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淺淡。
他的聲音裡,有對她獨有的溫柔。
“唐北堯……”喬慕低喃,她原本已埋在地板上的腦袋,又一點點擡起。循着聲源,她的目光落在那部手機上,眼中瞬間就有了溼意。
“今天我這裡有點忙,所以一天都沒打電話給你。你又把手機扔哪裡了?那我一會兒再打過來。”
語音信箱裡,他的留言繼續,說完便作勢要掛斷電話。
不!
不要掛斷!
不要丟下我……
喬慕在心裡大喊,這種瞬間加劇的恐慌感,讓她用足了全身的力氣。她踉蹌地支着身體,搶在電話被掛斷之前,碰到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唐北堯!”
她急促地叫他的名字,難掩此刻的顫音。
“嗯?”他果然停下了掛電話的動作,似乎感覺到了她這邊的無助,他的嗓音也放柔了幾分,等待着她繼續往下說,“……怎麼了?”
喬慕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她的身上疼得厲害,指甲緊扣着地板,強忍着沒發出半聲痛叫。她好希望他在,好希望可以面對他,肆無忌憚地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但是不行!
他們相隔萬里,他在A市處境危險。
“沒……”喬慕搖頭,胡亂地擦着淚痕,她用力掐着自己,試圖緩解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並且保持清醒,“我就是……想你了……”
眼淚,無聲且大把地掉着。
她沒發出任何異響。
但是語調中的酸澀,是她掩蓋不了的……
更何況,唐北堯又是如此敏銳的人。
對面沉默了一秒。
“喬慕,”然後,唐北堯開口,直接問出來,“你在哭嗎?”
“沒有!”她下意識地否決,胸腔又是一陣疼痛,讓她的聲音無可避免地帶上了哭腔。
這下,對面的氣氛徹底冷沉了下來。
“……北堯,你過來看一眼……”在一片沉寂之中,喬慕甚至能聽到顧斯庭的聲音,隔得不近也不遠,似從空曠的地方傳來的背景音。
但是,顧斯庭話音未落便噤聲,像是被唐北堯止住了,跟着沉默下來。
“你在忙嗎?”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陷入沉默。
喬慕已趴回了地板上,她的頭上、身上,都是疼出來的冷汗,全身的衣服都被沾溼,整個人幾近虛脫……她想,要是他在忙,她必須掛斷電話,一個人扛。
“發生什麼事了?”等不到她的回答,唐北堯又堅持,重複地問了一句。
喬慕無力地呼吸着。
發生什麼事?
她想解釋給他聽的——南溟來到了小島上,發現了病毒解開共生的方法,然後他們培養出了DNA融合病毒,現在她正在接受病毒入體……
但是她沒力氣說這些。
過程和機理太複雜,她的腦袋卻趨於混沌,連基本的組織語言都困難。
“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好想你……”咬了咬下脣,喬慕哽咽了一聲,索性利用謊言,放縱自己哭出聲來,“我就是想你了……”還有我真的好疼。
她不敢跟他說實情。
又一波強痛從心臟傳播出去時,喬慕的掌心掐出了血,卻還吸着鼻子逞強:“沒事,我一會兒就好了,你忙吧……那我先……”掛電話了。
“喬慕。”她想這麼說,話到一半卻突然被叫住。
唐北堯在對面停了停。
“對不起……”然後,他開口,“我沒有在你身邊。不過我保證,這裡的事情很快就能解決,我很快會接你回來……明天好不好?你等我。”
“嗯,好。”她應聲。
每一秒的疼痛,都有他的支撐相伴。
她會等他。
她一定會撐下去……
“還有,不準掛電話。”唐北堯在對面繼續,語速不動聲色地加快,“我不知道你那邊發生了什麼,但是別切斷通訊,有話可以隨時告訴我……明白嗎?”
“好。”她也想。
哪怕是聽他的呼吸也好……
只是他在做什麼?
她似乎聽到“咔”、“咔”地機械調整音。
“北堯,你這是要幹什麼?”顧斯庭的背景音再度傳來,隔着聽筒,無比焦躁,“瘋了麼你,現在不能過去!這煙我們沒人進得去……”
但是顧斯庭的聲音很快遠去了。
應該是唐北堯沒聽他的勸告,直接“過去”了。
單槍匹馬嗎?
他又在以身犯險嗎?
喬慕瞬間慘白了面色,身上的那種灼痛和煎熬,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唐北堯,你在幹什麼?不要去犯險,我剛剛聽到顧斯庭的……”
“砰!”
話音未落,便是一聲槍響,精準有力。
“我已經進來了。”唐北堯語氣平平,他向來冷靜地應對此類場景。只是這回,沒辦法用開會商務之類的藉口瞞她了,“你是身體不舒服嗎?爲什麼哭?”
“砰——”
“砰砰——”
又是幾聲槍響。
喬慕的整顆心都是揪緊的,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電話的另一邊。也許,這纔是轉移疼痛最好的方式,有蝕心的疼痛在,她纔不至於擔心無措致死……
她看不到那邊的場景,光聽聲音,就感覺比電影還驚險。
“A市今天下雪了,回來得多穿點衣服……身體好點了嗎?”
“你不要說話了!”喬慕撐着地板,呼吸急促。但她此時已分不清,這是疼的?還是擔心的?
她不顧一切地打斷他,也顧不上自己的虛弱和無力:“我不和你說話,你小心,不能分心……”她這邊是一場硬仗,他那邊又何嘗不是?
而且,他更危險。
“好。”唐北堯應了她,只有一個要求,“別掛電話。”
…………
“砰!”
……
槍聲繼續。
她不知道唐北堯單槍匹馬的,到底是去了哪裡?又具體解決了什麼人?或者他周圍的情況是怎麼樣?這些,喬慕一概不知,也無從想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屏息以待。
身上的疼痛耗盡了她的精力,漸漸的,疼痛也不那麼劇烈了。她知道,這是病毒成功置入身體的標誌。
她和南溟的共生,解除了。
可電話那端,始終都沒再傳來唐北堯的聲音,她能聽到的,只是他略有些喘的呼吸。搶響聲,似乎也停止了一段時間了,似乎他那邊,也不再是最驚險的時候。
“唐北堯……”喬慕輕喃着他的名字,有種如釋重負地欣喜。
“嗯。”他在對面應聲,很低、很淡。
喬慕沒聽出什麼異樣。
她正看着外面漆黑的天:“……你不用來接我了。等天亮以後,我就自己回家吧?”她想要回去,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給他聽,把解除共生的消息告訴他。
“嗯。”他答應,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
“你那邊怎麼樣了?”喬慕疲憊地趴着地板。疼痛消散,她留下的,是無盡的虛弱和睏倦,“你千萬要小心……我沒事了,就是好累……”她睜不開眼睛,索性就閉着眼睛說話。
她的嗓音平復下來,不再有疼痛中的顫音。
“解決了,很順利。”唐北堯安撫她,平和的語調,沒有任何的破綻,“你先睡吧,睡醒了就回家,我在A市等你。”
“好……”喬慕微笑。
她終於放下了所有的焦慮,放任倦意侵襲,整個人都虛脫地在地板上睡了過去……她的心裡,還在期待的天亮,期待着明天。
…………
通話還在繼續,對面的人直到她呼吸均勻,才掛斷了電話。
喬慕早已睡了過去,她以爲一切都已結束。
她當然沒有聽到,在結束通話之前,對面有個蒼老又沙啞的背景音,似笑非笑地低喃。他的話,顯然是對着唐北堯說的——
“覺醒者,你當真決定這麼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