寶的手忽地停滯在了水面上方不足五釐米處，見到楚煬和迦葉面上焦急的神色，不禁大吃一驚，手上也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怎麼了？”我和幕寶同時好奇地詢問道。
話音剛落，楚煬已經大步向前，將幕寶慢慢攙扶起來，幽幽道：“碧湖的湖水，可遠比那些彼岸花危險的多——”
楚煬沒有多做解釋。我和幕寶雖是不明所以，但他既然說這湖水遠比那些彼岸花危險的多，腦海中不禁下意識地回想起來了原本妖冶寂靜的美麗花朵在短短一秒中盡數化作嗜血的妖魔，雙眼通紅，張着血盆大口，咬牙切齒的狠狠瞪着我們三個的畫面，還有他們紛紛伸長着脖子撲到空氣中，向那血珠而去。你爭我搶，相互擠涌，誰也不讓誰的場景，只覺得心中一股莫名的後怕。那這湖水，也必定充滿着滿滿的危險。
“幸好我剛剛沒有碰到……”幕寶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來，輕聲在我耳畔說道。
“這碧湖…殿下看也看了，不如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可好？”迦葉開口淡淡說道。
迦葉輕聲說着，在楚煬面前，她並沒有表現出之前的狠絕和凜冽。
不知怎的，在這個充滿了悲傷過往的曾經的男子面前，她似乎也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哀傷。一如楚煬在看到碧湖的那一瞬間，他眸中再也掩飾不住的激動和悵惘，追憶和興奮。
她對楚煬，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相反，她還有些同情他，亦或許，只是同情和公子徹有着很多相似遭遇的人……
“聖女，我有事情想要問你……”楚煬幽幽道，“你可聽過，凝兒？”
聞言，迦葉卻不免渾身怔了一下，手情不自禁的微微顫動了一下。聽到“凝兒”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了迦葉的眼睛裡，忽然一閃而過的波動。
“聽過又如何？”靜默了片刻，迦葉問道。
忽然間，原本神情略帶遲疑和忐忑的楚煬猛然間震了一下，雙眸如同星光般閃爍。雖然迦葉沒有直接回答，但她的反應已然說明了一切，那是他期盼多年的答案。
“既是如此，還請聖女告知她的下落——”
“你爲什麼認爲我會把她的下落告訴你？”忽然，迦葉瞬間擡起頭來，冷冷地問道。
“既然你昨日同意了我們來蜀山，那你便應該知道，定會有如今的局面。”
見楚煬無言，幕寶注意到了迦葉眸中冷漠的鋒芒，遂接過話來回答道。
“是……很早之前，我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樣快……”
迦葉垂首訥訥說着，眸中的神情卻是我所看不透的神色。
她此話到底是何意？她，對我們而言，又是敵是友？
若是敵人，爲何一路放我們來忘尤殿，而沒有做太多的阻止？
若是敵人，方纔幕寶一時貪玩，想要伸手觸碰碧湖的湖水的時候，爲何她神情緊張的出手阻攔？
若是敵人，爲何在楚煬詢問凝兒的下落的時候，她的神情看起來並沒有抗拒和拒絕，反而透着一股難言的哀傷和失落？
若是敵人，眼下我，幕寶，楚煬三人就站在她的地盤，她若是想要除掉我們，即便楚煬功力如何高強，但只要她肯花心思，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太大的難事。
可若是朋友…天下間哪裡會有這樣狠心的女人？視人命如草芥，用人的性命澆灌種植彼岸花，豢養那樣的妖物？
若是朋友，又怎會封拜月爲長老？仍憑她做出那些喪盡天良，泯滅良知的事情？西沅，祭祀大典，符籙、血腥、月神、開膛破肚……這些也必定是忘尤聖女——迦葉的命令。
更何況，她雖年紀輕輕，但卻已經是忘尤殿的聖女，弟子無數，手上沾染的性命和鮮血，必定也不在話下。
我和幕寶的視線不約而同的集中在了瘦弱的迦葉身上，只覺得她的眼睛裡有種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逝。
楚煬也好，迦葉也罷。他們兩人此時相顧無言，但我卻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
一股難言的情緒，還有極度的悲哀，深沉而又絕望。
“實不相瞞，這些年來我多番打聽，才知道凝兒的蹤跡和忘尤殿的碧湖相關。據說，找到碧湖，便一定可以將凝兒復生。我知道，你一定知曉她的下落，還請聖女告知，在下感激不盡——”楚煬再次躬身說道。
我從未見過楚煬對他人這般畢恭畢敬的神色，更何況，是對面前這個不知敵友的忘尤殿聖女。我原本以爲，定是要打起來的。萬萬沒想到，會是如今這般場景。
原來，凝兒復生的關鍵真的在忘尤殿，可若是如此，據他們方纔的表述，湖水都碰不得，那凝兒的復生又和碧湖有什麼關係？
思忖之際，只見迦葉緩緩擡起頭來，道：
“我答應過別人，不能告訴其他人凝兒的下落。”迦葉輕聲說着，聲音裡面卻隱隱有些嘆息的意味，叫人捉摸不透。
“別人？什麼人？”
聽到楚煬焦急的追問，迦葉低下頭去，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
迦葉越是如此，楚煬越是心急，不免上前一步繼續追問道，“究竟是誰？”
“是我！”
忽地，自遠方飄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聽在耳中，彷彿如泉水般緩緩流淌過那般。
迦葉沒有繼續言語，心裡卻一堵。果真，他還是放不下她……
循聲望去，只見自遠處慢慢浮現出來了一個欣長的月色身影，衣衫隨風飄訣，墨發用銀冠束起，額前幾縷髮絲被風吹散，在空中飛舞着，顯得頗爲瀟灑倜儻。當真有“陌上人如雲，公子世無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