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咸寧八年。大夏朝的當今皇帝十歲登基,今年方十八歲,還正年少,後宮只有一位十三歲的小皇后,尚無別的妃嬪,更無皇子公主。
此次選秀,定的是在京七品官十四歲到十八歲未定親的閨女,目的一是爲了充實後宮,綿延子嗣,二也是爲了宗室中未定親的子弟婚配。因而選秀的風聲傳出,便有不少人家心動,準備把女兒送去待選,當然也有不少人家,急急忙忙地準備在名額定下來之前,趕緊把自家閨女許出去。
寧國公鍾源初聽得消息,便把自家弟弟叫來,吩咐他:“趕緊把兩個侄女都許出去,咱們家富貴已極,不必去爭這份榮光。”
鍾三舅卻帶着幾分不以爲然,道:“怎麼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就算文柔姐妹沒能入選皇妃,許配給哪位宗室子弟也不錯啊,何必匆匆忙忙婚配?再說,有夷安公主幫忙,還怕她們不入選麼?”
鍾三舅覺得自家趕上好時機了,女兒這般出色,許給誰,都覺得是下嫁,若能做個皇妃,纔算不辜負了她們的好才情,再說,如今後宮尚無子嗣,女兒入宮後,搶在頭裡,生個一男半女,豈不是好?女兒前程好,自家也光彩,雖然寧國府富貴,但錦上添花,又有什麼不好的?
大抵想送女兒入宮的都如鍾三舅這般想的,只想着進宮後的好處,卻未想過進宮後的風險。
鍾源面色一沉,直罵弟弟糊塗:“你倒是想得好!你也不想想,皇后是誰家閨女?她背後連了太師和左丞相兩家!”
小皇后名諱劉彤兒,是左丞相劉正明的孫女,太師韓鵬舉的外孫女,這兩位可都是先帝託孤的顧命大臣,若不是有這身份,當年劉彤兒又怎麼能小小年紀成了皇后?
皇后如今不過年紀小,才未生育,但等她過兩年生下皇子來,太子還能是別人?叫鍾源說,此時送女入宮纔是傻子呢,不過平白得罪了劉韓兩家,落不到一點好。
鍾三舅卻想不到這麼遠,十分不服氣地道:“憑他什麼太師、丞相,咱們家差他們麼?文柔文楚可都是國公府嫡女,夷安長公主又是她們舅媽,她們又如此出色,哪裡爭競不過劉家閨女了?”他深憾皇帝封后太早,自己閨女最多隻能做個貴妃。不過也沒什麼,自古以來,貴妃成了太后的也不是少數。
鍾源有些氣急敗壞:“這是咱們家爭競不爭競得過的問題麼?得罪他們兩家,受些排擠,便也罷了。我卻知道你想要侄女做皇妃,是打着她將來生皇子,立太子,自己好做皇帝的外家,卻也不想想,萬事哪能都如你想得這般好?不說別的,劉皇后可也是夷安公主立的,你怎麼知道她便站在侄女這邊?”
鍾三舅還道:“公主也願意文柔、文楚入宮的!”
鍾源疾言厲色:“那你是打定主意要把全家都捲到將來的奪嫡中去了?你卻也不想想,這等富貴是那麼容易的?遠的不說,你不想想顧家,當年何等煊赫,如今他們如何?不過剩了兩口人!你是想我們兩府上下都爲你這私心陪葬?!”
想到顧家,鍾三舅一團火熱的心倒冷卻了些,但還有些不甘心:“我家文柔和文楚那麼出色,便是不嫁與皇帝,嫁給那些王子皇孫做個王妃也好。”
鍾源冷笑一聲,覺得自己這個三弟真是冥頑不靈:“那些王子皇孫,如果是個好的,父母難道還不給他們定下親事?人家早有好女子嫁他了!你還在這做夢呢!這般等着選秀時婚配的,多半是自家有什麼不足,或是紈絝無能,或是暴虐衝動,再不然便是體弱身殘,便是自家好好的,那定是家中有不足,或是父母不慈,或是門衰祚薄,反正都不是什麼好人家,你要自家千金萬金嬌養的閨女嫁了這等人?”
鍾三舅被他哥這麼一說,便也熄了心,回去便對馮氏說:“你趕緊地給我們兩個女兒相看好合適的人家。”
“怎麼了?不是說了要送兩個女兒進宮麼?怎麼突然又要相看了?”馮氏忙問因由。
鍾三舅就把他大哥跟他說的那番話,學給她聽了。
馮氏聽了,便覺得自己丈夫耳朵根軟,沒好氣地道:“你真是糊塗,被你大哥三言兩語就糊弄了!什麼咱們家富貴,你也不想想,寧國公的爵位是你的嗎?等將來分了家,你算什麼富貴?他自然不需要錦上添花,對咱們來說,這難道不是好機會?你大哥自家好了,就擔心得罪人,全不想着我們的將來!”
鍾三舅便爲他哥辯護:“大哥說的也有道理,顧家的事,想來都叫人害怕。”
“照這麼說,大家都不必送女兒進宮了,這樣糊弄你的話,你偏聽進去了!顧家和我們能一樣麼?再說,顧家怎麼了?人家不是好好的郡王府,除了人丁少些,哪裡不比你們家富貴?便是人丁少,和進宮什麼的,又有什麼關係?”
馮氏是鐵了心要送女兒進宮選秀,她自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以丈夫的能力和性子,顯然做不了大官,鍾母如今年紀也不小,不定什麼時候就過世,到時候分了家,自家丈夫不過蔭了個七品官,一下子就不算什麼了。但女兒當了皇妃就不一樣了,說起來也算個國丈了,誰敢不給臉面?再說,憑着兩個女兒的才貌,皇上能不喜歡?到時候生個皇長子,將來做皇帝的外家,那纔好呢,按照本朝的舊例,太子外家可封侯的,將來太子登基,還能封公呢,那時候,大哥大嫂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小瞧他們了。
馮氏對兩個女兒很有信心,覺得她們一定能入選,一定能得到皇帝的寵愛,鍾源擔心的那些,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還和丈夫絮絮叨叨說了好多駁斥鍾源的話。
被妻子這麼一說,鍾三舅又轉了心意,覺得她說得對,封侯什麼的,他也很嚮往啊。
於是,鍾家便爲這選秀的事情鬧開了。
鍾母是站在長子這邊的,就算平日她對兒媳和善,這時候也忍不住大罵:“好個沒見識沒慈心的貨!世上哪有這樣的爹孃,明明自家富貴,還不足,要賣女求榮!全不想到了那見不得人的地方,能有個什麼好的!”要是把孫女送進宮,將來有什麼事兒,都插不上手,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送女入宮,還不如嫁個舉人進士呢!
隔壁鐘家的另一房定遠侯鍾鴻,是個飽讀詩書的文弱書生,平日並不多話,此時也出來反對:“咱們家已經一門一公一侯了,這般富貴,還去希圖個皇妃的名頭做什麼?怕不夠招眼的麼?”他與鍾源的看法一致,都覺得送女入宮是招禍。
馮氏卻覺得鍾家人絲毫不爲他們這一房的將來考慮,甚至想着是他們都沒有合適的閨女可以送入宮,怕自家將來得勢,站在他們頭上。
她把這些話都說給了鍾三舅聽,鍾三舅又當着大家的面露出這個意思來,把他娘氣得個倒仰,鍾源、鍾鴻都是大怒!
鍾母便把馮氏叫過來當面問她。
馮氏輕描淡寫地把那些話都帶過去,卻堅持道:“這件事我都已經和夷安公主說好了,不好反悔。”
她之所以不給女兒定親,爲的就是這日,怎麼會屈服。
鍾母又氣又惱,加上天涼,便病倒了。
一時寧國府鬧哄哄的。
謝蘭馨在寧國府讀書,自然也聽到了許多。儘管寧國府嚴禁下人多嘴,但文梨文采也都有聽到一些,謝蘭馨每日去給外祖母請安,自然也聽到不少,知道外祖母因此病倒,忙回家告訴鍾湘。
鍾湘早料到寧國府將有不平,卻因着與三嫂關係疏遠,便不想介入,如今母親病倒,自然就不能置身事外,忙和謝蘭馨一道去看望。
鍾母沒了往日的精神,病怏怏躺在牀上,看到女兒來,也沒精打采的,只是唉聲嘆氣怨自家瞎了眼,挑了這麼個媳婦。
旁邊王氏就替她向鍾湘訴苦,說了許多馮氏的不是:“全不顧旁人,只管自家!”“氣病了婆婆也沒見個蹤影!”“一點都不心疼女兒!”諸如此類的話。
鍾湘也只是聽着,一時丫鬟端了藥碗來,鍾湘便接過藥碗,吹涼了藥汁,一勺一勺餵給自家娘,又柔聲勸道:“娘,你就別爲這事兒生氣了,三嫂畢竟是文柔和文楚的娘,她也是在爲兒女打算。”
鍾母氣道:“哼,她是爲她自己的將來打算吧!咱們家有哪點對不住她,叫她這麼早就擔心我死後的事!”
王氏也在大呼其冤,覺得弟妹是給她沒臉:“我過府以來,她掌了多少年家,娘一向都偏疼她的,她卻這般傷孃的心,真是沒良心!
鍾湘一面安慰大嫂,一面又勸鍾母:“娘,你且放寬心,又不是馬上就入宮了,慢慢來也來得及,再說不是有大哥大嫂嗎?大哥多喝三哥講講道理,三嫂執拗,大嫂多勸勸,總能轉圜的。還有也要問問文柔文楚吧?她們要是不願,三嫂只怕也不會強求,到時娘再周旋幾句,不就好了!若不然,那兩個孩子要是自己也想去的,娘和大哥就做了惡人了。”
鍾母也覺得自己兩個孫女都是有主意的,便寬了寬心,這才把藥全喝了。
謝蘭馨站在邊上,早拿了蜜餞果子,笑眯眯道:“外祖母,你快吃些果子,嘴裡就不苦了。”
鍾母笑得一張臉皺成了菊花,“還是我家阿凝省心,還懂事!”說着,臉上帶了點失落,“我病了這些時日了,文采和文梨倒是來過了,這平日最懂事的文柔和文楚倒是沒來過。”
謝蘭馨便道:“外祖母,文柔和文楚表姐一向孝順,說不定,她們晚上就過來看你了。”
鍾母便又想到:“這兩個丫頭定是被他們那個娘給拘在房裡,怕我這個老婆子跟他們說些什麼。”
“那外祖母更該快點好起來,好替表姐做主啊!”謝蘭馨趁此勸道。
鍾母便振作了許多:“阿凝說得對,我不爲別的,也當爲那兩丫頭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