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世安苑內一片寂靜。
張嬤嬤在紫嫣陪同下,已經回偏院休息去了。
世子身邊的侍女們,也東倒西歪着,都熬不住開始打盹兒。
昏暗的燈下,舞語仙守着兒子,一遍一遍摸着他的頭,撫過他的臉頰。
以前只有在夢裡想一想的事情,今天終於實現了。
她多想就這樣抓着明修的手,再也不鬆開。
高熱退了下來,小孩兒睡沉了,一直緊緊攥住的右手,也終於放鬆。
舞語仙反覆看着孩子紅腫的手掌,忍不住眼淚滴滴答答掉在上面。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孩子,孃親不想讓你承襲什麼爵位,不想讓你光宗耀祖,只希望你平安喜樂,開開心心長大。
你能原諒孃親嗎,真是逼不得已,纔會將你留下。
這五年,娘一想到你,就猶如剜心割肉。
抽泣聲可能稍微大了一些,沉睡中的榭明修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了眼睛。
朦朧的燈下,他看見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子,正捧着自己受傷的右手,輕輕呵氣,一邊塗藥一邊流淚。
這溫柔的觸覺,讓他渾身軟綿綿的,從沒有這麼放鬆過,從沒有如此熨帖,嚥了口口水潤了潤嗓子,榭明修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孃親……”
之後,便合上眼睛,又沉沉睡去了。
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舞語仙看向兒子的小臉,輕聲道:“你,你剛纔說什麼?”
“娘……孃親……疼……”
這一句,勾的舞語仙淚如泉涌,她恨不能就這麼抱着兒子,一走了之,再也不回這個傷心又傷人的破地方。
當初爲什麼會以爲,榭北行至少能善待他的親生骨肉,居然捨得將兒子拋下。
舞語仙輕輕吻了吻明修的額頭,淚水瞬間打溼了孩子的臉。
她再也忍不住刻骨銘心的思念,將榭明修緊緊抱在懷裡,恨不能將他在融進自己的骨血之中,就這麼永遠相依相隨,片刻也不要分離。
聽見動靜,紫玉輕輕睜開了眼睛,頓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她慌忙重新合上眼裝睡,腦子裡卻出現了很多疑惑。
五年前,這世子來的奇怪,從不知生母是誰,王爺也不準人提起。
可現在想來,那時候正巧是王妃死訊傳來的時間。
當時從沒想過這個可能,現在串起來,卻覺得無比合理。
王爺不近女色,這是世人皆知。
所以當時突然抱回來一個孩子,可謂是京都震動。
可若真的是王妃舞語仙生下的世子,那她又是爲了什麼撇下孩子,還謊稱自己歿了呢?
王爺與王妃成婚多年,一直分院別住,直到廢妃聖旨到來之前那一晚……
回想起當時王爺大發雷霆,滿城搜捕王妃,逼得皇帝都下旨親查的場面,紫玉終於貫通了整件事情。
王妃應該是被逼無奈,才留下世子假死遁走,以保性命的。
想通此節,紫玉悄悄睜開眼睛,又看了看燈下撫着世子的王妃,不覺溼了眼眶。
自從世子到王府之中,就是紫玉負責照顧的,她對世子的憐惜與疼愛,是其他的人都不能相比的。
既然王妃是世子生母,那柳絮兒就不能在她之前入府。
王爺要娶柳絮兒意圖很明確,就是想有個女人在府中主事,照顧世子。
可眼下有親孃在,爲了世子嫡長子的身份,也爲了能讓他成長在雙親膝前。
絕對不能讓那個柳絮兒,現在入府成爲側妃!
紫玉又看了看抱着世子痛哭的舞語仙,悄悄側過頭儘量不發出抽泣聲驚擾了他們。
以前世子就常常問她,爲什麼別的孩子都有孃親,自己卻沒有。如今,這孩子終於盼到了自己的親孃。
好好抱抱他吧。
也是一對苦命的母子……
後半夜,換班的婢女們過來了,舞語仙也整理好情緒,看起來只是熬夜紅了眼睛。
可紫玉刻意將衆人安排出去,將整個屋子留給王妃,讓她有機會能與世子傾訴,這幾年作爲母親思念的衷腸。
婢女們不明就裡,以爲是裡面有舞語仙在就夠了,退出來之後,便輕輕議論起來。
“王妃這次回來,雖然性情與之前大不相同,但是人還是那麼好啊。”
“可不是,你看她對張嬤嬤也是這麼細心,治療得很是精心。”
紫玉看着屋內燈影下的剪影,幽幽道:“那是因爲娘娘感激嬤嬤……”
“感激嬤嬤?”
“感激什麼?”
婢女們一臉不解。
“感激她照顧……”紫玉突然發覺自己多話了,趕緊轉移話題,“都去休息吧,世子這情況,明天也肯定離不開人。”
“是!”
片刻間,偌大的世安苑,便空空如也。
未覺異樣,舞語仙心滿意足地抱着明修,只希望這夜長一些,再長一些……
觀菊居內,終於商定了第二天的對策,榭北行伸了個懶腰,劍南楓忙起身道:“太晚了,屬下服侍您安歇吧。”
揉了揉眼睛,榭北行搖搖頭道:“我先去看一眼明修,這小子,總是不忘記給本王添亂!”
劍南楓擔心王爺再爲難孩子,跟着一起去了。
二人到了世安苑,見裡面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互看了一眼。
“你瞧,這是世子生病了‘世安苑’應該有的樣子嗎!?這孩子,扯謊都快成習慣了,不收拾是真不行!”榭北行搖着頭,推門就準備進去。
劍南楓忍不住勸道:“世子才五歲,得慢慢教的,王爺切不可操之過急啊。”
榭北行看了他一眼道:“這本王當然知道了,你都沒成家,一天到晚惦記着教本王怎麼管孩子!?趕緊回去歇着吧,明日還有一天忙的。”
“王爺……”劍南楓不放心道。
“快走吧,怎麼本王的命令不好用了!?”榭北行怒道。
劍南楓撇撇嘴,只得應了一聲離開了。
屋內,舞語仙聽見外面的聲音,頓時慌了神。
榭北行怎麼會來!?
若是讓他發現,自己偷偷溜出來守着明修,還不知他能想出什麼新招來,逼迫自己與明修分離。
慌亂之下,舞語仙趕緊先將蠟燭熄滅了,轉身躲在世子牀下,只求榭北行看一眼,見兒子沒事就儘快離開。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見燈火突然熄滅,榭北行倒也沒有很在意,只以爲是開門的風將殘燭帶熄了。
畢竟是安和王府,哪會有不長眼的毛賊敢到府中生事。
屋子裡有很重的藥味,榭北行嗅到之後,便快步走到榭明修塌前,伸手摸了摸孩子額頭。
退燒虛汗還在涌出,雖然體溫正常,但是能看出,孩子應該是真的大病了一場。
舞語仙保持着一個姿勢,盯着榭明修看了半宿,腰臀上的傷已經適應了這個姿勢。
突然換了動作,結痂的部位擠着新生出的嫩肉,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原本是很輕的一聲,可是屋裡實在太靜了,加上榭北行又是高手,自然將她的聲音聽了個清楚。
也猜到自己藏不住了,一頭冷汗的舞語仙捏着一包藥粉,靜靜等着。
榭北行收回手緩緩站直身子,瞄了一眼牀下,緩緩捏住腰間的短匕,準備好之後,猛然之間俯身掀開牀單,短匕就向牀下揮去。
一些列動作乾淨利索,一氣呵成。
可沒等他看清牀底下有什麼,一包藥粉就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