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爲什麼簡陵太后見到我會是這般惱怒,可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若說今日唯一有些變化的,只有我這浮華的打扮。
忽然,我心下一驚,該不會……
“皇上的錯?”簡陵太后的聲音輕淺起來,含着一味輕蔑和冷意。她緩緩踱步至我身前,我將頭埋得更低。
“皇上難道會叫準後扮作風玉華的樣子嗎!”簡陵太后厲聲,她話一出,讓我倒抽一口涼氣。
什麼?我扮作了熙軒太后的樣子?
我詫然看向一旁的元秋,只見卻不看我,低頭跪在一邊,眉眼間似乎藏着東西,看上去竟是漆深而越發詭秘。與她弱小的身軀格格不入。
雲珏聽了這話十分不悅,他正聲道,“母后惱怒歸惱怒,但此事無關熙軒太后,母后何必觸犯故人。”
雲珏此話暗指熙軒太后剛剛直呼了熙軒太后其名。
在宮裡講究禮數,除非是極爲沒有地位之人,否則都要喚其名號。但簡陵太后直呼熙軒太后爲“風玉華”顯然是沒有把她這個追封的稱號放在眼裡。
而那一聲聲質問間的憤怒也都字字夾着對她的恨。
雲珏自然不會好受。
“呵,”簡陵太后冷笑一聲。我不敢擡頭,只得細細聽着她語帶諷意,微微又大些聲道,“難不成皇上還爲死人責怪哀家嗎?一個風玉華,一個生前不過卑微之人。她宮中得意一時卻半生冷遇,慘死冷宮也怪不得別人,更有什麼資格受到皇上這樣的封號!”
看來,簡陵太后是真的氣急了,當着雲珏的面偏偏撿着他最不愛聽的話道。
我心道,這個熙軒太后死後都能激怒簡陵太后,生前必是出盡風頭,引來不少妒忌。可惜紅顏嘆惋,命如紙薄,入了這後宮,帝王有情時還可惺惺相惜,討得歡愉片刻,但茫茫長生,寂寂深宮,誰又真能留住一人真心?
換來的終究是浮華落盡一堆白骨,更或是遺憾滿身。
想到熙軒太后也是皇上生母,死後尚且如此悽慘,更別說我了,在這樣大得幾乎要喪失心腸的深宮中,我真不知,如何走下去纔是對的。
我正想着,忽地發現殿內寂靜了。
偷偷擡眸窺一眼雲珏,只見他臉色微微青着,嘴角抿着,極爲艱難。
半晌,他迫於衆人目光,才低聲吐出一句話,“兒臣不敢責怪母后,但,熙軒太后畢竟是兒臣生母。”
最後兩個字雲珏咬得很輕,不知爲何,在他那低沉清幽的聲音中,我竟然聽出一絲心酸,他似乎心虛。
“哼。”見雲珏服軟,簡陵太后也沒有好臉色。
氣氛急轉直下。
我心裡有些慌張,在宮中忌諱多,扮作死人的模樣本就是一種忌諱,更別說是死去的熙軒太后,在宮中曾經有位分的妃嬪。這是大不敬,按罪當重罰,若我只是個小宮女,說不定這會兒連跪着都沒份兒,早就拖出去亂棍一通,或者惹怒太后小命不保。
好在我是即將大婚的準後。
“母后息怒。”雲珏又道,但這話聽得分明不是情願。想起方纔雲珏見我的第一眼,我這才明白。原來他一早便看出了我刻意打扮成了熙軒的樣子,可是他既沒有惱怒也沒有露色,而是淡淡的看我一許。
起初我以爲他真的不喜歡我
這樣子,可現看來,他分明是喜歡的。所以縱容着沒有點破,亦沒有怪我。
只是雲珏啊雲珏,爲什麼你總是將自己的心思藏得這麼深?
“息怒?一個準後竟然把宮規當兒戲屢屢犯錯,叫我如何息怒!”簡陵太后的聲音尖利起來。
雲珏道,“畢竟是剛入宮的準後,興許是宮人沒有照顧好。母后放心,兒臣以後會多加管教,但明日就要大婚了,還望母后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準後一次。”
聽到雲珏護我之言,我心中一暖。擡頭看他,卻不小心觸到了簡陵太后的目光,心中一涼。
她看我的目光如鷹隼駭人,彷彿我就是熙軒再世。
“原諒,無規矩不成方圓。在宮中,只有宮規沒有原諒。”簡陵太后的聲音輕輕慢下,卻讓人不寒而慄。
“臣妾知錯了,臣妾真的不知道……”我忙出聲。
“掌嘴。”簡陵太后昂首,不由分說打斷了我的話。
我一怔,求助似的望向雲珏。
他眉頭一蹙,好像在想着什麼。
“哀家不喜歡解釋。”簡陵太后的步子一移,再次坐下,繁複華貴的拖地長裙在殿上擺出優雅的弧線。
她道,“掌嘴吧,準後觸犯宮規,哀家已經是格外開恩。如今不掌嘴一百下,怎好以儆效尤?在宮中萬一人人都學了準後的樣子,這後宮,還能管理嗎?”
一百下!我心底有聲音叫出來,那嘴還不得抽歪了!
這話說得也真有底氣,好像後宮真的就是她簡陵太后一人的天下一樣!我心中怒意漸起,四下無聲,一雙雙原本朝我禮敬有加的目光此刻不是同情就是輕蔑。
再別說薄年和嬀參兩人了。
一個堂堂準後,竟然被當衆罰掌嘴一百下,這是一個多大的下馬威。日後仗着簡陵太后,想必也不會有多少真正從心底裡服我爲後了。
“怎麼還不動手?難不成,準後想讓人親自爲你掌嘴不成?”簡陵太后出聲,偌大的殿內,迴盪着她輕細的聲音,異常壓抑。
當着衆人面被掌嘴?我還真悲哀。咬咬牙,我擡起手,看一眼簡陵太后,強忍着眼淚和屈辱,低低道,“不必,臣妾自己來。”
這個時候雲珏都不說話, 看來我真的只是一個小小準後而已。
“啪!”一巴掌狠狠落在臉上,我竟然自己重重的落掌了一個耳光。並不多痛,但是我有些麻木,只覺得身子不被控制。
想着嬀參此刻一定在笑吧,還有薄年,他也一定想不到重逢的故人竟然在宮中備受冷遇吧。
可笑,原本我還妄想要人知道,我墨蓉很好……很好。
“住手!”一聲陽剛有力的男聲發出,頃刻讓着寂寥壓抑的殿堂多了些躁動。
我訝異的擡眸,只見雲珏深深望我,眉頭擰得緊緊,深眸黑亮,神色略帶一股衝動。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身影一轉,手將我的腕子牢牢一握,連同我跪着的整個人一併拉起,十分有力的臂彎將我從地下拉到了雲端。
拉我那一剎,我對望着他堅定的眼光,心中的脆弱彷彿化作了心悸。
“皇上你做什麼!”簡陵太后沉穩的看着,冷笑一聲。
雲珏道,“若是準後沒有扮作熙軒太后,是不是就可以免於責罰
?”
雲珏在護我!他當着簡陵太后的面在護我!不管是爲了誰,他終是護我!
“荒唐!難道哀家眼睛瞎了嗎?準後這副樣子……就和當年熙軒剛入宮受封的時候一模一樣,哀家永遠不會忘記!”簡陵太后咬牙怒道,“連眉宇間的花靨都是一樣!”
一模一樣,我心中冷笑,瞥一眼跪着的元秋,她仍舊一動不動跪着。呵,真不愧是個機靈的丫頭,挑花靨的時候真用心。可是我卻越來越不明白,她的用心究竟是要助我,還是要將我推入深淵。
罷了,這事回去再說。
“準後。”雲珏忽然低低喚我,將我從一絲陰鬱中喚出。
我擡眸,不解的望着他,只看他眉目一柔,棱角分明的臉略略一側,斜着壓下,擋住了我所有的視野。
殿宇明堂,衆座朝臣,簡陵太后,薄年嬀參。在他的面容之下全部消失。
雲珏突兀的吻住我脣!我睜眼驚愕,他卻很是癡醉,閉目皺眉,只是似乎很不悅我的呆滯不配合。
“放肆!”簡陵太后怒喝。
可是此刻沒有人關注她是否憤怒,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雲珏身上。古人常說一瞬天荒,一瞬地老,在雲珏吃住我脣的一刻,我心中莫名浮現,須臾,他吻我,我扶住他臂膀,天旋地轉。
嘴角一痛,我的脣被雲珏咬出了血。
雲珏立刻離開,不帶一絲留戀,他衝着還在雲霧中的我一笑,用手指輕輕點在我出血的脣上,輕輕一抹。而後,在我額間畫了一朵妖冶紅花,覆蓋了原本的清白的蓮花花靨。狡黠看我一眼,他隨手又卸去了我的兩支碧璽流蘇琉璃簪,揚手一扔。
從頭到尾,我屏息凝氣,乖如一隻綿羊。
做完這一切,他拉着我跪下來,輕聲帶着笑意,“母后,現在準後的妝容應該已經和熙軒太后昔時之妝不同了。妖冶點紅花靨,素然如墨髮髻,準後此後當做教誨。”
這個雲珏……這個雲珏當真是狐狸。
這不是公然在戲弄簡陵太后嗎?我一喜,藏着笑意,將頭埋低。
“你……”簡陵太后一氣,話也說不順暢了。
“母后,明日就是大婚了,您應該也不想兒臣娶一個臉腫的跟豬一樣的皇后吧?”雲珏憋着若有的笑意溫聲,他倒是裝很乖巧,將頭一低,拜服在簡陵太后面前,請願道,“兒臣請求母后開恩,饒準後一次。”
沒想這個皇帝的做法前所未有,引得衆人巴結,連忙也跟着下跪,“懇請太后開恩。”
這時,只聽嬀參道,“太后息怒,小女自小管教不嚴,若有什麼違逆之事,老臣願意受罰。”
我回眸看,只見他帶着薄年一同拜跪。
貓哭耗子。我心道,可卻還是喜不自禁。
因爲我知道,此後,再也沒有人不服準後了。因爲她竟是皇上難得如此恩愛一個女人。
見此 ,簡陵太后冷哼一聲,竟是被壓。
再怎麼說她也是太后,不能這麼公然的違逆皇上意願,更別說還有真麼多朝臣求情。但是她也沒有給任何人臺階下,一言不發,冷冷在雲珏身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帶着宮婢,怒匆匆走了。
我低眉看着直到簡陵太后走遠都還跪着的雲珏,微微一笑,小聲道,“多謝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