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選擇。
對她來說,有些艱難的選擇。
而陽光下——
“樑老師!您可以教我畫畫嗎?”一個剃着光頭,穿着病號服的孩子走近樑音,手裡還拿着一本畫冊,“這是我同學拿給我的,他們都學會了,可是我還要住院……”
“好啊!”樑音爽快地應下了。
“樑老師,我們什麼時候一起玩捉迷藏啊?我馬上就要出院了,就不能在這裡玩了。”另外一個孩子搖着樑音的衣袖,滿滿的都是依戀。
樑音的孩子緣很好!
而且,她本人也很有當老師的樣子:“出院以後就好好上學,學校裡的小朋友、還有老師,也都會陪你玩的。而且不用再打針吃藥了。”
“樑老師,可是我們都喜歡你啊……”
“……”
……
喬慕始終站在走廊下。
她默默地看,靜靜地聽,心裡酸酸澀澀的,又帶着絲絲甜意。
她想起很久以前,樑音也曾這般恬淡地生活——
‘看我一把手術刀,刷刷刷切開,閃瞎一堆教授的老花眼……喬慕,你要不要我教你?’
‘喬慕,作業寫完沒?出來耍啊!’
‘喬慕,你翻牆出來了嗎,我等了半小時了……靠,你翻的到底是哪面的牆?’
‘……’
……
這些往事,是屬於她和樑音的。
樁樁件件的,像幻燈片一樣,在她的腦海中快速閃過……喬慕啞然失笑,同時卻也模糊了視線。
她沒走向樑音。
她只是突然覺得……樑音這樣很好!
反之,她能幫樑音什麼呢?
她過去,難道要告訴樑音:她現在處在第三人格,什麼都是錯的!她是醫生,曾經在A市監獄醫院工作,曾經有個第二人格,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然後又中了一槍,差點死了……
這樣有什麼意義?
她先把所有的苦難和悲哀都敘述一遍,然後讓樑音“都過去了,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樑音已經重新開始生活了!
她該做的,是不打擾。
“都回去了!”兒科病房的護士出來找人,朝着那堆孩子招呼,“馬上要發藥了!人不在牀邊的話,護士長可是要罵人的啊!”
孩子們嬉笑着,很快一窩蜂地散了。
樑音的臉上同樣帶着笑,她留在原處,整理完那些孩子的畫冊和玩具才起身,只是一轉身,正好撞上喬慕的視線。
目光相撞,遙遙相對。
樑音的神色一怔,然後微笑着頷首了一下,就要往旁邊走開。
“樑……樑老師!”喬慕卻忍不住叫住了她,用了和孩子們一樣的稱呼,然後,快步朝樑音跑過去,“你等一等……”
“有事?”樑音回頭。
她眼中的清澈和純粹,讓喬慕瞬間把話都嚥了下去。
不能打擾樑音了。
不能讓黑暗和悲慘,再沾上樑音了。
可是,
這是樑音,她從小到大的朋友,她捨不得。
“樑老師,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喬慕抿了抿脣纔出聲,縱使刻意剋制,她的聲音也帶着濃重的鼻音,“如果有一個人,變了很多,隱瞞着很多事情,她還能不能……”
她幾乎脫口而出,很想問樑音——
我還能不能做你的朋友?
如果我不是以前那個喬慕,我也不把以前的事告訴你,我們還能不能做朋友?
但話到一半,她自己倒先噤了聲。
這是什麼蠢問題?
哪有這麼理想化的事?
“什麼?”樑音歪着腦袋,沒等到喬慕的下半句,索性揮了揮手,“唉,我只是個幼師,幫小朋友們解決問題還行!你要問我什麼哲學類的問題,我可幫不上忙。”
喬慕扯着笑點點頭,鼻翼間的酸澀卻越來越強烈。
樑音也發現了她的異樣,眉頭微微蹙了蹙:“怎麼了?你……我們是不是認識?”這兩天有聲稱是她同事的人來過,不過她都沒有印象。
眼前這個……也是?
樑音說不上來,頭腦中,也只有模模糊糊的熟悉感。
“不。”喬慕卻是搖搖頭,在樑音的思索加深之前,平靜又堅定地打斷,“我們不認識。”
說完,她率先轉身。
一直走回走廊,一直踏入那片陰影裡,喬慕纔敢轉頭往回看——樑音已經不在原地了。她拿着畫冊和玩具,走向了另一邊的樓道。
喬慕揚脣。
她終於可以放肆地去看樑音地背影,遠遠地衝着背影微笑,任憑淚水朦朧自己的視線——
樑音,再見了。
你有一個朋友,她叫喬慕。
現在,她在這裡,祝你一生平安快樂!
…………
“我把手續辦完了!樑音隨時能出院的!”白十七拿着一堆單據過來,卻發現只剩喬慕一個人,“咦,樑音呢?”
“回病房了。”喬慕深吸了口氣,儘量平復情緒。
她的聲音已恢復了平靜,但眼眶有些紅,顯然是剛纔哭過的。
“怎麼了?”白十七蹙了蹙眉,瞬間就想到了最合理的可能性,“你把實情告訴她,她不原諒你?這也不關你的事啊!你還擋了一槍呢!”
“不是。”喬慕搖搖頭,從白十七那裡接過單據和病情資料,粗略地掃過,“我想把樑音她們送出A市,找一個地方,讓她重新開始。她想做幼師,也許真的能做幼師。”
“這個簡單。”白十七爽快應聲,安排這點事,甚至不用通過唐家,她一個人就能搞定。只是,她又不由一震,“你要陪她們出A市?”
這……
不好吧?
她要爲了樑音,把其他的都放棄嗎?
“我剛剛和樑音說,我不認識她。”喬慕深吸了口氣,聳了聳肩,“走吧,白十七,我們該離開這裡了!”
“啊……”白十七猶豫了一下才跟上。
兩人並肩往外。
直走到醫院門口,白十七才突然想起來:“那現在去哪兒?”她從來沒有料到,事情會這麼快畫上句號。本來還以爲,她們光抱頭痛哭敘舊就要一整天……
那怎麼辦?
唐少交代過她的,喬慕該不會是……
怕什麼,偏來什麼!
“白十七。”喬慕的下一句話,直接戳進了白十七的心窩,“我們回滇城吧?”
“不不!”白十七幾乎下意識地拒絕。
她慌忙地擺着手,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大了點,於是乾咳了兩聲掩飾:“你不先回一趟唐宅嗎?洗個澡,換個衣服,吃點東西。飛來飛去太累了!再說,你離開一個多月,大家都想你了。”
白十七的一番話,倒也說得誠懇自然。
喬慕看過去,白十七的臉上,是有明顯的疲憊。
“好吧。”喬慕看了眼時間應下來,“我們吃完午飯再走!”
頓了頓,她又想到:“不如我們去顧斯庭那裡吧?比較近,而且他那裡什麼都有。一個月沒見了,正好去打個招呼。”
“誒?”這回白十七沒來得及攔,喬慕已走了出去。
…………
顧斯庭的老地方。
喬慕到的時間正午剛過,依舊不是營業時間。不過,這回服務人員卻是有眼力勁多了,一口一個“喬小姐”,殷勤地把她迎了進去。
“有什麼吃的嗎?”既然是顧斯庭的地方,喬慕也不跟他客氣,“隨便拿點什麼吃的給我們就行。”
“別忘了叫顧斯庭出來!告訴他有貴客到!”白十七在旁邊補了一句。
“好嘞!”
兩人被迎進了包廂。
吃的東西很快也送了過來,看樣子,應該是隔壁五星級酒店的餐飲。只是,midnight的東道主卻沒有出現,開門進來的,是顧斯庭手下的那些鶯鶯燕燕。
“喲,十七!”有人倒是和白十七熟的,“來打遊戲啊?顧老闆不在呀,我陪你打吧!”
“不在?”白十七一愣。
與此同時,她看到坐在旁邊的喬慕,也是面色一變。
“咳!”白十七隱約猜到什麼,連忙打圓場,“他肯定又出去野了!不管他!他遊戲技術渣得很,我纔不找他玩……”
她試圖扯開話題,喬慕這回卻沒吃她這一套。
“他去哪裡了?”她打斷,蹙眉察覺到了不對勁。
“好像是……滇城吧?”鶯鶯燕燕互相確認了一下,“對吧?早上顧老闆走的時候,好像就是這麼說的……南方一個小城市。”
“乓!”
話剛說完,喬慕手中的碗便重重地放回桌面,再無半點食慾。
她猛地站了起來。
“喬慕?”白十七想要阻擋,喬慕卻已悶頭朝外走了出去,她只能在後面着急地追,“喬慕,你這是要去哪兒?”
“機場。”
“幹嘛這麼着急回去?”白十七神色緊張,“飯還沒有吃呢!剛剛都說了……”
“白十七,你爲什麼要攔我?”喬慕打斷,突然反問。
逼人的視線,讓白十七頓時啞口無言。
而喬慕從她的表情中,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們覺得我傻嗎?剛好讓我回來,想辦法拖住我。他們都在滇城,他們準備對K先生動手了,是不是?”
直覺也好,敏感也罷。
她想起早上在機場,唐北堯說的那些話,他的那些表情……
強大的不安,將她徹底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