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北堯沒有迴應。
喬慕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她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看到他撐在牀面的手明顯用力,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緊繃起來……
喬慕放下藥膏,默默地向他挪近。
她想抱他。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從身後環住他的腰,和他說更多話,或者聽他說任何話……
可她的指尖還未觸及到他——
唐北堯驟然起身!
他擡腳,大步徑直向外!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解釋……他像是突然爆發,帶着一身的冷肅和陰鬱,就這麼快步離開她的房間!
喬慕怔住。
直到對面的房間傳來關門聲,她還是沒有回神。
這是……怎麼了?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海上的夜,每一秒都是同樣的冷寂,這裡沒有任何的喧囂人聲,從船艙望出去的便是海,耳朵能聽到的便是海浪聲……
無盡、單調。
每秒都那麼難熬。
喬慕等了好久,唐北堯沒再回來,對面的房間也沒傳來任何動靜。她終於按捺不住地跳下牀,趿拉了拖鞋,直接奔向走廊……
可她終究沒有勇氣敲門。
就算敲門進去了,她又該跟他說什麼呢?
是直接問他“我說錯了什麼”,還是更直接地問他“你是不是不想要我當你的親人”?不管哪一個問題,她都問不出來!
手都舉到了半空中,喬慕咬了咬脣,終究還是頹然地放下。
不找他了。
喬慕回頭,可看着先前待過的房間,卻是毫無睏意,甚至她都不想重新邁進去。反正睡不着,喬慕轉身,走向走廊的盡頭,索性上了甲板……
她想吹吹海風,也許就能好一點。
…………
光線黯淡。
甲板上只亮着一盞昏暗的燈,照亮了下方新搭建的臨時桌椅。
喬慕向前走了幾步,她沒想到,這個時候,甲板上還會有人!而且這個人還一副沙灘風格的坐姿,望着黑漆漆的海面……看月亮?
“顧斯庭?”喬慕疑惑地叫他。
他不是已經睡了嗎?
“啊?”聽到她的聲音,顧斯庭才從遊離中回神,猛地收回目光,臉上有些尷尬,“是小慕慕啊……你怎麼不睡覺?”
爲了掩飾剛纔的失神,他索性先把自己那份答了:“我做了個噩夢,睡不着。”
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喬慕。
喬慕同樣回視他。
他的眼底有狡黠、有戲謔,反正肯定沒說真話。
“我也是。”喬慕牽強地笑笑,索性借用了同樣的理由,“做了個噩夢,出來走走。”
顧斯庭失笑。
“坐吧。”他拍了拍桌面,指了指旁邊的位子示意,“來喝一杯?”
桌子還是那種可拆分的塑料桌,簡易的桌面上,除了那一堆瓶瓶罐罐的酒類,還有一些水果、零食……裝成精緻的小盤,只是顧斯庭都沒動過。
喬慕沒推辭,走到另一邊坐下。
“我看看啊……”顧斯庭暗自嘀咕,在那堆瓶瓶罐罐裡翻找了好一陣,才挑出一罐酒精濃度最低的,開了拉環推過來,“你喝這個吧?再高唐北堯就該揍我了。”
喬慕正想去拿,聽他提到唐北堯的名字,眸光不由黯然了下,手指有過片刻的停頓,然後才把那罐果味酒拿在手裡。
顧斯庭是何等會察言觀色的人!
任何細微的表情,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你和北堯怎麼了?”顧斯庭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問出來。
說話的同時,他朝艙門的方向掃了一眼,發現那裡空空如也,便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沒追出來,那就肯定有問題了!不然唐北堯會大晚上放她出來瞎溜達?
想都不要想!
“我們……”喬慕剛開口,便是不由一頓。
她一向不習慣和別人傾訴這種私事!
況且……
她和唐北堯到底怎麼了?
她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突然走掉而已,他們連個衝突都算不上……
“他欺負你了?還是兇你了?”顧斯庭在旁邊揣測着,不明真相,已急着給出主意,“他其實脾氣很差的!你脾氣比他更差,就能制住他了!”
以前不都是這麼來的嗎?
她真的惱了,唐北堯哪次不順着她?
只是唐北堯這個人吧,據他多次觀察瞭解:即使心裡服軟了,表面上還是會板着臉冷冰冰的模樣……所以總是吃力不討好!
顧斯庭惋惜地搖搖頭,在心裡暗自感嘆:唐北堯實在太不會哄女人!
喬慕被他逗笑。
什麼邏輯!
她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猶豫半晌,突然跟他打聽:“顧斯庭,你知不知道,唐北堯失去過一個親人?大概在四年前,還和我爸爸有關。”
顧斯庭愣住。
她的話題轉換得太快,讓顧斯庭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強烈的震撼下,顧斯庭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表情也是一片複雜……
果然,他也知道!
喬慕從他的反應就能判斷!
可是顧斯庭沒有回答。
他轉過頭去,無聲地拿了最烈的那瓶酒,狠狠地灌了兩口。
“不方便說也沒有關係……”喬慕牽強笑笑,心頭卻是閃過一抹失落。這種被隔絕在外的滋味並不好,但是,她沒有資格強求。
她想起身,自己找個地方冷靜,顧斯庭卻在旁邊出了聲——
“不是不方便說。”他叫住她,勾了勾脣角,笑容帶着幾分苦澀,“而是這個故事,你應該不會喜歡……要聽嗎?聽的話我得先換瓶酒!”
顧斯庭當真換上了烈酒。
“在普通家族裡,他們也許算是親人,但在血緣嚴格,等級分明的唐家,他們根本算不上什麼親人。具體的血緣關係,應該是出自某個旁支,我並不清楚……”顧斯庭聳聳肩,“我只知道,北堯叫他哥哥。”
“哥哥?”喬慕疑惑,她從來沒聽唐北堯提過,“應該很照顧他吧……”
“是很照顧!”顧斯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這麼跟你講吧!唐北堯八歲接手唐家……你覺得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能坐穩那個位置,靠的什麼?”
喬慕一怔。
顧斯庭已自顧自地往下說:“總得有人幫他擋槍,有人教他開槍。那個時候,多少人想滅了一個孩子取而代之……他那個哥哥,給了他長大的時間。”
喬慕的心中一沉。
這樣的親情,太厚重了。
“可以說,那個人從不示於人前,但北堯的一切,都是他帶出來的。”顧斯庭的目光轉向一邊,他遙望着漆黑如墨地海面,視線落得很遠,“後來他不在了。對北堯來說,失去的不止是一個親人,一個哥哥,更是……另一個自己。”
這是一個好朋友的理解。
更是男人之間的理解。
顧斯庭說到這裡,覺得有些傷感,不由灌了幾口酒,清了清嗓子,佯裝輕鬆地調節氣氛:“說來慚愧,我知道那麼個人,卻從來沒見過!不過也不可惜,應該和唐北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個性,誰自虐纔想認識兩個唐北堯……”
喬慕沒繼續聽下去。
她也高興不起來。
她只是突然明白了,剛剛唐北堯離開的原因:那個哥哥,對他來說太重要了!那是根本無法替代的人!她做他的“親人”,怎麼能一樣?
開槍、掃除障礙、唐家的危險……
她什麼都不會!
也什麼都應付不了!
她試圖給他的陪伴,其實那麼無用又渺小……
“對了,你們……爲了這件事?”半晌,顧斯庭纔想起來這茬:她和唐北堯肯定出了問題,所以才大晚上到甲板上來的!
“嗯。”喬慕點頭,顧斯庭對她坦然,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是她微微揚脣,再提起來,不禁多了份自嘲,“我說,我爸爸害他沒了親人,我以後當他的親人……”
複述出口的時候,她更覺得,這句話有“替代”的意思。
幼稚!
她哪裡替代得了?
她真是不自量力……
“然後他就走了?”顧斯庭倒是訝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後,他率先明白過來,啞然失笑,“你不能這麼想,誰也替代不了他那位哥哥,但同樣,誰也不能替代你。”
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不可比較!
“只是那個人,算是他的禁區,你別提。他只是放不開那個心結,你永遠別提起就好!”其實這件事,和她真的沒關係。
換個別人去說,可能唐北堯就不止走掉那麼簡單了!可能“別人”就直接成“死人”了……
顧斯庭安撫了幾句起身:“回去了!還能睡兩個小時!”
“我再坐一會兒。”喬慕沒動。
“也好……”
顧斯庭走了,甲板上只剩她一個。喬慕吹着海風,想着坐一會兒就進去,她想靜下來思考,腦子裡卻始終是亂糟糟的一團,那就再坐一會兒……
終於,東方透出淡淡的魚肚白,她眺望着海面,也能看到A市海岸線的所在。
她這纔回神,一回頭,便發現唐北堯站在不遠處……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站了多久?
看到她有動靜,唐北堯大步朝她走來,在她身前站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