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想過多種可能,但從未想過是這種情況——
她沒有和他鬧。
爲什麼?
“嗯?”喬慕擡起頭來,一眼就撞見他眸底的疑惑,她搖了搖頭,眼神不躲不避,喃喃出聲,“不能怪你……這本來是個誤會……”
她不能怪他。
就像她之前跟唐北堯解釋,做壞事的是樑音的第二人格,他誤會樑音了;
就像她本來打算跟樑音解釋,唐北堯想殺的是那個壞人格,希望樑音別誤會他……
事實如此。
邏輯依舊存在。
唯一的不同,是樑音死了。
在這整件事情裡,誰都有自己的立場,只是結局突然變得慘烈。這是一個代價巨大的誤會,她不能因爲樑音的死亡,突然就把責任都推到唐北堯身上……這是自私的。
她誰也怪不了。
是她不好。
如果她能早一刻發現,或者早一刻說清楚,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明明可以做到的!可以避開一切的!是她把事情搞砸了……
喬慕低下頭去。
她望着眼前那碗還冒着熱氣的面,心底不禁涌上一抹自嘲,她想:天哪!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能這麼冷靜地分析問題?
然後,自嘲過後,她的心情轉爲恐慌——
爲什麼呢?
爲什麼她好難過,卻一點都哭不出來了呢?
“喬慕。”
他看到她的眸光:她竟真的不怪他!
唐北堯徹底把那碗麪推到了一邊,他沒有任何食慾。此時,他看着她低頭一言不發的模樣,越發擔心,想跟她說話。
“唐少!喬小姐!”下屬恰好在此時走進來。
他恰好就在唐宅門口,剛纔正和負責唐宅內安全的保鏢聊着天,接到電話,他便一路小跑過來,此刻呼吸還微微有些喘。
唐北堯抿脣,把到口邊的話忍了下去。
喬慕也擡起頭來。
“請問,”她開口,直奔主題,“樑音被安葬在哪裡,你知道嗎?”
下屬一愣。
他震愕地看向唐北堯,用眼神求助、請示——這話題不是不能讓喬小姐知道的嗎?怎麼她突然就問這麼直接的話呢?該怎麼回答?
唐北堯沒說話,只是衝他點點頭。
言下之意:說吧!
下屬緊了緊拳頭,這纔敢迎向喬慕的視線,實話實說:“現場所有的屍體,都已經火化了,樑音應該……也在那裡吧?”
火化之後的事,沒人會管的……
他也只是奉命辦事,現場指揮工作都是白十七負責的,他們只負責“清理現場”、“毀屍滅跡”,屍體燒了就算了,哪還有安葬一說?
喬慕的身形一僵。
“那還能找出來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無意識地捏緊了筷子,面色已慘白如紙。
“這個……”下屬爲難。
說實話,這個他真的保證不了!他不負責後續內容,也不瞭解後續的處理,根本不知道那些骨灰……被放在了哪裡?
“可以。”唐北堯不忍,在此時接了話。
他看到她緊握的拳頭,看到她單薄又蒼白的模樣,虛弱得彷彿隨時會倒下……他不忍心她再受打擊,他怕她承受不了。
“我會安排人去處理,好好安葬她,你放心。”他開口,儘量放緩了語氣,淺聲寬慰她,“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
“要一塊風景好的墓地,樑音會喜歡的……謝謝。”喬慕回答,然後,她低下頭去,繼續吃碗裡的面。
餐廳裡靜下來。
氣氛沉抑。
喬慕在那裡慢吞吞地吃着,半天才嚥下一根麪條;唐北堯就在旁邊靜靜地看着,良久沒動一下視線。而下屬,目瞪口呆。
他該幹什麼?
“我吃飽了。”才咬完兩根麪條,喬慕便放下了筷子。她擡頭,這才注意到唐北堯那碗分毫未動過的面,“你怎麼不吃?”
“我不餓。”
“那我收碗了?”
“放着吧,讓傭人來。”
“好。”
……
很家常,很平靜的對話。
當事的雙方,面上都沒有任何異色。而下屬在旁邊聽着,只覺得滿滿都是詭異!唐少和喬小姐兩個人……也太奇怪了!
直到喬慕起身上樓——
“你下去吧!”唐北堯這才吩咐下屬,壓低了聲音,把剛纔的事情再交代一遍,“……好好安葬樑音。”
“是!”
下屬應聲,然後眼看着,唐少跟着喬小姐,走向樓梯的方向……
…………
兩人一前一後上樓。
喬慕走得很慢,她身體未愈,單手撐着欄杆,走得艱難,再加上今天……她的腳步尤爲沉重。唐北堯跟了一段,還是彎腰抱起她,直接抱她上樓。
“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書房嗎?”她詢問。
“可以。”唐北堯掉轉方向,帶她去了書房。
喬慕只借用了紙筆。
“你去睡吧,我寫點東西。”她坐下,看了眼還站在對面的唐北堯,語氣平靜,“我會模仿樑音的筆跡,我能瞞樑阿姨更長時間。”
樑阿姨是腦袋不清楚,但是要這麼瞞她一輩子,是不可能的。
除非……
樑音常常寫信過去,另外有個“熟人”常常過去,去混淆她的認知,告訴她:樑音已經來看過她了,是她自己忘記了!
她不知道應該爲樑家做點什麼?
眼下,這好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這種信我可以讓別人寫。”唐北堯在旁邊提醒,蹙了蹙眉,眸光微冷,語氣卻沒有太着急,“喬慕,你需要休息。”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樑家了,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喬慕堅持,似乎能幫樑家做點什麼,她的心裡纔會好受一點,“你去睡吧……我不用休息的。”
她哭不出來。
她已經沒有哭的資格了,她得做點什麼贖罪。
“反正我明天不用去學校上課。”喬慕搖搖頭,聲音低了下去,“以後也不用去了……”她被A大勸退,以後都不用去。
“學校的事我會安排。”唐北堯打斷她,“之前A大那邊,我沒有露過面,所以他們會動你。以後不會了。照常去上課吧?”
保留學籍,一半是她自己的水平,另一半也是他讓助理去打的招呼。
想來,學校的領導層不知道她真正的背景,所以纔敢貿然動她。
他會處理好。
而且易如反掌。
“不必了。”喬慕搖搖頭,聲音很輕,卻很堅決,“按規定來吧……其實,那些本該就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她的命運,早就更改了。
沒有必要強行再掰正過來。
她該接受的。
唐北堯沒再接話。
他靜靜地看着她——
明明坐在燈光下,卻像是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明明近在咫尺,卻又讓人感到無比遙遠……她在傷心,傷心成這個樣子。
…………
整整一夜。
唐北堯提醒了無數次,她都沒有同意去休息。桌面上堆放着一疊她寫出來的“信”,從樑音出國旅遊,到她定居國外,到結婚生子……
她編了一個極完美的故事,要騙收信人一輩子。
又何嘗不是想騙她自己?
唐北堯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她這樣的反常……
他不放心。
直到東方透出淡淡的魚肚白,有微弱的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射進來,他才身形一怔,猛地站直了身體——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她所有的反常。
她真的沒有怪他。
因爲……
她在怪她自己。
“你在怪你自己?”唐北堯直截了當地出聲,視線緊鎖着伏案寫了一整夜的她,“喬慕,是不是?”幾乎用了肯定的語氣。
喬慕的動作一頓。
她沒有任何的迴應,只是握住筆的手指微微一顫,因爲用力,指節滲出一層森白。但也只是短暫的停留,她的筆尖又壓回紙上,試圖繼續寫……
“別寫了!”唐北堯看不下去,上前直接奪了她的紙筆,扔到了一邊,語氣有些發狠,“你在折磨自己,是不是?”
他握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去撿。
他的動作轉爲狠戾,俊臉沉下來,面色接近墨色。他竟然現在纔看懂:她在折磨自己!這比她直接折磨他,更讓人難受!
他要抱她走。
可是雙手剛鬆開她的,她便急着去拿回紙筆。她寫了一整夜了,思想似乎都有些混沌,但態度卻是依舊很堅決:“你讓我寫完……我不需要休息。”
他沒辦法逼她。
此刻的她,像是遊魂一樣,讓人掌控不住,規勸不了……
唐北堯猛地鬆開她,轉身出去。
…………
樓下。
天色微亮,女傭剛起,正在收拾桌椅。晨光照射進屋子,昭示着這天的好天氣。突然,大門上傳來兩聲急促的敲響,女傭去開了門:“顧……”還未叫人,顧斯庭已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北堯!”正好看到下樓的唐北堯,顧斯庭面色一喜,徑直走過來,“我有急事要找你!趕緊,去你書房說!”
看他這樣子,同樣是一夜未睡。
他拽了唐北堯,後者卻是一動未動。
“怎麼了?”顧斯庭疑惑,他回過頭去,詫異地多望了一眼。
然後,他聽到唐北堯冷沉而簡短地開口,聲音低啞且疲憊,就這麼直接詢問——
“帶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