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說話。
在這駭人的火光之中，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的本能，只能怔怔地看着——
所以……
是嫌犯，救了他們……犧牲了自己？
“砰砰砰！”
“都不許動！”
“雙手抱頭蹲下！”
連續的鳴槍警告後，後面傳來人的低喝，警方的後援力量已經趕到。這種聲勢浩大的槍戰、爆炸，驚動了附近的幾個街區，不少警員全副武裝出現。
地頭蛇一夥人分崩離析。
強大的警力圍剿下，這羣六神無主的人，逃無可逃，紛紛被抓。然後，求饒的求饒，嚎啕的嚎啕，現場又轉爲了一片嘈雜……
只有那位陳隊長還站在原處。
他呆滯地望着那片火海，半響陡然大吼出來：“救火啊！”
“陳隊，都燒成那樣了……”他的下屬匆匆從他身邊路過，“車和人肯定都沒了！我們還是先檢查隊裡弟兄的傷勢吧？”
“閉嘴！”他急怒攻心，直接扯了下屬的衣領，“叫你救火就救火！”
好幾個下屬被震懾住。
他們沒有救火用具，只能去援警的車那邊拿，折騰了好一陣，才把熱浪翻天的爆炸火焰熄滅……警車已經徹底報廢了，車頂也只剩小半個！
車內更是慘不忍睹——
所有的座椅都被燒光，只剩下焦黑的架子，空氣中彌散着橡膠燒化的氣息……
已經沒有喬正的人影了。
車內散落着像是肉塊一樣的東西，不過也都是被燒得焦黑，也分辨不清，這是……屍體的哪一部分？
“那麼強的爆炸，肯定被炸爛了……陳隊別看了！”下屬忍着作嘔，在旁邊嘀咕，“嫌犯救了我們，回去這報告還不知道怎麼寫呢……”
“不可能！”陳隊卻在喃喃重複，他像是丟了魂，臉色又白又難看，“喬正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犧牲精神？
他是一個墮落的臥底！
他卑鄙、殘忍、冷血，害死了無數的警隊同仁！卷宗上寫，他當年還提前引爆了實驗室，不就是貪生怕死，用別人的死，換取自己的生麼？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在今天有如此壯烈的犧牲？
“陳隊，這怎麼不可能了，您看這……”
“那個護士剛招了什麼？”陳隊卻突然打斷下屬，像是突然抓住一絲生機，“昨晚還有喬正的女兒在，她想把人帶走，是嗎？”
“對，對啊……”對是對的，可和眼前有什麼關係？
“他女兒現在在哪兒！給我馬上查！馬上從濱城翻出來！”他不相信喬正有這麼崇高的精神！喬正是小人！他更相信有人帶走了喬正……
……
服務員送來了餐後水果。
喬慕沒有胃口，也實在是吃不下，便把東西往保鏢面前推了推：“我們還要在這裡坐多久？”從上午過來，坐到過了午餐時間，旁邊的人都已換了好幾桌。
到底要幹什麼？
在這裡等什麼人嗎？
“嗯。”保鏢吃了一塊水果，回答得有些躲閃，“……應該快了。”
他們沒有明說。
但是喬慕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在緊張。
到底在緊張什麼呢？
“來了。”終於，保鏢說了這麼一句。他像是整個人鬆了口氣，把目光從窗外移回，面色鎮定地坐穩，繼續開始吃水果。
“什麼？”喬慕疑惑。
她順着保鏢剛纔的視線看過去：有幾個穿着警服的人，正推開餐廳的門進來！只是他們的衣服灰撲撲的，頭髮也灰撲撲，全身看起來都很髒……
他們一進來，就吸引了餐廳所有人的目光。
爲首的那個警員站在門口，視線在餐廳內搜尋了一圈，終於停在了她的臉上。然後，他擡腳，大步徑直朝她的方向走來……
喬慕下意識地蹙了眉。
坦白說，她現在對警察的印象都不好。
但對方對她的印象顯然更不好——
“你是喬慕？”他開門見山，一張拍在桌面上，震飛了鐵質小勺子，“喬正在哪兒？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她究竟是怎麼把人帶走的？
動靜太大，一時間餐廳內鴉雀無聲，大家都紛紛看向這裡。
喬慕愣了愣，繼而臉色一變：“什麼意思？我爸不見了？”
“你不知道？”陳隊長眯起了眼睛，臉上盡是懷疑，“今天早上九點到十一點你在哪裡？做了什麼？跟我回局裡說！”
他一邊說着，一邊拽住喬慕的胳膊，動作粗暴地往外拉。
保鏢面色一冷，正要阻止，店裡的人就看不下去了——
“誒，怎麼能對女孩子這樣啊！”有人見義勇爲。
“我作證，這位小姐上午九點不到就在這裡了！根本沒離開，連個電話都沒打過！”店員也跑過來，忍不住維護，“警察也要講講道理啊！怎麼能隨隨便便抓人？”
“就是就是！”
“怎麼隨便抓人啊！”
“法治社會啊你們警察不懂？”
“……”
……
有了店員的作證，其他顧客越發覺得有理，紛紛出來指責。
“陳隊，我看我們……”失了民心，小警員很忐忑，壓低了聲音偷偷附耳過來，“還是先撤吧？她看起來確實不知道。”
“肯定和她有關！”陳隊長咬牙切齒，就是不肯死心。
喬正怎麼可能死了？
肯定是被她女兒帶走的！裝什麼無辜？
“跟我回警局。”他堅持。
“怎麼這樣……不講道理！我都作證了！”店員接話。
“那就跟我一起回去作證！”
“那我不上班啦？”
“那就閉嘴！”
店員面色不忿，陳隊長語氣也更加不好，兩人就這麼直接吵了起來，再加上圍觀者的嘀咕，周圍頓時又是陷入一片嘈雜……
喬慕擰眉。
她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得一團混亂，在這種蕪雜的環境中，她把視線投向保鏢的方向，卻發現對方靜靜地站着，安撫又鄭重地朝她點了點頭。
喬慕陡然意識到什麼……
她冷靜下來，目光迎向那位陳隊長：“好，我跟你去警局。”
……
警局內一片混亂。
濱城出了大案，涉及槍戰，整個警隊都在奔走忙碌。
喬慕也是被帶到警隊後，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押送爸爸的警車在路上遇到了拐賣人口的團伙，雙方發生槍戰，販賣人口的團伙欲引爆炸藥，最後爸爸開車撞過去，和他們同歸於盡……
和“事情經過”一起出現的，還有現場的照片。
焦黑的車身、慘烈的駕駛位、根本稱不上屍體的殘留物……
喬慕心口發涼。
若不是剛剛保鏢衝她點的那個頭，她現在可能要崩潰。種種跡象都表明，爸爸死了？但保鏢的那個意思，是另外有安排？
“喬正那樣的人，會自我犧牲？”陳隊長冷笑，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像審犯人那樣審她，“你到底是怎麼做的！”
喬慕抿着脣一直沒有說話。
她在大腦中猜想整個事件的另一種可能，她在擔心；但是，她同樣在難過，她不想和這種打心眼裡瞧不起爸爸的人說話！
她的爸爸，是個好人。
“他到底藏在哪裡？說話啊！”陳隊長几乎用吼的。
“乒！”
審訊室的門卻在此時被人踹開。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正衝動地闖進來，身邊還跟着好幾個小警員，不停地阻攔着他，嘴裡央求着：“劉隊劉隊……”
可他根本不聽！
這個年老的身體，此刻卻有驚人的爆發力，大步衝到陳隊長面前，狠狠地就是一拳頭，砸在了他的臉上。
“劉隊？”陳隊長趔趄了一下才站穩，脣角瞬間出了血。
旁邊的小警員根本不知道怎麼攔，甚至顧不上現場還有個喬慕在，就已經急急地解釋：“確實沒人救援！那個團伙審過了，不是預謀和我們打，是巧合……再說路線也是您自己臨時換的啊！喬正是真的沒了！”
“可是……”他何嘗不知道？
現場根本沒有喬正活下來的蛛絲馬跡！但是……
“你就是不相信，我爸會爲你們犧牲吧？”喬慕突然開口，她的聲音冷清平靜，眼淚卻無聲地落下，“你就是不想承認，我爸也是個英雄，對吧？”
全場一靜。
喬慕的話不多，聲音卻不大，卻是一陣見血，點破了他執拗追查的根源。
“你！”被戳中了痛處，陳隊長一臉惱怒，他年輕氣盛，忍不住就反駁出來，“他不過就是個罪犯！他就是個……呃！”
話音未落，他的臉上又重重地捱了一拳。
劉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手臂都在隱隱發顫：“混賬！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這一代人，永遠都不會明白上一代刑警的血淚。
陳隊被打懵了。
他捂着臉，負氣地扭頭跑了出去……直到多年之後，他在警界經歷無數，才終於明白當年這兩拳的力量。一個人的功過是非，真的不是能簡單界定的。
……
審訊室內安靜下來。
小警員追了出去，而劉隊則留在原地，背影僵直地站着。半晌後，他才慢吞吞地轉過身，看向喬慕：“小姑娘，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