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臉笑?”雲裳瞪着我,將手絹朝我猛然一扔,“氣死本公主了!真是,皇帝哥哥怎麼會挑中你這樣的人做皇后!”
“你竟跟你皇帝哥哥說一樣的話,不愧是兄妹呢。”我笑意未泯,避開了軟落落的手絹,讓它隨風吹消,遠遠掃去。
“你,”雲裳語急,“你等着!別以爲日後成了皇后就能在宮中揚威得勢,壓制本公主,只要本公主在一天,定然不會給你好過!”
“公主這麼看不慣我當是我的錯,”我道,“其實,墨……”
“墨?”
我意識到自己疏忽,頓聲重新道,“其實,嬀寧卻真心想與公主交好。”
雲裳一聽,冷冷笑了出聲,“沒有說笑吧?你想與本公主交好?你想交哪門子好?本公主在你眼裡不是刁蠻驕縱、無禮狂妄,哪裡值得你真心交好了?別以爲本宮不知道皇嫂你耍的心思,你以爲三言兩語就能討好本公主了嗎?你簡直做夢!”
我淺笑,“嬀寧從不曾耍什麼心眼,只是覺得公主口舌如刀,性子不肯讓人,脾氣略有些急躁,遇事極爲衝動,好強好勝,不甘冷落,陷於寵溺,十分稚氣……”
“夠了!你敢公然羞辱本公主,存心挑釁不成?”雲裳聽着聽着眉頭劍起,怒聲打斷了我。
我不以爲意,繼續道,“但是公主無害人心,是宮裡少有的心純女子。公主天真直率、至情至性,刁蠻雖是卻毫無心機、無禮雖是卻潑辣可愛。愈接近公主,才愈能發現公主的好處。”
我徐徐道完,擡眼瞧瞧雲裳,她脣齒微啓,一臉狐疑,這神情倒是有一些像了雲珏。
“你,此話當真?”雲裳眸裡盈盈有光,她乾乾問道,聲音裡透着淡淡的和悅。
“當然不假。”我點頭。
“算你,此話說得甚對。”雲裳慢聲,漸又冷聲,“本公主本就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女子,你也是沒瞎眼睛看出來了。但,別以爲這樣就能讓本公主信你,本公主和你可沒什麼交情,將來也不會有。”
“嬀寧不奢望能得公主信賴,只是不與公主衝突便已心滿意足。”我面上謙和,心道:雲裳公主名副其實,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兒。
“哼,本公主纔不屑與你衝突!”雲裳回眸瞥我一眼,馬上搶道。突然,她像想到什麼,眸珠溜溜一轉,目光於我全身上下反覆遊淌,“準後這是什麼打扮?難道放着六宮之主的位子不做,你想去當宮婢不成?”
我正要開口,雲裳乍然又道,“啊本宮知道了!你是想出宮,你是想僞裝成宮婢悄悄逃出宮去!哼,準後,你好大膽子啊!”
我無奈搖頭,雲裳公主的急性子真是改不了了。
她將原本小小的眼睛睜大,以示憤怒,“我皇帝哥哥哪裡不好了?多少女人做夢都想嫁給我皇帝哥哥,你竟然不稀罕?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德有才德,他可是雲闕王朝最至高無上的男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稀罕……”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稀罕雲珏了?這對兄妹都有臆想之症不成?明明都那麼不待見我,卻一提及我不希寵,個個都紅眼了的計較。
我深深吸氣,勉強一笑,開口將今晚發生的一切悉數對她講過。及末,雲裳由怒視轉爲怔愣,她道,“宮裡竟還有這樣大膽妄爲目無王法的人,我定要告訴皇帝哥哥!”
“現在都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嘆氣,“現在咱們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得趕緊走,你不是還要去看你的桑之將軍嗎?”
雲裳忽然面上一愁,眼裡通紅,“本公主就是不知道路所以纔會跟你在這裡廢話!不然本公主早就走了!”
“什麼?”我道,“你這樣衝出宮來,卻連自己要去的地方都不知曉?”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雲裳泄氣,躁聲,“本公主從未出宮過,出宮也是做轎子,怎麼會記得路?況且桑之將軍的府邸,本宮也從未去過!”
“那、那……”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夜已漆深,風漸冷,路難辨,車又已壞,此處還是個無名荒林,無疑寸步難行。
“那不如,我們先循着來路,回宮去吧。”
“回宮?”雲裳瞪我,“你知道本公主出宮一次有多難嗎?回了宮,就再
也出不來了!不行,本宮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桑之將軍,不論、不論他、不論他是死是活!”
我正想開口勸她,遠處陡然一陣隆隆聲漸入耳際,聲雖是微,卻徹底打破了荒林靜夜。
此刻,這一耳隆隆聲,真猶如千軍萬馬騰踏而來,又如洪浩蕩直勢傾淹。
雲裳的臉色一白,她慌了神,呆呆看我一眼,轉頭就走,我一把拉住她,“公主,非見他不可嗎?”
她的手心有一層薄薄黏黏的冷汗。
雲裳轉頭看我,脣齒一咬,一行斷珠無聲滾落,我手背一涼。“非見不可。”
“那你就更不能走了。”我道,將她雙手牢牢抓住,她卻難得的沒有反抗。
“你不知道他在我心裡有多重要我要是不能見他最後一面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雲裳皺着眉頭,紅着雙頰,帶着一種羸弱的哭腔,“他,可是我從小便夢想着要嫁的卻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啊。”
我盯着她低垂的雙眼,“我知道,前桑之對你很重要,但是,你現在就算走,也見不到他。你只有回宮,回宮以後才能見他。”
“你騙人!”雲裳道,“母后雖然寵我,卻從不許我出宮。況且她要是知曉我今日作爲,怕是會將我關在宮裡一個月!”
“簡陵太后不許你,難道你皇帝哥哥也不許你嗎?”我又道,勸起人來我頭腦總是異常清醒,“公主不覺得此番太聽風就是雨了嗎?嬀寧既是聽你這麼說了也還是不信桑之將軍會死,雖我與他只一面之交,也能看出桑之將軍體格強健身手不凡,非旁人易傷之人。且桑之將軍要是出事了,必是朝野皆知的一件大事,可是今晚皇上在消殞房裡,絲毫沒有動靜,這似乎不符常理。公主也只是聽說不是嗎?並不見得不是誤傳或者虛報。而即便此事當真,桑之將軍出事,公主大可以光明正大求皇上讓你去探望,若簡陵太后不許,你便求你皇帝哥哥將桑之將軍接進宮裡醫治,也不是不可之事啊。公主現在又不認得路、又不知準實消息,要去見桑之將軍,豈非無稽之談?一切還是先回宮再說吧。”
雲裳的眼神無措,“只有回宮才能見他?”
我點點頭。片刻,大批的人馬已經趕至我和雲裳身前。領頭的三匹馬揚蹄止步,三道人影一閃而下。
率先一個人影躬身,聲道,“穆寒恭請雲裳公主、準後孃娘回宮!”其後兩道人影立即跪下,附聲,“請公主上轎!請準後孃娘上轎!”
雲裳看我一眼,我亦心裡訝然:怎麼會,雲裳闖出宮去是有目共睹的,但他們怎麼知曉我是準後?夜深如墨,即使穆寒認得我,也不可能是如此快。且穆寒不是守在消殞房裡嗎,這會兒怎能突然追過來?
穆寒見我和雲裳微微遲疑,又道,“皇上有話命微臣帶傳。”
“一是帶給公主的,”穆寒道,“皇上道,公主雖是逾規私自出宮,但若與準後孃娘一起,便將功抵罪,既往不咎。請公主無需顧慮,放心隨臣等回宮。”
雲裳手裡一動,微微抿脣,默然地看着我。
“二是帶給準後孃孃的,”穆寒再道,“皇上道,準後孃娘日裡費心,身子單薄,令臣等見了準後孃娘,務必將這白狐裘披風讓您穿上。”說罷,穆寒起身,從懷中取出一件寬大闊長的披風雙手奉遞予我。
我吃了不小一驚,難道,雲珏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怎麼會?那他究竟,是從何得知的?當真不可思議。我隨手撫着雲珏賜予的白狐裘披風,心裡不禁暖意陣陣,金玉珠寶的賞賜再多,也不比雪中送炭一個關懷的賞賜體貼動人,他怎樣知道我在何處都已無謂,憑着這一句傳話,我便知覺我與雲珏的日子還真是會有很長。
可我還是笑了,不知爲何而笑的笑了。
雖不知他在盤算什麼,但不能否認,這一次我確有一絲淺淺的喜悅偷偷漾在心間。可這卻是不想喜悅的喜悅。雲珏,雲珏,雲珏,唉,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忍不住懊惱,雲珏的名字,被我默無聲息又一遍一遍的叫在心底。
天色度過了透頂的漆,漸漸泛出一層透明的白意。我和雲裳面對面坐在轎子裡,誰也沒有出聲。一路除了馬蹄和風,任息皆無,任景皆無。
回宮時,丑時已半
。雲裳公主硬要見雲珏,卻被雲珏早早吩咐的一干宮人強綁了回宮。我折騰的身子疲憊,也沒好顧及雲裳,被轎子送至惠芳宮便下了轎。
宮裡熄燈早,此時當宮闈鴉寂,可惠芳宮的燈卻還通亮,我心裡怪異,就算元秋等我,也不可能會點這麼多燈,踏入惠芳宮時,我只覺夜白如晝。
我一握身上的白狐裘,徑自莞爾,將它小心脫下,抱在懷中。
奇怪。平日我回來,元秋必然會在外迎着,今日卻連一個宮婢都不在?我愈發疑惑。往裡走去,鼻子猛然聞見一股好大的酒氣。誰竟敢在惠芳宮裡這樣飲酒,莫不是?
我加快了步子,撥開內廳珠簾,一眼便瞧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宮人,我嚇得差點交出了聲,要不是仔細一看,他們都還有氣兒,真以爲遇到刺客了。我從他們身子間小心跨過,眼裡帶着愕然在地上左右遊移,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竟是元秋。她一臉紅暈,髮絲微微凌亂,嘴角還在不斷輕輕張合。我湊近一看,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我揮揮手,扶起她,拍拍她臉,叫道,“元秋,元秋,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了,怎麼醉成這個樣子?”
元秋有些迷離,努力睜眼看我,卻眼皮很重似的又合了起來,她咂咂嘴,平日裡乖巧的形象蕩然無存,嘴裡含糊不清的道,“皇上,奴婢、奴婢不能再喝了……”
皇上?我心裡更加奇怪,難道這些人都是雲珏來灌醉的不成?他堂堂一個皇帝,怎麼盡是做些無稽之事?
“哦,準後終於回來了啊。”一個帶着些拖音的低沉男聲在耳後響起,我放下元秋,連忙回頭,我宮裡燈火亮堂,清清楚楚的將雲珏的照出。他高高的個頭,束得略顯鬆散的發,素淨的月白錦衣。
雲珏左手上端着一罈酒,微微衝我躬下身,我下意識躲開了些,卻不禁開口,“皇上,您怎麼來了?”
他一臉酒氣,面上卻依舊褪不去蒼白,看着我停滯了一會兒,嘴角噙起一絲微弱的笑意,他的眸子裡此時滿是朦朧的醉意。
“呵,過來,過來些。”雲珏挑眉,脣角一路向上。他這般迷離的神色我從未見過。只覺得既可愛又可怕。可愛是他沒了平日的高傲和威懾力,可怕的是他看上去與尋常大不相同。
“皇上?”我覺得他醉了,可宮裡變成這樣,又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個皇帝怎麼總是做些讓人措手不及難以應對的事情出來?
“過來——”雲珏忽然不耐煩了,向我突然伸手,他這副樣子任誰都有點不敢靠近,我更是忙不迭退後。
雲珏伸手未及上我,身子卻搖晃不穩起來,他皺眉,一個輕微的列祖,險些摔倒。心裡一急,我連忙一把扶住了雲珏,心道,我可不敢讓皇上在我惠芳宮裡摔傷。
“呵。”雲珏微微眯眼看我,斜起嘴角,“準後身上蠻香的,朕以前都沒注意。”
“皇上?”我覺得他醉了,可宮裡變成這樣,又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個皇帝怎麼總是做些讓人措手不及難以應對的事情出來?
“過來——”雲珏忽然不耐煩了,向我突然伸手,他這副樣子任誰都有點不敢靠近,我更是忙不迭退後。
雲珏伸手未及上我,身子卻搖晃不穩起來,他皺眉,一個輕微的列祖,險些摔倒。心裡一急,我連忙一把扶住了雲珏,心道,我可不敢讓皇上在我惠芳宮裡摔傷。
“呵。”雲珏微微眯眼看我,斜起嘴角,“準後身上蠻香的,朕以前都沒注意。”
我臉上一熱,道,“皇上怎麼會醉成這樣?”
“你是想問朕爲何會醉在你宮裡纔對吧?”雲珏不等我說完,便低聲道。
溫熱的氣息撲鼻,他的身上混雜着酒氣和一股特有清香,恍然別有一番令我心動的感覺。我用手扶住的臂膀在微微顫抖。他真是醉了,讓我不敢輕易鬆手,彷彿那高大健美的身子也是那麼脆弱,若我不在,便也會受傷。
“先不說這些了,皇上先去臣妾牀上歇息吧。”
“呵,”雲珏輕笑,卻將手一把按在了我手上。
我心裡突然慌促,他的手怎麼是這樣冰冷,他的臉,怎麼貼的這麼近,我的呼吸又爲何是這樣……不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