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監獄?”唐北堯追問。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強烈的喪子之痛,也只能換來她片刻的清醒。她咬牙切齒地怒吼,目光又很快轉爲血紅色,“殺了我!殺了我!殺……”
她用最後的清醒呼喊,直到再也發不出聲音,喉嚨中又只剩下“咕咕”的低響。
她,重回攻擊狀態。
血色的眸,在喬慕和唐北堯之間遊移……
“走!”唐北堯在一秒的遲滯後,便快速做出了反應。
他拉起喬慕,快速地跑向車子的方向,而蹲在地上的女人,在停頓了一秒之後,也快速地起身追上來……原本她抱在手裡,視若珍寶的小乖屍體,就這樣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咚!”
喬慕沒回頭,都能聽到那具屍體,撞在石板上的悶響。
那是小乖最後發出的聲音……
“上車!”唐北堯拉開車門,直接把她塞了進去,然後他親自來開車,從這裡駛離。車速不快,應該是唐北堯故意的。
喬慕坐在副駕駛位上,忍不住大口喘息。
她好像什麼都沒做,又好像經歷了很多很多……
有如釋重負。
也有無盡的悲哀。
就像現在,她從後視鏡裡看過去——
在逐漸拉開的距離中,那披頭散髮着的身影,還在執拗地追着車子的方向……她幾次跌倒,但是又爬起來,就這麼倔強不屈地追着。
曾幾何時,這個母親,也曾用這樣的執拗保護過她的孩子。
可如今……
她失去了所有的人性。
在她跟出了很長的距離,卻依舊沒有止步的跡象時,唐北堯蹙了蹙眉,終於擡手,面無表情地把槍口對準車後的某個方向——
“砰!”
他開槍。
後視鏡裡的那抹身影應聲而倒,遠遠的,她撲在枯黃的草上,再無任何動靜。
喬慕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的視線空洞地看着前方,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像現在這樣,把殺人看得那麼淡漠。她近乎麻木地看着他們一個個倒下……
殺人?
可這殺的,還算是人嗎?
“喬慕?”唐北堯在旁邊叫她的名字,他的手隔着座位伸過來,手掌蓋在了她的拳頭上,“沒事了……我在這裡。”
“嗯。”喬慕應了一聲,被他的手掌一握,才重新回了神,“我只是爲小乖難過,他是無辜的,他只想離開那個地方……”
然後,她想起了小乖先前給她的“寶貝”。
喬慕伸手,在口袋裡掏了掏,把那顆細小的玻璃珠拿了出來:“他跟我說,讓我帶他離開,他把這個寶貝送給我。”
他沒有金銀,沒有錢財的概念,最珍貴的,應該就是這顆玻璃珠了吧?
孩子,總是那麼善良單純。
他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給她了,可她卻沒能實現諾言……
“這是什麼?”唐北堯微微蹙了蹙眉。
“他說這叫……”
喬慕伸手,想把東西遞給唐北堯,但剛遞到一半,車子正好經過一個坑窪,強烈的一下震盪,讓喬慕沒拿穩指間的“玻璃球”,直接摔了下去——
“啪嗒!”
“嘶……”
連續的兩個聲音,玻璃球在撞上汽車地板的材質時,竟然就碎了,然後,裡面的東西遇到空氣,迅速化作濃郁的白煙……
緊急剎車!
但車內已經都是這白色的霧氣!
喬慕錯愕。
這個是什麼?
小乖給她的到底是什麼?
“小心!”她想提醒唐北堯小心。
可是對方的動作卻比她快一步——她在震愕的瞬間,便感覺到安全帶一鬆,然後唐北堯的手按在她的肩上,毫不猶豫地、決然地……
把她推出車外!
至於他能不能逃跑,喬慕就不知道了。
因爲她栽上柔軟的草地,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喬慕?”
“喬慕!晚上你去買點酒好不好?我做醉蝦要用!”
誰?睡在跟她說話?
喬慕睜開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樑音,她繫着一條滑稽的唐老鴨圍裙,正在朝她咋呼:“你爸想吃醉蝦呢!你好歹也上點心啊!”
喬慕茫然。
她的腦袋完全反應不過來,便聽到自己已在笑嘻嘻地挪揄:“樑音,我爸腸胃不好,你還是別親自下廚了吧?繞我爸爸一條命。”
“呸!要不是我媽出去打麻將沒空,你以爲我願意幫你忙?趕緊,搭把手!”樑音指揮着她,就像當年那樣熟稔自然。
而她們所在的廚房,也是當年她家的廚房。
一切,都像是夢一樣……
“喬叔叔和唐北堯什麼時候過來啊?”樑音問她。
喬慕依舊不用做主,便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他們好像有項目合作呢……應該是開完會,等下一起回來的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開門聲。
爸爸和唐北堯,果然一起進了門,而且聊得正歡。
“你們怎麼走一起啊?”喬慕心裡萬般的震驚,到現在,她才終於說出一句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不然呢?”喬正彈了下她的腦門,又清了清嗓子,拿出身爲父親的威嚴來,“你趕緊回去寫論文!馬上就要找工作,你給我從基層混起來!”
然後,他轉向唐北堯,又是和顏悅色的慈父模樣:“北堯,去我書房下棋?”
“好。”唐北堯答應了,跟在喬正身後走,只是在經過喬慕的時候,伸手摸了摸她被彈手指的地方,“乖,好好學習,找不到工作可以找我哭。”
“纔不!”她負氣,捶了他一下後,又突然怔住。
“怎麼了?”唐北堯挑眉。
“我在想,我覺得這些,就好像夢一樣……”她似乎忘記了什麼,感覺所有的事情都少了邏輯。但是眼前的這些,確實是她最盼望的。
喬慕微笑,無意識地低喃出聲:“小乖說的沒錯,他給我的,真的叫‘美夢’。”
“小乖是誰?”
“他是……”喬慕陡然怔住。
她幾乎脫口而出,我們剛剛在遇到的那個孩子……
然後,她想起了一切——
延嶺、小乖、變異、玻璃珠。
現實回籠,夢境中的一切都分崩離析,所有的畫面都在快速模糊,迅速離她而去。喬慕深吸了口氣,徹底從夢境中清醒……
………
她在直升機上。
她的腦袋枕在唐北堯膝上,周圍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機翼發出“噠噠噠”的巨大聲音……他們剛脫困,剛從那個山丘徹底撤離。
而她竟在這種危急的時刻,還做了一個這樣的美夢。
那些悲傷和殺戮之類,瞬間就變得遙遠……
心情,好像也輕鬆了許多。
是因爲小乖給的東西吧?
也許,那個玻璃珠,本來就不是普通的玻璃珠。他的父母,包括認識的其他人,都是那個實驗室的優秀科研人員,他們給他的玩物,可能就是一種能讓人做好夢的東西……
很神奇!
“醒了?”頭頂傳來唐北堯的聲音,他拍了拍她,“坐起來,不舒服可以靠我身上。躺着你會暈機。”
“嗯。”喬慕應了一聲爬起來,卻沒有去靠他的肩膀。
她起身,看向唐北堯,發現他正支着身體,閉着眼睛揉着太陽穴。他看起來,像是挺不舒服的……而且一直沒有睜開眼睛,一直在用其他方式感知她的清醒。
“你不舒服?”喬慕想幫他揉,纔剛伸手,手便被他抓下。
他睜眼,雙眸湛然冷傲如初。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一點點,沒什麼事。”
喬慕只能乖乖坐好,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詢問:“那個白煙……你睡過去了嗎?”
“嗯。”
“你有夢到什麼嗎?”她突然想知道:唐北堯的美夢,是什麼?
唐北堯蹙眉,這回停下了動作,很奇怪地忘了她一眼:“沒有,怎麼了?”
喬慕啞然。
那個“美夢”,對他沒有效果?
爲什麼?
“你夢到什麼了?”看她臉色有異,唐北堯又多問一句。
“沒……”喬慕搖搖頭,堅決地撇開了。
沒什麼好說的。
畢竟她夢到的東西,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那就當是一場夢吧!做過就忘了。
“咳咳!”前方傳來兩聲輕咳,有人終於聽不下去了,“我說這還是在任務中呢!你們就這麼花前月下的,要不要給你們配個月亮?”
“顧斯庭?”喬慕一愣,這才發現前面還坐着顧斯庭和白十七。
顧斯庭轉過頭來,笑得不懷好意;白十七則是一動不動地坐着,耳根微微發紅。
“炸完了嗎?”唐北堯根本不管他的挪揄,淡淡詢問。
“看,這不都完工了麼!”顧斯庭往地面指了指,喬慕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地面焦黑一片,什麼山丘、廟宇,全部夷爲平地……
那些人那些事,都不存在了。
“接下來,就是查哪個監獄有問題了吧?”
喬慕一直怔怔地看着下方,直到聽到顧斯庭的這句話,她才猛地擡起頭來:“我想,關於監獄的問題……不用再查了。”
她看到過那種血紅的眼睛。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就在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