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怔着。
他的雙脣緊抿,半晌沒有說話。但那眼底的浮光,顯示出他有明顯的動容。
喬慕同樣屏息以待。
良久——
“你要出去?”他的目光從筆記本上移開,深眸再度看過來,然後用肯定且確定的語氣,淡淡地問出來,“你想離開海底區域,對嗎?”
喬慕點點頭。
“東西在外面。”她開口,平靜地吸了口氣,也沒有必要瞞他,“我幫你一次,你也總會幫我的。”
“你指唐北堯的事?”南溟笑了笑。
他又不笨,自然一下子就能聽懂她話中的深意。
“是。”喬慕應聲。
南溟沉默地看了她三秒。
“可惜……”然後,他意有所指地低喃出聲。頓了頓之後,他奪了她手上的筆記本,“還是先記在賬上吧。關於他的事,我幫不上忙。”
喬慕一愣。
南溟已越過她,率先走了出去,當快走出長廊時,他才反過身來,催促了一聲:“走吧!”
…………
這回沒有被矇眼,沒有被打暈,喬慕就跟在南溟身後,堂而皇之地出了海底實驗區。
她又經過那段滿是海水腥鹹的區域。
這回她看清楚了,區域的盡頭,停着專門出去的潛艇。他們先乘坐潛艇到最近的貨運碼頭,又從碼頭換車,前往最近的機場……路程很遠,一路周折。
怪不得……
他的地方,別人找不到。
喬慕沒刻意記着路。
因爲用不着。
“你確定東西在那裡?”一直到飛機上,南溟才又開口。
“嗯。”喬慕點頭,“那個圖形錯不了的。你母親畫了那個圖案,那個實驗室要的山洞裡,也有那個圖案……那個山洞,肯定沒那麼簡單。你打算怎麼過去?”
“去附近機場換直升機。”南溟淺淡應聲,想了想之後,突然提醒,“……你應該明白,即使你幫了我,我這回也不會放你回唐北堯身邊。這對我們都好。”
“……我明白。”她放在膝上的五指,不由默默收緊。
她明白的。
但正因爲她明白了,她纔要採取各種方式,瞭解那所謂的“傳說”和“真相”,然後把唐北堯拯救回來……不管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先生!”
艙門即將關上,卻又有他的下屬急匆匆地趕過來,氣喘吁吁地跑到南溟身前:“我有點事想說。”
他的目光,有着明顯的猶豫。
南溟擰了擰眉,暗暗朝喬慕的方向看了一眼,終於還是起身,隨着下屬一起走出機艙外:“你在這裡等等。”他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
起飛延遲。
有限的機艙內,只剩下她一個人。
喬慕從舷窗的玻璃看下去,南溟就站在停機坪上,而他的幾個下屬正圍着他,着急地說着什麼。隔得有點遠,她這裡什麼也聽不到。
她又轉回頭來。
然後,他又看到了南溟留下的東西——
他坐下的時候,就把隨身攜帶的物品都放在了一邊,剛剛急着走出去,這些東西便被擱置着,都沒被帶走。記錄本、紙筆、錢包……
手機!
通訊的手機,這對她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她想過一個完備的計劃,需要步步爲營的去調查、去實現,但是當她在這樣獨處的環境下,身邊突然出現一部通訊的手機……她瞬間就亂了心。
她想聯繫唐北堯。
哪怕只是聽一聽他的聲音,她也心滿意足。
……
停機坪上,南溟他們還在說話。
喬慕終於忍不住,起身把那個手機拿了過來。
那個號碼,她爛熟於心。
撥號、等待——
通了!
“喂?”
唐北堯接起,他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好聽。僅僅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字,卻讓喬慕不由鼻酸……他在擔心她嗎?他天南地北地尋找過她嗎?
我在這裡。
唐北堯,我在這裡啊。
“是我。”牙齒緊緊碾過下脣,喬慕吸了吸鼻子,強忍住發顫的嗓音,“唐北堯,你還好嗎?”南溟說他在覺醒,那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對面靜了一秒。
“喬慕?”然後,唐北堯繼續開口,聲音卻是出奇的冷靜,“你在哪裡?”
“我……”喬慕的喉頭一哽。
她是想回答他的,但這到底是哪裡?她說不清。而且,她明顯感覺到唐北堯的不一樣了,他的聲音不變,但是他的冷靜和漠然……讓她覺得陌生。
可他明明叫了她的名字……
他是記得她的。
“喬慕?”而他又在她之前繼續開口,聲音越發地平靜冷清,只是從他的那邊,傳來似在忙碌的雜音,“你儘快回A市,我這裡用得上你。”
“……”喬慕啞然。
他從來不曾這樣對她說過話,這樣的語氣……她無法形容的態度。
她錯愕着,腦海中只回想起南溟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他還記得你,只是你在他眼裡已不再重要。”
是這樣嗎?
失去了人性和情感的唐北堯……是這樣的嗎?
“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等不到她的回答,電話的那端,唐北堯已繼續出聲,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怎麼?自己能回得來嗎?”
他的意思,大概是問她有沒有被限制自由,有沒有被綁架。
可哪有人這麼問的?
喬慕的心尖微涼。
“唐北堯……”她喃喃地開口,好不容易纔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幾乎相信了南溟的話,但是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回答他,只是轉而詢問,“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他們沒有情感,只有目的。’
那麼唐北堯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對面的聲音一頓,她幾乎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甚至她能感覺到他的薄脣輕啓,要告訴她這個問題答案。可就是在那一秒——
“喬慕!”
白十七的聲音,驟然從旁邊傳來。
她剛步入機艙內,擡眼看到的,就是喬慕正在打電話的模樣。然後她聽到的最後一句,便能斷定喬慕正在通話的對象。於是,白十七不顧一切地衝上來——
“喬慕,不可以!”
她驚呼出聲,跑上來直接就搶了她的電話,按下掛斷鍵,又把卡抽了出來。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喬慕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通話已被迫中斷,而白十七站在她身邊,還在緊張地拆那個手機。甚至手機卡被抽出來後,白十七當場將它丟入了杯子裡的水中。
“白十七?”喬慕緊捏着拳頭,對於白十七的憤怒和失望,因爲這個行爲,又再度加倍,“你幹什麼!爲什麼?”
“喬慕,我不能讓唐少知道我們的位置,不能讓手機卡被追蹤……啊!”話未說完,白十七被猛推了一把。她身形不穩地踉蹌了下,驚呼一聲,才險險站穩。
“滾!”
喬慕不想聽她任何的解釋。
一個徹頭徹尾的背叛者,說什麼都讓她覺得噁心。
“喬慕,你不明白,先生說了……”白十七試圖解釋。
“夠了!你們家先生說什麼,我不感興趣。”喬慕恨恨地瞪着她,她現在對白十七,已經有些恨意。所以她說話,也是毫不留情,“你就非要當他的狗嗎?以後他叫你去死,你也爽快去吧。”
白十七一愣。
“呵。”
機艙門口,同時傳來一聲嗤笑。
“我應該不會隨便讓人去死,製造一個忠心的手下,並不容易。”南溟閒閒地開口,然後走近幾步,詢問白十七,“發生什麼事了?”
喬慕凝眉。
她沒有看白十七,也沒有阻止她開口。只是,她不由糾結南溟的那個用詞——製造?
那是什麼意思?
白十七如實地彙報。
包括喬慕打電話,她把電話卡拆掉的細節……她敘述了一遍。當然,關於喬慕罵她的幾句話,她隻字未提。她對南溟的忠心是真的,她心裡的委屈也是真的……
所以,說到最後,她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啞。
“行了。”南溟拿起手機,放在手掌翻看了一下,“確認他不會追蹤到,對嗎?”
“是。”白十七確定。
南溟這才放心,指了指後艙的方向:“去後面坐吧,離遠一點冷靜下。”
白十七點點頭,走向了後面。
南溟在原位坐下。
他沒有追究她偷打電話的事情,也沒有半點的責怪,只是伸手,示意她坐回原位。待飛機徹底起飛,機艙內恢復平穩之後,他才重新開始,帶着幸災樂禍的語氣:“和他通過電話了?”
喬慕沒回答,她知道他想說什麼。
“離他遠一點,對你沒壞處。”南溟已經拿起了手邊的紙筆,順勢翻看記錄,“就算你不想活了……暫時也別連累我。白十七這回做得很好。”
喬慕冷笑。
南溟擡起頭來,她的表情,反倒使他饒有興味地多詢問了一句:“你爲什麼對白十七有那麼大的敵意?她除了忠於我之外,並無任何其他變化。”
“是她帶我來這裡的,她騙了我。”
“嗯。”南溟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還有呢?”
他一副閒聊的架勢,挑眉等着她的回答,脣角噙着的笑意,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