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的館藏不止用做展覽,也會充作教具,所以施無爲纔出了這個“損毀”的主意,而讓秦青動手,是因爲她之前就砸過一盞。由一盞變六盞,在悔過書中玩個花樣就能把事情給帶過去。戴立秋這纔沒有起疑。
何況他也無從疑起。施無爲騙他砸石蓮臺也沒有好處啊,兩人在學術上也算時常互通有無,幾十年的交情,雖然施無爲覺得戴立秋人品有暇,但也不妨礙兩人相交。不過一個嫌其世故一,另一個嫌其狷介,也算“知交”。
所以,施無爲纔有信心說服戴立秋。
秦青算是受了一回震撼教育。她才發現,她太嫩了!就該像施教授這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目的對,對另一方也沒有傷害,就可以行事。
她以前幹嘛總是說實話呢?
就像這次她對着施教授就可以編個瞎話嘛。
編什麼瞎話呢?
秦青坐在飛機上時就在想,想來想去想不出怎麼才能騙到施教授。
看來,她需要練練語言藝術了。
回到學校,施教授自然而然的問起“是什麼引起秦青想砸石蓮臺的不安?”“起因何在?”
她覺得都讓施教授知道這麼多了,再多說一點也無妨。就把陶斌的話都告訴施教授了,不過那邊實在是離得太遠了。
“哦。”施教授好奇,說:“你第一次碰到像石蓮臺這樣的東西是什麼?也是葬具?”老先生一臉興致盎然的伸手往上一指,“咱們樓上也有一個。”
那個石碗嘛。
“就是那個。”秦青點頭。
五秒後感覺不太對?
施教授點頭:“就是那個石碗?那個要不要砸?”
那個……砸得話有點可惜……
不過她隨即想到這種可惜的心態也不對。如果說這個石碗可以用來防着日後再碰到消滅不掉的神鬼之物,那麼戴教授的幾盞石蓮臺也並不是此時此刻就會被人拿去爲惡;她能用“以防萬一”的理由毀掉石蓮臺,又怎麼能獨獨放過自己身邊這一個?明明它也很危險,也有人曾用它爲惡。
秦青猶豫起來,施無爲卻比她果斷。在她猶豫的時候,他已經帶着秦青上了八樓,取出石碗,放在地上。
老教授手中掂着一把錘子,看秦青:“你來還是我來?”
秦青不能讓施教授下手,他的年紀大了,這東西畢竟不是凡品。她接過錘子,“我來吧……”
一錘下去,石碗就裂成了幾塊。
秦青把石碗也錘成碎片,心中陡然一輕。這樣一來就不必再猶豫不決了。
施教授把碎片收到盆裡,放在陽臺太陽底下曬着。他回頭看秦青,見她神情自然,纔對她說:“這等東西都是邪物,能不沾,還是不沾的好。”
施無爲活到現在,除了在家鄉的那十幾年是傻吃傻玩之外,出來後沒有一天不在琢磨人,而那時之後,這更成了他的心魔,他不敢不琢磨,不敢有一刻放鬆。等世道太平了,這毛病也改不掉了。倒也不是沒好處,現在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說他是好人的。他就算路上遇到的是學生,是隻有一面之緣的人,他也會率先給別人低頭,給別人打招呼,微笑。這都成了他的毛病了。
所以,他很早之前就看出秦青有事藏着,只是兩人不熟,他怕交淺言深,只能默默看着這個學生時而如惶惶之犬,無處投身,時而如臨崖野狗,目露兇光。他親眼看着她亂跑亂撞,人越來越冷淡,朋友越來越少,兩年裡身邊風波不斷。
如果是普通的學生,他也不會管,可秦青卻是一個有着赤子之心的好孩子,這樣的學生見一個少一個,他當了這麼多年教授,遇上的卻連一隻手都數不滿。
而這樣的學生,如果沒有鋼筋鐵骨,沒有七竅之心,早晚會像代先生那樣倒在半途,往他身上填土的,說不定還是熟識之人。
上一個,是喬野。
喬野不是施教授的學生,只是來蹭過他的課。因爲他的課好過。施教授跟喬野只是泛泛之交,也非常喜歡這個學生。在得知他的不幸遭遇之後,他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現在,秦青“撞”到了他手裡,施無爲都想感嘆一聲“我觀此子與我有緣”,他想託秦青一把,讓她遠離災厄。如果攔不住,至少也要教會她在這世上行走的法門,不要輕舉妄動害了自家性命。
秦青這才知道,施教授是故意引她說出石碗好毀了它的。
想想看也知道,她總不會是看一眼石蓮臺就知道它的功能效用,望一眼就知道它身負血債。總該有個前因,纔有後果。
她乖乖點頭,“我知道了。”
施無爲也跟着點頭,指着小倉庫說,“裡面還有哪些是該砸的?你全告訴我吧。這個砸不砸?”
秦青看他把錘子放在八鈴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施教授胸有成竹的說,“我記得這個鍾就是你研究過的。”
她研究過的都有鬼嗎?!
“它的前主人家,好像還有個青年死於非命。”施無爲道。
秦青沉默了一會兒,想想這八鈴也的確不□□全,它是陰鍾,曾兩次引她入陰。
“砸是不能砸的,還給易家吧。”她說。
“物歸原主,這樣也好。”施教授點點頭,又指着禿鍾說,“這個,有沒有鬼?”
秦青狂搖頭,這隻在糞坑裡泡了幾十年,乾淨的不能再幹淨了。
施教授手中的錘子就“放過”禿鍾了。
秦青才知道,施教授的行動力是一絕。他們上午下飛機,中午趁着陽光正好砸了石碗,然後施教授放秦青回家休息,跟着就給易家打了電話說要送還八鈴。
第二天,易家的人就到了,來的恰是易晃的父母,也就是秦青的乾哥和幹嫂。
也有很長時間沒見,秦青還覺得有點生疏,易媽媽就上前摟住她說:“好長時間不見,又漂亮了!”然後拉着她問東問西。
易家遷墳以後就舉家搬遷,回到了老家。易爺爺年紀大了,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然後又經歷大喜大悲,身體就有些不行了。
秦青偶爾會打幾個電話,但也只是平常問候,畢竟感情基礎淺,能說的少,她老覺得她這乾親認得有點趁人之危的意思,平時不敢對易家太親熱。
而易家也覺得當時是他們倚老賣老才認了乾親,借人家孩子的陰陽眼替自家謀利,也不敢跟秦青太親熱。
不過兩邊再見面後,都抱着愧疚之心,很快就又親熱起來了。
易爸爸和施教授都自認是秦青的家裡人,兩邊一說,很快就說通了。易爸爸說:“應該,應該,我早該想到的!光光都走了,這東西,家裡的人能不沾還是不沾的好。”
施無爲說:“她小孩子不懂事,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初生之犢,天生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勇,又自覺是正義之師。”說到這裡他就笑起來,小孩子的正義最純粹也最脆弱,“她可不知道,這世上死的最快的就是英雄。”
易爸爸跟施教授說好後,當即就把八鈴帶上準備走了。
秦青卻在此時說要跟着一起去,“我去看看易晃,送他一程。”她看着被易爸爸抱在懷裡的八鈴,總覺得易晃就在八鈴裡。
對石碗,她還能是利用之心,可對八鈴,她是真有感情。
秦青今年就要轉到施教授手下了,她已經是施教授的學生了,請假請得順利無比。施教授給她幾個課題讓她挑一個研究,今年別的不幹,只幹這個就可以了。
跟家裡說過後,她收拾好行李,跟着易爸爸和易媽媽回了易家。
易家現在住的地方是在距離易家舊址三百多公里的市區內。易爸爸和易媽媽打算就在此地養老,所以賣掉了原來的房子,在這裡安下了家。
易爺爺看到秦青就笑起來,他看起來比以前老多了,但還是個可愛善良的老先生。
“乖女兒,過來坐,爸爸給你零花錢。”易爺爺做勢要偷偷掏口袋,要揹着易爸爸,易爸爸就笑着說:“你陪爸坐一會兒,我出去買菜。”
易媽媽去給秦青收拾房間了,她才知道,易家竟然給她留了間屋子。
只剩下易爺爺和她了,易爺爺問了她最近發生的事,手裡自然而然的摸着剛拿回來的八鈴,她看到易爺爺的手放的地方亮的發光就知道以前八鈴在易爺爺手中就是這樣。
他們打算過兩天再帶秦青去家裡新起的祖墳和祠堂裡,拜拜易晃。至於八鈴,易爺爺說等他死的時候再一起埋就行了。
對着易家的人,秦青倒沒什麼不能說的。吃飯時她說了韋明星的事,其中一半是從戴教授那裡聽來的,一半是從陶斌那裡聽來的。
結果易爸爸放下筷子說,“這個人,我記得。”他轉頭問易媽媽,“你記不記得?韋東山來找過光光讓他去除煞。”
說起兒子,易媽媽記得清楚,她道:“光光沒去,那段時間你腰疼,光光就留在家裡了。”她頓了頓又加了句,“那人一看就不像個好人!跟吸毒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