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慕怔忪了片刻——
是啊,他們只在這裡留一個晚上,加起來不過數十小時的時間……本來,是不用那麼麻煩的!連帳篷也不用的!
他真的不必爲她做這些。
喬慕想了想,推開車門,徑直走了下去。
外面天色已黑,山裡夜涼,太陽落下才不久,溫度已降下不少,喬慕剛下車,那強烈的溫差便讓她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一條薄毯蓋上了她的肩膀。
“去帳篷裡。”唐北堯蹙了蹙眉,將她又嚴嚴實實地裹了裹,往帳篷的方向帶,“我讓他們做點熱的過來。”
野外不比家裡,雖然食物都帶着,但都不是熱的。
幾個保鏢在旁邊忙碌着,他們點了個篝火,支起了個小鍋,正嘗試着做一鍋熱湯。只是這一羣都是男人,野外求生技能強大,碰到燒水煮湯這些小事,只剩焦頭爛額——
遠遠的,喬慕似乎聽到,他們正在討論關於‘先放菜還是先等水開’的問題……而且,似乎還討論得挺鄭重嚴肅的!
喬慕止步,啞然失笑。
“還是我去做吧!”她把毯子拿下來,身體抖了抖,驅散了周身的寒意,“我就是剛下車的時候有點冷,馬上就能適應。”
毯子沒地方放……
喬慕想了想,索性又抖了抖毯子,墊腳把薄毯批在了他身上:“我過去了!”
說完,她便跑向了保鏢那邊。
………
喬慕過去,保鏢們便自動把位置讓了出來。
“我來吧!”喬慕接了他們手裡的東西,“麻煩再給我找點柴火或者炭火。”
“喬小姐會做菜?”保鏢面色意外。
“會一點,不過味道一般。”
“家裡不是有廚師嗎?您怎麼練出來的啊?”大概是太過意外了,保鏢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
喬慕也沒什麼架子,一邊忙活一邊回答他:“我也不是天天過那種日子啊……之前我一個人住,爲了自己做飯省錢,就練出來了。”
在H市的時候,她沒什麼錢,當然樣樣都省,自己做飯能省一大筆花銷。
“幾個人吃啊?給我拿幾個碗!”
保鏢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個碗:“我們都不用……唐少說晚上山裡太冷,怕您感冒,所以給您準備點熱的。”
喬慕一愣。
她擡頭,果然看到其他人喝水的喝水,啃麪包的啃麪包……他們半點沒有等飯的樣子!或者說,他們更習慣於這樣的風餐露宿,根本不用喝一碗熱湯。
喬慕不由垂眸——
她其實也不用啊……
她並沒有那麼矯情的。
“喬小姐?”看她走神,保鏢詢問。
“嗯。”喬慕應了一聲,擡頭衝他微笑,“還有其他盛湯的東西嗎?反正有很多,給大家分了吧!”她不想做全隊的那個負擔。
……
最後——
保鏢們人手一份,尷尬地端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這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待遇!
莫名的,就更心甘情願去賣命……
直到喬慕發話,衆人才整齊地一飲而盡,像是喝踐行酒一樣,然後紛紛散開,去守夜巡邏,查看一切可能出現的追蹤者……
喬慕直到他們走遠了,才端起最後的兩個碗,向帳篷走去。
一回頭,她就看到了唐北堯。
他一直站在那裡,距她五步之遙,那條毯子被他拿下來,平平整整地掛在手臂上,而他的目光深深,也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
“喝嗎?”喬慕擡起右手,自己則嚐了口左手的,“好像有點鹹。”
唐北堯走向她。
他沒接,手掌卻徑直扣上了她的左手,拉過那碗她嘗過的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淡淡評價:“嗯,是有點。”
喬慕一愣,繼而雙頰發燙。
唐北堯,你故意的吧?
“那給你吧!”喬慕索性把左手那碗往他手裡一送,然後轉身去了另一側,在那片空曠的山地上坐下,仰頭看月亮。
山裡空氣好,天氣也好。
天黑以後,坐在這裡,仰頭一望,便是漫天的星辰和皎潔的明月,好了城市的浮光和喧囂,於是整個景緻便變得純粹起來……
身後有腳步聲。
唐北堯走了過來,把毯子蓋在她的肩上,然後挨着她在旁邊坐下。
“這麼看來,還真有點像露營了。”喬慕率先開了口,望着天邊低喃,“……以前學校組織露營,我死也不肯去,以爲特別恐怖。”
唐北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剛剛看到她和保鏢說話,感覺她適應得很好,像是唐門的女主人;心疼的是,他未找到她的那四年,她過着怎樣艱難的生活?
如果當初他沒有那樣對她……
“其實我也後悔過啊,那次學校組織去眉山露營,同學拍回來的照片特別好看!而且聽說那裡的人很好,像是世外桃源……”
也許是風景太過乾淨?也許是氣氛太過美好?
喬慕也說不清是爲什麼,只覺得恍惚間回到了當年,她愛纏着他說話,而且話匣子打開了,就會說個沒完——
“……我後悔死了!哪裡知道去了這麼好!學校只讓我們帶水壺和麪包,我以爲是去受苦的!”喬慕說到這裡,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的手裡,還端着湯,食材是他命人準備的。
她的肩上,還蓋着毯子,是他披上的……
“唐北堯,其實我沒那麼矯情……”喬慕喃喃的聲音低下來,“你不用對我這麼好的。”
“以前的你可沒那麼多顧慮。”唐北堯失笑。
喬慕同樣莞爾。
她脫口而出:“以前的你也沒那麼複雜啊!”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靜。
像是一場迷離的夢境,兩人共同入夢,又共同甦醒,回到這傷痕累累的現實裡——以前?都說了是以前了……怎麼還能一樣?
他們註定回不去。
而未來……誰也不確定。
“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眉山露營。”隔了良久,唐北堯開口。
“不用了,那不一樣!”喬慕搖了搖頭,她看着這漆黑的夜,只覺得思想都變得混沌虛妄,忍不住去假設,“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我一定會去一趟,看到世外桃源,我說不定會喜歡那裡,然後纏着我爸爸搬去那裡,也許……”
她停了下來,後面的話不用說,大家已是心知肚明——
她會展開一個全新的人生!
沒有權謀、沒有家庭的破碎、沒有四年的顛沛流離……她可能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剛畢業,或者剛考研,每天爲了生活忙忙碌碌,平凡而充實着。
唐北堯蹙了眉。
有一種窒悶,縈繞在他的胸腔內,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她說她要說服喬正搬走?她要在他出現之前,便徹底退出他的生命……就這麼想和他毫無瓜葛麼?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足以叫他窒息。
他把碗放在了一邊的地上。
裡面的湯早已涼了,而他在它徹底涼掉之前,便已沒了食慾。
“喬慕,”唐北堯開口,嗓音低沉冷清,“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說完,他站起身,走開……
“恩,我知道。”喬慕回答,這句話,是對着空氣說的。唐北堯已經走遠,是聽不見的。
喬慕終於垂眸,懊惱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她本來……
不是想說這個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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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喬慕迷迷糊糊地醒來。
她躺在唐北堯懷裡。
他沒有睡覺,只是坐在帳篷裡,身體充當了她的墊子,閉目養神。所以她稍一動,唐北堯便睜開眼睛:“怎麼了?睡不慣?”
“有點。”她的腰硌得有點疼,她扶着腰坐起來,“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我爸爸告訴我的事,不想睡了……”
夢境,有點血腥,也有點殘暴。
唐北堯沒搭話。
“我爸爸是臥底,你知道嗎?”她可能睡迷糊了,突然就忘了他的底線,想把一切都告訴他,想解開某些她所認爲的“誤會”。
“……”唐北堯抿脣,一言不發。
“他當時在執行任務。”
“……”
“可是他的任務失敗了,死了好多人。”
“……”
“你和我爸爸到底怎麼啦?”她想說:爸爸是臥底警察,是個好人。
“喬慕。”唐北堯終於叫住她,“我說過了,不存在誤會,只有恩怨。你說的這些,我統統不感興趣,我只看結果。”
其他的,都是藉口。
什麼都無法作爲原諒的理由。
“唐北堯,可是你讓我……好爲難。”她足足盯了他十秒,腦袋還未完全清醒,所以這種狀態中,喬慕不由地說了心裡話。
爲難。
真的爲難。
他們之間越來越近,卻又越來越遠……
唐北堯的目光一閃,看到她此刻的模樣,竟然也有片刻的動搖,甚至試探性地詢問:“那如果,我放了喬正……”
可是他的話沒有說完。
“那是什麼!”喬慕猛地看向某個方向,瞳孔驚恐地瞪大。
休息守夜的保鏢也同時站起來。
唐北堯神色一凜,望向那個方向——
沖天的火光,從黑暗的森林中咆哮而出!
“轟!”
又是一聲劇烈的爆炸。
“那是……監獄的方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