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然說完。
然後,便在一片靜默之中,無懼地瞪着荒流。
一秒、兩秒、三秒……
“喬慕,”荒流終於輕嘆,打破這種無聲的僵持。他別開眼,嗓音很低很輕,沉悶着語句,只說了這麼一句,“他不會答應的……”
他?
他指誰?唐北堯嗎?
笑話!
如果唐北堯真的死了,他答不答應,還重要麼?
“你大可以放手去做。”喬慕冷笑,做好了準備,大可魚死網破,“我們走着瞧!”她沒有半點的讓步,最後的一句話,把對方徹底堵死。
再度寂靜。
空氣中,這種屬於僵持的冷肅,又濃郁了幾分。
直到——
“碰!”
一聲悶響。
荒流的單手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他憤然起身,怒斥了一句“愚蠢”,然後便擡腳,繞過桌子向外走去……他走出大門,身影很快隱匿在黑暗裡。
他去了哪裡?
喬慕並不知道。
她還停在原來的位置,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她是不是激怒荒流了?管他呢!她纔是應該憤怒的那一個!
………
“晚餐……”“奴隸”站在不遠處,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還吃嗎?”
桌面上的杯盤整齊,裡面的菜幾乎都沒動過,只是耽誤了這麼長時間,這些菜基本都已經涼了。就連對面酒杯裡的冰塊,也融化了大半。
“奴隸”在一盤等着,準備收拾桌子。
“吃!”喬慕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氣,還是坐下來拿起了筷子,“我還沒吃。”她得吃東西,保存體力!現在的對手是荒流,她不能有絲毫怠慢!
用力扒拉了幾口飯,又隨意地夾了點菜,喬慕全程都在狼吞虎嚥。
偶然擡頭……
她正好撞上“奴隸”的視線,後者正錯愕又訝異地看着她。只是目光相接的下一秒,奴隸便低頭,迅速又澀然地把目光垂了下去。
“喂!”喬慕叫他,“你也沒吃晚飯吧?一起坐下吃吧。”
“啊?”她出聲的那一秒,“奴隸”便迅速擡頭,但在聽到她的提議後,他臉上的錯愕更甚了,眼神甚至轉爲驚惶,“我不能和你們同桌吃飯的!我只是……只是一個……”
他連連擺手,說話又開始磕巴。
“奴隸?”喬慕無語地接了他的話,同情和無奈參雜,“我們這個時代,早沒有奴隸了,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她不知道那個組織所在的地方,到底與世隔絕了多少年?竟然還有這樣的價值觀……
“你坐下吃吧?反正這些,我也吃不完。”指了指桌面上的冷菜,喬慕又催促了一聲。
“奴隸”這才慢吞吞地挪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在側方坐下,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從某個盤子裡,拿了一個烤饢……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是不是地看向她,觀察着她的神色。
直到把烤饢送入口中,“奴隸”才憨傻地笑出來。
“你有名字嗎?”喬慕詢問,看着身側的這個人,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個人,卻活得像個流浪的動物……即使永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叫阿勝,勝利的勝。”“奴隸”連忙嚥下烤饢,回答得很快。
“阿勝?”喬慕低喃着重複,微笑着勾了勾脣角,“那好,我以後就叫你阿勝。”
“好!”許是太久沒被平等對待,阿勝連連點頭,有種近乎興奮的欣喜。他的恐懼少了,話便多了,當場脫口而出,“我的這個名字,還是上一個你取的。”
“上一個我?”喬慕訝然。
“嗯,她也給我吃過東西,也特別好……”阿勝努了努脣,還能清晰地回憶,“她跟我說,外面在打仗,希望她出去的時候,已經勝利了,所以叫我阿勝。”
喬慕虛應着笑了笑:打仗?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在你們那裡住了多久?她在的時候,一般都在做什麼?”她也擺出閒聊的架勢,卻是有意打探。
可是她一問這個,對方就沉默了,連看着她的目光,都又轉爲了警惕。
是她問得太直接了嗎?
喬慕暗忖。
她只能改換另一種方式——
“阿勝,你多吃點肉。”喬慕將一份炒肉片,推送到了阿勝近前。隨意地招呼了幾句後,她神色自然地補充,“你要不要喝點酒?”
她覺得阿勝是一個突破口。
老實、憨厚……
有些事他現在不肯說,那麼如果把他灌醉了,他會願意說嗎?
“不不不!”阿勝卻連連擺手,對於她的提議,表現出驚恐來,“我是不能喝酒的!求求你,別讓我喝……讓我做其他的都行!”
他忐忑着懇求。
那種滲入骨血的奴隸式卑微,都在不經意間,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讓你跳水呢?”喬慕有意試探了一句。
果然,阿勝的臉色更白了。
“好了,我和你開玩笑的。”喬慕笑笑,在對方更害怕之前,把話收了回來,轉而詢問,“你泡在水裡會不舒服,喝酒也是一樣的道理嗎?”
“是。”阿勝撓了撓頭,顯得有些拘謹,“我們這樣的人,不適合沾酒精……”說完,他把剩下的烤饢,迅速地都塞入口中,隨意地咀嚼了兩下後都嚥了下去。
“我要去做事了。”他站了起來,“謝謝你。”
……
喬慕沒叫住他。
她還坐在餐桌旁,緩緩地放下碗筷,再無食慾。她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對面,荒流適才要的那杯酒上……她甚至拿起來聞了聞,裡面的確是酒!
所以,這就和她一開始的判斷,產生了分歧:她原本以爲,荒流和阿勝是一類人,都不喜歡泡在水裡。但是阿勝不能喝酒,荒流卻可以……
爲什麼?
難道是她的猜想錯了?
…………
“咔嗒!”
門口傳來一聲輕響。
喬慕尋着聲源望過去——
荒流正從外面進來,手裡還拿着一部手機。他剛纔出去那麼久,應該是和別人通了電話,而且顯然他現在的情緒,已經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不再憤怒。
他又平靜下來,再無情緒波動。
“吃完了?”他看了她一眼,甚至主動開了口,彷彿之前的爭論都不存在,“那就早點去休息,明天早上七點,記得起牀過來。”
喬慕蹙眉,打量了他一眼:他噙着一抹淺笑,就站在玄關處的陰影裡,渾身都是溫和淡漠的。他似平靜地,等着她的任何反應……
“嗯,好。”喬慕點點頭,突然就什麼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了。
“來人!”荒流聽到她答應,纔出聲叫人,在阿勝匆匆趕來後,他又吩咐,“送她回房間。”
“是。”阿勝應聲,他在荒流的面前,永遠是奴隸式的卑微模樣。他恭恭敬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送您過去。”
……
喬慕走在前面。
在經過樓梯,她還想繼續往前的時候,阿勝卻追上來,把她攔住。
“怎麼了?”喬慕疑惑蹙眉。
“您睡樓上吧。”阿勝搓了搓手,給她指了個方向,“樓上有房間的。樓下的客房就……不要住了。”他斟酌着語句,委婉地表達。
喬慕瞭然:畢竟在今晚之前,她還從客房翻出去,逃跑過一次。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不會跑的。”喬慕解釋。
她必須留在這裡,至少等到明天早上七點,她要見到南溟,確保他們不會合作聯盟。而且,她也不想荒流真的去找唐北堯的麻煩。
所以……
她心甘情願留在這裡,當人質。
“您還是睡樓上吧。”阿勝卻堅持,“這樣……我也比較好交代。”
喬慕無奈。
“……好吧。”她點了點頭,放棄這原本就沒有多少意義的選擇,“我去樓上挑個房間。明天早上如果你起得早了,記得叫我一聲。”
“好。”阿勝面色一喜,連連點頭。
喬慕這纔去了二樓。
…………
二樓有好幾個客房。
度假別墅的佈置很簡約,看起來乾淨又舒適。喬慕選了其中的一個,她小心翼翼地帶上門,然後便貼着門坐下來……坐了許久。
她沒有聽到第二個人上樓的聲音。
所以,阿勝和荒流,晚上都是住在一樓的了?
怕她再跑一次,所以住在一樓方便守着?
喬慕冷冷地勾了勾脣角,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撐着地板,從地上起來。她得去洗漱一下,然後睡一覺,然後明天早上,精神抖擻地起來……
她在心裡把一切都安頓好了。
但是真的躺在牀上……
她卻睡不着。
翻來覆去了好久,她還是沒有任何睏意。
前半夜的時間,她一直在思考:荒流到底屬於哪一種人?她以爲找到了他的弱點,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也是“失敗的變異人”基礎上的……
但如果他不是呢?
而且,他晚餐時要的那杯酒,是真的無意爲之,還是刻意做給她看呢?
她沒有答案。
後半夜的時候,喬慕一直在煩惱:明天該怎麼應付?如果南溟真的要和那個組織合作,她要怎麼阻止?她又該怎麼護着唐北堯?
想到唐北堯……
他現在應該很着急吧?他應該在找她吧?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有沒有保重身體……她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
喬慕揉了揉鼻子。
她感覺到鼻翼間發酸發澀,連眼眶也微微發脹。於是她索性關了燈,把臉埋進被子裡……快了!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
她相信,天亮以後,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