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
厲成峰彷彿又回到了披星戴月的瘋狂之中。
他不斷揚起馬鞭抽打着身下的駿馬,激烈的風將他的頭髮吹得向後飛去,馬蹄踏出一陣煙塵,瀰漫了原本平靜的官道。
看到秦九又有落後的架勢,厲成峰冷冷一笑,在秦九胯下的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馬兒吃痛,嘶鳴一聲就向前狂奔。
秦九身子被慣性帶得猛地向後仰去,差點就被摔下馬。
“厲成峰,你想要我命嗎?”他死死抓着繮繩朝厲成峰怒吼,卻見厲成峰一抽馬鞭,又趕在了他的前方去。
超過他之前,厲成峰那小子居然還陰測測的笑了。
呸!那是什麼眼神,分明是嘲諷!
秦九心裡激起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一夾馬腹,也跟着飛馳趕去。
兩人你追我趕,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快接近莊子,兩人的速度不約而同的放緩了下來,若是一路奔馳過去,只怕莊子上不以爲他們是去赴宴,而以爲他們是去搶劫的。
進了田莊,風景頓時大不一樣。
這個田莊,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田地裡青苗翠青一片,頗有生機,小小的一片魚塘拓在田莊的西側,裡面種着一些蓮藕,碧綠色的荷葉撐在清波之上,一些欲綻未綻的花苞羞澀挺立在枝頭,增添了幾分鄉野閒趣。
田莊的北上遙遙能看到一片茂盛的桑樹林,仔細看去,隱隱可見有人頭上包着布巾,在樹下采摘桑葉。
現在正是飯點,四處炊煙裊裊,隨着輕風飄蕩在田莊的上空。
草木的清香,濃郁的飯菜香味,混合成了田園生活獨有的閒適味道。
厲成峰騎在馬上,目力所極之處,皆是一片寧靜祥和,原本在戰場上因爲廝殺而變得堅毅的心,彷彿也在這一陣一陣的柔風吹拂之下,變得安寧。
馬蹄輕塌,他策馬朝前走去,將秦九甩在身後。
一路上漫無目的走,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厲成峰剛想喊住一個村民過來詢問一二,耳中卻突地聽到一聲清脆的笑聲。
“冬一,你個促狹鬼,還不趕緊將梯子給我搬過來!”
他循音看去,只見樹影叢叢中,一個穿着鵝黃色衣裳的姑娘正踩在桑樹枝上,她一手抓緊了樹枝穩住自己的身子,一手挽着一個小竹籃子,裡面盛着滿滿的一籃子紫色黑亮的桑葚果兒。
這是在採摘桑葚果?
他記得那人小時候也特別愛桑葚,自打他無意給了她一次,之後每次見了他,她便都纏着他要吃桑葚,好不纏人。
樹上的女子,背對着他站着,正看向樹下站着的人,口中嬌嗔,“死冬一,若是再不聽話,等下就不給你吃了!”
冬一原本想和沈清墨開個玩笑,誰叫自家這位小姐看上去溫婉大方,實際卻是個身手敏捷的呢,她沒采到幾顆桑葚,可小姐卻採了滿滿的一籃子,她不過想騙得小姐對給她一些桑葚吃罷了。
可誰知道,主僕兩人在這裡笑鬧着,突然卻冒出來一個男人!
有危險!
冬一愣愣的打量着渾身充滿蕭殺之氣的厲成峰,心臟幾乎懸在了嗓子眼。
厲成峰一身戎裝還未來得及卸下,歸來的路上也曾經遇襲,他身上的鎧甲還殘留着未曾擦去的血跡,隱隱的,還有一股子鐵鏽的味道。
更何況,他本就生得濃眉大眼的,一雙鷹隼一般的眼中露出銳利精芒,叫人不敢逼視,因爲心情不暢,他那一雙薄脣緊抿着,繃成一條不悅的直線。
“冬一,你怎麼了?”
沈清墨看到冬一半響沒有做聲,反倒直愣愣盯着某處,也不解的回頭看去。
一眼,沈清墨便看到樹下的厲成峰,心中一驚。男人也正看着她,一雙眼中情緒百變,似乎是驚喜又似乎是不敢置信,然而更多的,卻是滔天的憤怒。
厲成峰身上的凌冽之意將沈清墨驚到,她忘記了自己還站在樹上,下意識地就想往後退,結果一腳踏空,身子頓時失去平衡,身不由己的向樹下墜去,甚至都忘記了發出一聲驚呼。
“小姐!”冬一
驚慌的將手中梯子一扔,就想趕過去接住沈清墨。
可兩人相距太遠,她怎麼也趕不上營救。
“嘭”。
突地,沈清墨狠狠砸入一片堅硬之中,膈人得很。
她驚魂未定的擡眸,卻看入一雙陰沉的眼。
男人的眼中似乎蘊藏着萬年寒冰,森冷一片,只一眼,沈清墨便覺得身子彷彿墜入冰窟一般,渾身發寒。
是剛纔那個男人,他救了她。
這人,應該是秦正澤邀過來的好友吧,只是不知道怎麼來得這麼快,甚至被他看到了自己這放肆的模樣,卻是有些不妥了。
沈清墨臉上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多謝公子相救,不過,能不能先放我下來?”
男人正騎在馬上,她卻被他抱在懷中,她想掙脫都爲難得很。
厲成峰默不作聲,他將沈清墨輕輕放在地上,自己也翻身下馬,只是一雙眼睛還牢牢的盯在沈清墨的臉上,銳利中帶着幾分慌亂和無措。
被一個男人這麼直直的看着,沈清墨也有些受不住。
她微微側過身,心中也有些惱意,“公子想必是王爺邀請過來的客人,若是早到了想打發些時日的話,可以去池邊垂釣,也有一番樂趣。”
這種人,就應該去垂釣養性!
王爺?
厲成峰心裡突地涌起一陣煩躁,他伸出手握住沈清墨的手腕,剛想厲聲質問他,卻聽得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秦九趕到了。
秦九看到厲成峰握住一個姑娘的手,頓時着急,連忙出聲阻止,“阿峰,你做什麼!”
“如何?爲你皇叔做說客?”厲成峰冷冷問道,他一雙眼睛冷厲,眼中蘊藏的沉怒讓秦九眉頭一皺,待他轉眼看向沈清墨,卻神情也是一僵。
怎麼是她?
而沈清墨看着秦九也有些吃驚,不過臉上卻泛上了絲絲笑意。
不管厲成峰還緊抓着她的手腕,沈清墨朝秦九盈盈一拜,“上次多虧秦公子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經遭遇不測了。”
秦九似乎還認識這個抓着她的手,莫名其妙的男人,這次只怕還要麻煩秦九替她解圍。
厲成峰心中更是不悅,她居然和秦九也認識?這女人到底還招惹了多少男人?
厲成峰冷冷掃了一眼秦九,看得秦九將手中的繮繩一丟,心頭也起了煩躁,一時間兩人就這麼僵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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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你弄疼我了!”察覺到男人的手越箍越緊,沈清墨吃疼,皺眉瞪着厲成峰問道,“你無緣無故朝我撒什麼氣?”
“無緣無故?”厲成峰怒急反笑,“你是沈家大小姐,沈清墨?”
沈清墨蹙眉,卻還是回道,“是。”
“那怎麼會是無緣無故,我未婚妻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廝混,難道我不能管管?”
雖然這三年沈清墨變化不小,原先豆芽菜一般的身材也漸漸變得凹凸有致,就像是一顆鵝卵石,被溪水沖刷得更加圓潤精緻,但是基本的模樣卻和之前相差不大,只是長開了而已。
厲成峰出征之前曾去看過好幾次,甚至還託人畫了一幅小像放在懷中,他幾乎每天都會看一兩次,沈清墨的面容早就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不可磨滅了!
沈清墨眼睛驀地瞪大,不可思議的看着厲成峰。
“你,你是厲家的?”
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滿都是不敢置信,一雙水潤的嘴巴微微張大,就連掙扎都忘記了。
厲成峰冷嘲一笑,“記起來了?終於記得你還有一個未婚夫了?”
沈清墨臉色更加蒼白。
“走,跟我離開這裡!”厲成峰見沈清墨這反應,還有什麼不知道。他扯過沈清墨的身子,便將她抱上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
“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沈清墨掙扎起來,“你先將我放下,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
秦九也被厲成峰的舉動驚到,伸手拉住厲成峰的馬繮繩,阻止他,“阿峰,不要激動,有什麼事情坐下來解決!”
“滾開!”一聲暴喝。
厲成峰一鞭子朝秦九抽去,鞭子帶起了陣陣厲風,
毫不留情地朝秦九拉住繮繩的手襲擊而去。
他是來真的!
眼看鞭子就要甩到手上,秦九下意識的躲開,這一讓,卻給厲成峰剛好讓開一條道,他一夾馬腹便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陣揚起的灰塵。
“該死!”秦九再度翻身上馬。
剛準備走,他又勒住,轉身看着一旁呆呆愣愣的冬一說道,“我去追你主子了,若是我王叔,也就是端王等下過來,你記得和他說一聲,就說……就說九皇子過來,你家小姐帶着九皇子去參觀田莊了。”
冬一吶吶點頭。
秦九低嘆一口氣,揮鞭策馬,朝厲成峰離開的方向追去。
厲成峰懷中抱着沈清墨,一路策馬狂奔,漫無目的,也不知道朝哪裡走才能發泄他心中抑鬱和無措。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艘在夜間行駛的船,摸摸索索的向前走着,小心翼翼的躲開暗處的礁石,只是因爲遠處有一盞燈火爲他指引航線。
可當這盞燈火有可能被別人奪走,有可能會不再屬於他,他心中便充斥着一股無所適從的鬱氣急待發泄,卻又不知道要怎麼宣泄。
焦躁,鬱悶,驚慌,無措……所有的負面情緒,像是一隻只惡魔,一點點的吞噬他的理智。
只有風,只有狂奔,只有帶着她離開,離開得遠遠的,似乎這樣才能阻止她逃離身邊。
wWW ⊙Tтká n ⊙CO 這匹黑馬是厲成峰這次回京,皇上特意賞給他的名駒,剽悍雄壯不說,還有日行千里之能。
沈清墨初次騎馬,還沒適應就是一陣狂奔,再加上又是這樣一匹良駒,雖然被厲成峰抱在懷中,可她身子卻繃得緊緊的,不敢靠近他,反倒更加吃力,只覺得難受無比。
馬背上顛簸得厲害,幾乎將她的五臟六腑都要顛簸出來,沈清墨死死咬緊了下脣,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從知道厲成峰身份的那一刻,沈清墨便選擇了沉默。
這一世,她對不起他在先,她並不想爲自己狡辯。
所以,無論他想要如何懲罰她,她都打算咬緊牙關不求饒,哪怕已經支撐不住,也不開口求他放過自己。
不知道跑了多久,厲成峰這才注意到懷中人兒一張臉色煞白煞白的,甚至額頭都驚出了冷汗。
他驀地一驚,理智回到身體之中,緩緩勒住了馬。
他……不想要爲難她的,他混賬!
厲成峰將沈清墨輕輕放下馬,將她扶到樹邊,讓她靠着樹慢慢坐下,一邊心急的問道“你還好嗎?”
微微露出一個笑,沈清墨淡淡點頭,“恩,我沒事。”
寧可天下人負她,她不願意負天下人。
她就是這樣爲難自己,也不想爲難別人的性子。
厲成峰粗糲的手指撫上沈清墨的臉側,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撩到耳後,眼中滿是疼惜,自責說道,“對不起,剛纔是我太放肆了,忘記你身體有可能承受不住。可我……我真的……”
他真的太害怕會失去她,只想帶着她去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獨霸她,讓別人再難窺探到她的美好。
沈清墨搖頭,“是我先對不起你,我……”
“別說!”厲成峰突地打斷她的話,“我不想聽,你和我從小就定下了婚約,你只可能是我的女人!”
遲疑了一刻。
“恩。”沈清墨應聲。
這短促而乖順的一聲,卻讓厲成峰猛地僵住,因爲不確定,所以他眼中失而復得的喜悅還不敢完全綻放出來,只是顫着聲音問了一句,“你願意嫁給我?”
沈清墨心中五味雜陳,卻還是點頭,“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他歸來了,他想娶她,她便會嫁給他。
只是……心裡似乎有悶悶的疼,一陣強過一陣,不知道爲何。
遠遠的,秦正澤勒馬站住,方纔的滿心怒氣都在聽到兩人對話的剎那,化成煙霧飄散在空氣中消失無蹤。
他的腦中,如同轟鳴一般,只反覆,反覆,反反覆覆響着兩句話。
“你願意嫁給我?”
“恩。”
“你願意嫁給我?”
“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