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濃知道的這個會議是由某些單位牽頭搞的一個形式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會議,所以環節安排得很高大上,跟一般的學術會議不同,這個會議大部分的日程安排就是各種領導講話。用施教授的話說他們這些教授就是去站臺的,所以……
“是請了我,不過我不想去。你想去嗎?”秦青來問施教授,施教授很誠實的說他也是被點名站臺的其中一員,還是花魁哦。不過幸好他年紀大了,最近又生過病,所以拿着病例請了假,不過既然愛徒想去……“我打個電話。”施教授說着拿起話筒,“我記得老高是要去的,把你塞進去應該沒問題,你一個人去太打眼,我再找兩個人跟你一塊……”
“不用不用。”秦青趕緊攔着,“您都說那會沒什麼好開的,我也不想去了。”
施教授放下電話笑道:“去旅遊的話還是不錯的,要去好幾個城市,住的都是星級酒店,聽說用餐也不差。”
秦青出了教授辦公室就給柳意濃打電話,誠實的說:“教授說那個會議虛有其表,我就不去了。”
柳意濃着眼點不同,“去一次露露臉對你是很有好處的,在會議中署個名以後你的路會走得順一點,評職稱上副教授、教授都很方便。”這纔是這個會議的真正價值所在:某年月日,我曾經參加過一個國家某某某和某某某機關聯合某某某大學、某某某大學舉辦的某某會議,參會者(一長串震耳欲聾的名字),有(一長串震耳欲聾的名字)等人發表了講話,我受到了很大的啓發(附心得體會一千字)。
“你的教授年紀大了,該有的名望都有了,他不去也沒什麼影響,你不同,你要真想在這方面有所建樹,這個會議來了有益無害。”柳意濃說的也是肺腹之言。
秦青啞口無言了,麪包與月光該要哪個?能不能兼得?
清高不是不好,但拒絕別人的好心也讓她很猶豫。
“……還是算了吧。”秦青說,“我的年紀在這裡放着,又不是自己教授帶着去的,就算真擠進去了也尷尬。”
她掛了電話,柳意濃遺憾的嘖了聲,他和馬文才都看出了秦青這個人的稚嫩之處,知道她的弱點,說實話,想誘導她是很容易的,他們之所以不做不僅僅是因爲良心(可能只佔十分之一),更多的則是擔心會惹怒秦青,萬一她報復起來……他們估計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正因爲這個顧慮才讓柳意濃和馬文才對秦青如此慎重。
……看來這樣也不行。
柳意濃輕輕嘆了口氣,安慰自己這樣也好,清高點不是壞事。
只是……在親眼見識過秦青的能力後,他也覺得這樣的人不能掌握在手裡太危險了……
——一定要找到能夠控制她的方法或途徑。
秦青在“解決”完柳意濃的邀請後就把這件事給拋到了一邊,她覺得她跟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最好不要跟他們的關係太過深入。
柳意濃之後也彷彿打消了這個念頭,仍舊常常給她打電話約她出去,不過她都推了,因爲她“覺得”柳意濃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她已經替他看過了他的家人,應該沒事了。
【那個公子哥可不是什麼善人哦。】
這天晚上秦青在圖書館搭夜時聽到了這句話,這時這一層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連個睡覺的人都沒有,所有的座椅都是空的。
跟她說話的是個“熟鬼”:柴容聲。
“柴先生,久違了。”秦青早就知道它來了,不過沒想到是柴容聲,只以爲是哪裡來的一個小鬼。此時看着它比霧影還要薄弱的影子,她感嘆道:“沒想到這麼幾天沒見,您長進了不少……吞了幾個鬼?”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可不敢再用人心去揣度這些鬼了,對它們來說害人就像打獵一樣是正當行爲。
【一個也沒有!我一個人也沒害!你不要動手!】柴容聲渾身沒一根汗毛也嚇得一抖,條件反射的想逃到窗外去,不出意料,被一股氣給當頭罩下,它迅速在地上團成一團,像個孝子賢孫的模樣跪得端端正正的,【我真沒有害人……我若害死了人,怎麼敢跑到您面前來?您明查秋毫,我怎麼敢矇騙您呢?】
“那你找我是什麼事?”秦青笑道。
【我是來看望您……】柴容聲剛開口就見秦青一臉不信,好吧,跳過這些沒意思的話,道【我聽說您能入陰……求您替小的指一條路……】
入陰……
這個,秦青確實能辦到。
“你想去投胎?”秦青問。
柴容聲搖頭,笑道【不敢瞞女公子,我不是去投胎……再投胎做一回人?這苦差事我可不想再來一回了,我如今這樣就挺好。】
他看秦青不明白,解釋道【好叫女公子知道,這陰間鬼多,總有一些地方是需要小老兒這等人的,小老兒就是想找個差事幹幹。】
秦青好奇起來,問:“陰間真有十殿閻羅嗎?”
柴容聲笑了,見她好奇,更願意說給她聽,道【小老兒託大,女公子休怪,這個,是女公子着相了。】
秦青眨眨眼,柴容聲笑道【女公子想是要問這世上有沒有神明吧?十殿閻羅是不是上天所封?】
秦青點頭。
柴容聲笑道【這個就算小老兒不曾入陰也知道,世間哪有神仙?世上最多的是人,陰間的鬼也都是人變的。既然人多,自然分個三六九等。您這麼看:這陰間也不過是另一個陽世。陽間有的,陰間也有。陽間上有官,下有民;陰間也是上有官,下有民。陽間是大人管小人,陰間是大鬼管小鬼。換湯不換藥而已。若有天庭,也當與人間、鬼世一般無二。】
【陽間有朝代更迭,陰間也有大鬼打小鬼,不過是看誰的拳頭大罷了。】柴容聲擺擺手,【若盼着到了陰間就善惡自明,那就太可笑了。鬼也是人變的,一羣鬼跟一羣人又有什麼分別?】
所以像他這樣的人成了鬼,到陰間也能找口飯吃。
秦青聽了不知該說什麼,說失望也不是,反倒覺得這樣纔是理所當然的。
她領着柴容聲出了圖書館,來到學校的噴泉池旁,對着水池散出她的氣。水爲陰,以水爲引,漸漸的,她的氣開始發生變化,慢慢形成了一個氣的漩渦。
柴容聲已經感覺到了那裡對他的牽拽,像是要把它整個撕碎吸進去一樣!
沒想到這麼快!
沒想到對秦小姐來說竟然這麼簡單!
那個精怪說的果然是真的!秦小姐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把他給拋到陰間去!
【秦小姐!】
柴容聲大叫。
秦青轉頭看它,它都已經被扯成幾片了。
【秦小姐!那個柳公子使的招數是想降服您!先跟您做朋友讓您不好拒絕,再趁機幫您幾個大忙讓您欠他的!對着這種人您不能太手軟!幫他也別一口氣把什麼事都替他解決了!要讓他一直求着您!】如果是他,他肯定在第一次見柳意濃他們時就讓他們倒幾個大黴,他再躲一躲,讓他急上三五年,等他家裡倒黴得差不多了,他再扮做高人出場救他一回,然後再躲上十年八年的。對這種人,只能這麼砍一刀就遠遁數百里,想砍下一刀最好能隔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他就砍過這種人家,不過是隔代砍的。先救了爺爺輩,隔上幾十年,再救孫子輩,這纔有利於他高人名聲的流傳。
不過這等技藝就算告訴秦小姐她也使不出來。
秦青哭笑不得,如果真有人想害她,讓她知道是誰了,那人也不必活了,她想取人性命真的是很輕鬆。正因爲有這個能力在,她才一直嚴格要求自己。
“謝謝。一路順風。”秦青笑着揮揮手。
柴容聲已經被吸進去大半,只剩下半個頭在外面了,他大喊道【秦小姐!小老兒日後說不定還會回來!有機會再來給您請安!】
回來?
秦青不及細問,柴容聲已經被吸進去了。
一對玉白的鐲子放在錦盒內。只看它,會覺得它是軟的,伸手碰纔會發現它是冰涼的。
方域伸手托起鐲子,這鐲子沒有什麼花巧,就是一副光鐲。看大小就知是手小的女孩子戴的,內扁外圓,色澤溫潤明亮。
“這是柳家送來的謝禮,說是柳意濃的姨媽以前在蘇州買的,讓我戴着玩。”秦青託着下巴坐在他對面,“我看不出來它值多少錢。”
“有價無市。這是正宗的羊脂玉鐲,現在市面上已經沒了,等閒也不會有人拿它出來賣。”方域拿鐲子在桌子上磕了一下,聲音清脆悅耳,彷彿哀音。
“這聲音真好聽,玉碎……這聲音聽着都能腦補出一個悲劇故事了。”秦青說。
“來。”方域拿着鐲子給她套在手腕上,“正好,應該是特意讓師傅修過,怕你不收,連鐲型都是新的。”原本應該是個舊物。
“這樣不浪費嗎?”秦青舉起手腕迎光看,玉鐲在手腕上流光溢彩,像活的一樣,讓人心折不已。她真是一眼就愛上了,不然也不會在開盒看了以後還收下來。
“用來套住你就不浪費。”方域早就覺得以秦青現在的本事,被一兩個人看中想收服也不奇怪,“活死人,肉白骨。真套出你了,那是活人死人都在你一念之間啊。”
秦青把鐲子取下來。
“你從沒想過柳意濃他們會算計你吧?”方域問。
秦青搖搖頭,“主要是覺得……他們不怕死嗎?”
方域說:“別覺得柳意濃是壞人,其實這只是他們的思維定式而已。在他們的意識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對他們有用,對他們無用。你是有用的,所以他們纔要延攬你,纔要用種種東西試你,看什麼能打動你,等找到打動你的人或東西了,你會發現你的世界中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一切的願望都有人爲你實現:只要你同時實現他的就行。說白了就是等價交換。”
“所以,這也不是算計?”秦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柳意濃他們了。
“‘如果不是出於我主觀意識的改變,那就是操縱與控制’,從這方面來看,也能說是算計。就像柴容聲臨走前跟你說的,他愛錢,可他要錢是用自己的辦法賺來的,而不是別人讓他賺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在爭誰是操棋者,誰是棋子。”
“這也太複雜了。”她不喜歡這樣。
“每個人想法不同,做法也不同。”方域摸摸她的頭說,“我教你個辦法:以不變應萬變。”
“那這副鐲子……”還回去吧。
再喜歡,在瞭解了這麼多之後也喜歡不起來了,反而每次看到都會不舒服。
“不必還。這是你該得的。”方域按住盒子,說:“只要別讓這個東西成爲你的負擔。他們要用什麼東西來做謝禮,你可以自由選擇。就連他們讓你去做什麼,你也可以自由選擇。這次是救人,所以你去了;下回如果他們讓你害人,難道捧上這樣一對鐲子,你就會去?”
“當然不會去!”秦青搖頭。
“這樣就行了。”方域笑着摸摸她的頭髮。
金秋十月,天氣一天天變冷了。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秦青掛上電話,司雨寒說:“又是那個柳先生?”
“對。他說在校門口等我。”秦青說。
她帶上書包趕到校門口,柳意濃就等在那裡。
他拿出一個盒子,裡面是枚精緻的蝴蝶穿花的玉佩。
“挺漂亮的。”秦青讚了一聲。
柳意濃笑道:“上回聽你說你替你朋友看過風水?正好我有個朋友要買房結婚,能不能去幫着看一眼?”
秦青搖頭說:“我不懂風水。那房子出過事嗎?死過人的話我可以去看一看,沒死過人就不用看了。”
“他就想求個安心。”柳意濃勸道,“去一趟吧,就當宰他一刀了。”說着把盒子推過來。
秦青反推回去,“沒事我就不去了,作業多得很,你沒別的事了?那我回去了。”
柳意濃好不容易找到個理由來再請秦小姐“出山”,料想萬無一失的,沒想竟然“失”了。他不敢強求,又聊了兩句纔看她回到了學校。
回身上車,把盒子放到櫃子裡,他有些失望的拍了下方向盤:“……算了,下回再說吧。”
……又失敗了。
秦青跑回學校,在手機備忘錄上給自己記了一筆:成功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