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慕說完。
她以這種平靜的方式,宣佈了阿莎的死訊。或許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對阿莎的死亡,她應該擁有怎樣的情緒?此刻,她的心情是複雜的。
荒流一僵。
他在聽到她的聲音後,脊背明顯地繃直了一下。
然後,他回頭,視線從她的位置,又移動到阿莎屍體所在的方向……現在屍體被衣服罩着,荒流能看到的,也只是個隆起的人形輪廓。
“阿莎?”荒流開口,和她確認屍體的身份。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藉着月色,還能看到他眉宇間明顯的疲憊。荒流就這麼坐着,隔着不算太近的距離,遙遙望着那具新鮮的屍體。
“是。”喬慕點點頭,暗暗深吸了口氣。她握了握拳頭,不自覺地想要強調某些東西,“……她走之前說,能追隨你這麼久,她很開心。”
說話的同時,她一直在注意荒流的反應。
荒流已收回目光。
他轉過身去,視線又落回前方,恢復她剛走回來時的模樣。並且對於阿莎的死訊,以及喬慕的說明,他以無比平靜的聲音,應了一句:“嗯,知道了。”
不是那種刻意維持的冷淡,而是……
真的很冷淡!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彷彿她剛纔和他說的,是諸如“你看那邊有棵樹”、“你知道嗎明天會下雨”之類的,無關痛癢的小事。
“知道了?”喬慕冷哼了一聲接話,這一刻她的心裡有莫名的不服,濃郁的不甘,下意識地就想打抱不平,“荒流,阿莎死了!”
他知不知道,阿莎喜歡他?
那個剛死去的人,曾經守護了他很多年!阿莎就這麼默默地追隨着他,可能是幾十年,可能是幾百年甚至更長時間!忠誠的外表下,是無聲的愛意。
這些,荒流都知道嗎?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他現在的反應……
就這樣?
喬慕心裡堵得難受,同爲女方,她理解阿莎。所以,此刻,她更替阿莎覺得不值得:一個愛了多年的人,在聽到自己的死訊後,竟是這樣的……
值得嗎?
“嗯。”荒流點點頭,他再次應了她的聲,語氣同樣的平靜,沒有絲毫波瀾,“我聽到了。”頓了頓,他甚至反問,“你想說什麼?”
“你懂不懂……”喬慕幾乎脫口而出。
但話到一半,她便不由噤聲,把話都嚥了回去。
因爲,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樣的“爭論”,似乎毫無意義!她覺得不甘心,去爭去說,又能替阿莎爭取到什麼呢?人都已經死了……
況且,別人的感情,不是她能評判的。
這裡已經夠亂的了,實在也不是談阿莎的感情的時候。
“……算了,沒什麼。”搖了搖頭,喬慕終於只是頹然地輕嘆,然後直接坐了下來。
身下是軟軟的沙地。
砂礫堆積的厚度並不大,她的手撥開一些,還能看到底下的泥土。她正想說,要不要把阿莎埋了,或者找個地方安葬,荒流卻突然搶先——
“你走吧。”荒流開口,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喬慕一怔,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看着荒流的方向,“……你剛纔說什麼?”
他放她走?
他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把她強留在這裡,現在竟然肯放人了?
“你走吧。”荒流重複,吐字清晰地,把話又說了一遍。他依舊背對着她的方向坐着,在說話的時候,攏了攏身上那件破碎又血腥的衣服,“……你可以離開這裡了。”
喬慕愕然。
她反射性地從地上爬起來,在欣喜之餘,又忍不住問出來:“爲什麼?”
“因爲它們還會回來的。”荒流淡淡地回答,他看了眼周圍受傷的人,視線又落到遠處,“……而能不能喚醒他,現在已沒有意義了。你可以走。”
喬慕聽懂了。
那些“怪物”還會回來,這裡的結局,還是未知的。而之前阿莎說喚醒的那個人,是真正的主人,會拯救這裡。可現在經過種種災難,這裡死傷無數,剩下的“人”已寥寥無幾……
所以,沒有被拯救的必要了?
“出路在那個方向。”荒流擡手,指了某個方向。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站起來,頭也是微微垂着,“你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
具體的出口樣子,以及距離出口的距離,荒流並沒有詳細解釋。
喬慕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出任何的標誌物。她只能在心裡默默記住,出口的位置,和實驗區所在的位置,正好是相反的。
“……那你們呢?”喬慕往前走了兩步,她幾乎想要小跑着離開,但基本的道義,又讓她停下了腳步。
這裡的人,剛剛都拼命地護過她。
現在,這裡還躺倒着傷員,全都是弱勢的狀態,她難道要這麼心安理得地走了?
“我們需要休整。”荒流回答,然後下半句話,他像是在對她解釋,也像是在對其他人命令,“……明天一早,應該天一亮,我們會撤離。”
明天一早?
喬慕擡頭,望了望浩瀚的夜空。沙塵暴完全過去後的夜空,一片星辰璀璨……距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
可荒流剛剛還在說,那些怪物會再回來……
“那……”喬慕的面上閃過猶豫。她不動聲色地觸上指間的戒指,想要把戒指摘下,卻發現還是和以前一樣,她自己無法取下。
她沒辦法把戒指留給他們。
她也不想解釋得太明白,再給自己招惹麻煩。
於是——
“我走不動了……”良久的遲疑之後,喬慕開口,同時故作累極的往地上一坐,“……我明天一早再走。”她索性以這種方式留下來。
如果她的理論沒有錯,至少這枚戒指,能擊退“怪物”,護大家平安。
她可以護他們一夜。
就當……
報他們以命護她之恩。
荒流擡頭。
他在黑暗中看過來,即使隔着夜色,那雙眸也無比黑亮。他就這麼打量了她一會兒,然後低笑着搖頭,似無可奈何地嘆了半句:“你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