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僕不敢說。”侍女本以爲辯要和她上演男女大戲,心裡多少還有一絲激動、興奮和羞愧,一聽辯的話,頓時害怕了,“真的,奴僕不敢說。”說着話,侍女眼裡就有了惶恐的眼淚。
“害怕?害怕他們殺你,是吧?”辯微笑說道,“你就不怕我殺你嗎?”
“怕。”從變得微笑、溫和的聲音裡,聽出了死神在召喚,侍女嚇得渾身顫抖了。
“怕,怕就說說吧。”辯還是笑眯眯的,微笑裡沒有了se欲,完全是一個城市的傾聽者。
“是。”侍女小聲說道,稍微理了一下頭緒,就慢慢敘說起來。
昨天晚上半夜,沃丁在後宮和婦人上牀休息後,不知道爲何兩人爭吵起來。開始聲音很低,大家都沒有聽見。後來聲音大了,睡在外面房中的侍衛和相鄰房中的侍女都聽見了,但是,大家都不敢進去勸解。因爲那是商王自己的家事,我們外人是不允許加入進去的,否則,是要殺頭的。
“他們吵的啥子?”辯問道。
“不曉得,”侍女說道,“我們是新進來的,昨晚伺候商王的那波侍衛、侍女都關起來了。”
“接着說。”辯不糾纏了。
“是。”侍女應道,接着說後來發生的事。
聽前面的侍女說,那時候,商王屋裡的吵鬧聲大了起來,把後宮裡的人都吵醒了,大家都圍在商王門外,探聽着裡面的動靜。正在大家屏神靜氣聽着時候,裡面忽然一聲“嘭,啪”聲音響起,驚得大家神經繃緊了,曉得是裡面摔了豆,砸了盆,淌了水,溼了地。他們都曉得,是商王摔的,砸的,因爲夫人和太子沒得那麼大的力氣,摔不出來那麼響亮、沉悶的聲響。
跟着是夫人的聲音,哭泣,哭的很傷心,很悲哀。外面的人聽了,都止不住眼睛溼了。這時候,夫人哭喊道:“你個沒良心的,有本事,你來把我殺了,把我娘倆都殺了。”哭喊完,有喊了一句,“不殺,算不得你絢有本事。”
“好!”是商王沃丁的暴戾喝聲,“老子成全你倆,讓你狗日的看看,老子選有沒得本事!”
跟着就聽裡面“噗”、“嗤”兩聲,和一聲長長的“啊——”淒厲慘叫,再跟着就看見沃丁提着一把骨刀氣洶洶地出來,衝進了太子的房間……
聽侍女敘說到這裡,辯心下喊道:這下只怕真的完了。八歲的太子哪裡經得起絢的砍殺。
沃丁衝進太子房中,只聽見一聲惶怖驚恐的“爸爸”喊聲,這喊聲還沒有落下,跟着又是“哎喲,哎喲”,越來越弱,最後銷聲匿跡了——想是也死了。
殺了太子後,沃丁有回了他的房子裡,衝着地上的死屍喊道:“你說,老子有沒得本事?”他喊得氣急敗壞,歇斯底里,那聲音聽着甚是嚇人。又過了一陣,沃丁爆發出來悲慘淒厲的乾嚎,“天啦,朗格讓我絢碰到了一個蠻橫無理的潑婦,我這是哪輩子做下了傷天害理的事喲?嗚嗚嗚。”
沃丁哭泣抽泣了半個時辰後,屋裡又傳出來一聲“噗”,“嗤”聲音,再後來就沒了動靜了……
聽着侍女的敘述,好似完了,有沒有完,沒有交代沃丁夫婦二人爲什麼吵架;沃丁一家三人到死的時候,都沒得人進去勸解,他們的死狀到最後都不清楚。辯心裡既有對沃丁一家人的悲哀,又有自己能登上王位的歡欣,更有對現在大商國王室制度的思索。就在這悲哀、歡欣的情緒不斷變換之間,辯一會微笑着出了聲音,一會悲傷的流着淚水,神情幾近奔潰邊緣。再聯想到自己家的三個兒子高、密、伷三兄弟,兩個骨瘦如柴,辯心底真的全是悲哀了。王室家有許多規矩,不便細問,外人不知,辯現在也是王了,深有體會,也就對絢的死因沒了興趣。
看到辯神情低落,沉默不語,侍女服侍辯睡下後退出來,各自回了自己房間睡了。
一夜睡醒起來,天也就亮了。辯只覺得心底堵得慌,神情木然地喝了兩口稀飯,就出來上朝了。
大殿上,咎單早領着羣臣站在那裡了,滿殿肅穆靜聲,沒有人說話。看見辯進來,大殿上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羣臣扭頭過來看向他。高臺上的咎單也站起來,對殿上的侍衛說道:“快點扶商王上來。”
辯低頭走路,不語,任侍衛上來扶着上了高臺,哎自己位置上坐下。看一眼眼前長條上的水豆,再醞釀一下情緒,擡頭掃視過殿上的羣臣,就對咎單點了一下頭。咎單在對值日官望一眼,值日官就喊道:“新商王登位,羣臣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殿堂上頓時響起一片恭賀聲,無非那幾句。等安靜下來,咎單說道:“朝代更新,氣象萬千,商王號太庚。下面請商王下旨意。”
太庚於是坐直身子,兩眼看着殿上的羣臣,說道:“太庚朝開始了。太庚朝的第一件事,太庚拜咎單爲卿士,領羣臣,執掌朝政。”說着話,太庚站起身,對着咎單抱一拳,“還望卿士不辭勞苦,理好朝政。”
“領羣臣,理好朝政,是卿士的本職,商王不必過濾。”咎單也站起身,換太庚一禮,“咎單能得到商王賞識、信任,是他的莫大榮幸,咎單願意爲大商國事嘔心瀝血,萬死不辭。”
“卿士是臣等的榜樣,臣等願意在卿士帶領下,爲了我大商的國事,嘔心瀝血,萬死不辭。”殿堂上頓時聲震房宇,嗡聲不絕。
“太庚曉得,各位大臣都是忠心於大商,忠心於商王,”太庚說道,對着羣臣抱拳繞一週,“太庚在這裡感謝各位,爲了我大商的政務付出了畢生。”說完,太庚坐下,喊道:“內史,祝。”
“臣在。”內史、祝出班應道。
“我朝第二件事,便是着你兩人,選定時候,安葬商王沃丁,及其家人,”太庚說道,“不得有誤。”
“是。”內史、祝應道。內史退回班中。
“啓奏商王,”祝說道,“鑑於沃丁之死特殊,祝特請,將沃丁死亡當夜的值日侍衛、侍女作爲人牲,殉葬沃丁。”祝心下的意思,是希望多藏幾個人牲,以示對上天的尊重,同時也顯得他祝在朝政中的重要性。
太庚扭頭看咎單一眼,咎單于是說道:“那是上天的旨意,你與天神商量,商量妥後,按天神的旨意辦理。不必理會我等凡人意見。”咎單知道,前面的商王因爲仁慈,減少了人牲的數量,降低了對天神的尊重,似乎不太好。
“臣明白。”祝說完退回班中。
這時候,主管王室事務的臣出班說道:“後宮房間已經整理好了,今天可以入住。”
“這件事情,你下來安排就要得,”咎單說道,“不必在這裡啓奏商王。”
“臣曉得了。”臣退回。
散朝後回到後宮,太庚午休起來,剛端着豆準備喝水,外面就響起一陣喧鬧,接着衝進來三個兩廋一胖的人影。太庚抱起來高、密、伷三兄弟,親了又親,放下來,不由眼裡有了憂思:娃兒啊,你把當了王,可是你們這身體可沒得命做王哦,都怪你倆那可惡的媽媽,把你倆生得這般的羸弱不堪,她死了,活該!再望一眼胖乎乎的伷,太庚眼裡又有了歡喜,心說道:將來這王還是你的。
三個小孩不知道太庚心裡想的,只是一個勁的興奮,在後宮裡東跑西逛的,看着稀奇。
“爸爸,當王可有好吃的?”最小的伷關心的還是吃,“可有烤鹿肉,我都好久沒吃過了。”
“娃兒啊,你朗格就曉得吃哦。”太庚也是無語了。
“爸,弟弟他就曉得吃,”哥哥高笑了,“我就沒得他那樣饞嘴,我想看看這後宮裡,有沒得好看的姐姐,要是全是一些醜八怪的侍女,我可不敢。”
“龜兒子,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太庚曉得很無奈。都怪自己年輕時候,一心想着王位,忽略了對小孩的教育,高現在十歲了,正是對侍女感興趣時候,只怕是管教不過來了。幸好,最小的兒子伷才五歲,還有機會管教。
“哥哥,你朗格那樣子好色喲?”老二密看着高笑了,也七歲了,“不過要是,你能分我一個漂亮的姐姐,哥哥就不算好色了。”
太庚比沃丁生育能力強多了,沃丁只有一個,還是在他三十過後跟侍女上牀生下的,最後也讓他給殺了。想到這些,太庚暗自慶幸了,自己有三個兒子,可是聽剛纔三兄弟的對話,太庚又無語了,真是我王室的失敗。
“你們都給老子閉嘴!”太庚怒了,“滾一邊去!”
三兄弟愣了一下,都乖乖地跑開了。到了外面,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道:“都是你,惹的爸爸生氣了。”
“都是你!”
“都是你!”
三小孩爭吵得不亦樂乎。
看到太庚把自己氣得直吹鬍須,夫人過來勸道:“何必跟娃兒一般見識,把自己氣得不行了?”
“夫人啊,還是你好,給我辯生了個爭氣的兒子。”看着年輕漂亮的伷兒母親,太庚心底那股氣忽然順了,不覺得有多生氣了。
4
自從參加了沃丁一家三人的葬禮回來,太庚腦子裡總是環繞回放着那四個侍衛、四個是女在墓坑裡求生掙扎、悲觀、絕望的情形,一會是亂舞的如叢林般的雙臂,一會是疾呼絕望的面容,還有最後的痛苦、恐怖的表情。太庚經常被人牲驚嚇得從夢中醒來,在隨後的三四年裡,這種噩夢時常發生。每次在半夜裡驚醒過來,太庚都渾身大汗,溼透被褥,人也日漸消瘦了。
這天夜裡,太庚有被噩夢驚醒過來,喘着大氣坐起來。侍女送上來蜂蜜水,太庚喝了一口,壓住了心底的驚惶,一會兒,睏意襲來,太庚不由張嘴打個哈欠,於是又和衣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耳畔響起一聲炸雷,“啊,嚓嚓!”驚心動魄。一個鯉魚打挺,直直地坐了起來,嘴裡問着:“啥子事?啥子事?”
“太子高做噩夢了,”侍女進來看見太庚坐在牀上,解釋說道,“他嚇得不敢睡了。”
自太庚半夜驚嚇坐起以來,夫人早和他分牀睡了,她說,要是一直和太庚睡在一起,只怕她自己夜壺的神經病的。太庚也知道自己這樣子一驚一乍的,影響了她休息,便把服侍他睡覺的事交給侍女了,不要求夫人睡在身邊。可是,太子這段時間來,也經常半夜被噩夢驚醒,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遺傳,把做噩夢的基因傳給了他。
早上醒來,太庚吃過無味的早飯,決定不去上朝了。剛好太子高進來請安問候,太庚就對他說道:“昨夜沒有睡好,太子今天帶我去上朝吧。”
“要得。”高應道。
“聽說太子昨夜做了噩夢?”看見高正要出去,太庚隨口問道。
“是啊,爸,你也作了吧?”高聽太庚問起,立馬就一身的虛汗出來了,“也不曉得是朗格回事,最近一段時間,老是做噩夢,夢見那些人牲在墓坑裡掙扎的畫面,很嚇人的。”
一聽這樣,太庚真是後悔死了,後悔當初,不該帶高去參加沃丁的葬禮。也難怪,自己這個四十的大男人,都時常做噩夢,嚇得半夜醒來,高那樣應弱的身體,當然也經受不住,那種恐怖的場景驚嚇,做噩夢也就不難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