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澈澈看出來了,袁帥開始心繫《人間指南》安危,這更多源於歐小米的意外出現。
“澈澈,從小到大,知道哥哥我最苦惱的是什麼嗎?”
何澈澈知道,袁帥又要鼓吹情史,便給予配合:“太招女人喜歡。”
“你怎麼知道?”被何澈澈說破,袁帥很掃興。
“反正我就特苦惱。大姨大姐都說喜歡我,老愛跟我動手動腳的。”
“絕對性質不同!女人喜歡你是拿你當小孩兒,女人喜歡我是拿我當男人!哥哥我從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她們都跟我叫情聖。卡薩諾瓦知道吧?寫了本自傳,全是自個兒泡妞黃段子那意大利人,我跟他唯一區別就是他死了我還活着。”
“那我給你看手相怎麼沒看出來呢?你感情線斷斷續續,說明你情場失意,愛情長跑的道路上崎嶇坎坷。要不我再給你看看……”
袁帥連忙攥緊了手掌,拒絕給何澈澈看:“這你就不懂了,你說的這是早戀。不瞞你說,哥哥我從幼兒園開始從事早戀,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我是爲一場即將到來的曠世絕戀提前熱身,一把大和就都回來了!”
“女一號是誰?”何澈澈明知故問,“歐小米……”
“俗了!”袁帥不肯輕易招認,自認爲這樣有失情聖風範,“什麼款的石榴裙沒打我眼前飄揚過?不掐着脖子我都不拜倒!女一號是隨隨便便就能定的嗎?最次也得經過網上海選啊!不過要說歐小米吧,重點培養培養大有希望。第一眼見到她,我就慧眼識珠發現她有這潛質。”
“她能同意讓你重點培養嗎?”
“澈澈這你就不懂女人了!女人的特點就是口是心非,不同意就是同意,女人詞典跟新華字典正好反着。”見何澈澈半信半疑,袁帥誇海口,“爲了證明哥哥我這情聖並非浪得虛名,今兒得實戰演練一回,讓你見識見識情聖的殺傷力。也好讓你耳濡目染,迅速成長起來……”
這時,樓下傳來熟悉的摩托車轟鳴。倆人探頭一看,歐小米的摩托車飛馳而至,戛然停在袁帥的汽車旁邊。
袁帥笑嘻嘻地衝歐小米打招呼:“哥哥我那車怎麼樣?”
歐小米仰頭回應:“車是不錯,就是該報廢了!”
“不懂了吧?我這什麼底盤?回頭改裝一發動機,八個缸的,絕對猛!”
“把拖拉機改成陸虎,這誰都會。有本事把大奔改成奧拓,節能減排,那才叫真酷!”
袁帥被噎得直翻白眼,“真得換車了,要不然枉爲成功人士!”
沒等袁帥進一步演練泡妞大法,戈玲、劉向前就上班來了。
一進門,戈玲就宣佈開會:“你們也知道,關於《人間指南》的去留,社裡一直在研究。下午兩點,社領導要來編輯部開會,徵求大家的意見。我覺得這關係到《人間指南》的生死存亡,所以一定要精心準備。”
劉向前做視死如歸狀,“是死是活,就看這一下子啦……”
“這是咱們趕出來的樣刊。”戈玲拿出雜誌清樣,“大家對辦刊風格的想法、創意,基本都體現在上面了,有很多創新和突破。咱們要用實力說話,我想社裡不會無動於衷的!”
袁帥發現自己拍的那幾張照片未被採用,“安紅還是沒戲!”
對那幾張八卦照片,戈玲其實很難取捨。或者說,她還需要個臺階。
“哎,你們說這個真能提高發行量嗎?”
“別的雜誌發行量怎麼上去的?都這麼幹的!”袁帥說。
“可是這有點兒低俗吧……”
“我也沒說它高雅啊!本人行走江湖憑的是藝術攝影。以本人的審美品位,壓根不敢相信這種東西是出自我手。但是血的教訓告訴我們,啊……是不是?”
“我也不反對亮麗轉身,可是我們《人間指南》一向注重思想性和文化性,轉身也不能轉成一百八十度啊,這不成背道而馳了嗎?要轉也得在零度和九十度之間,最好是四十五度,銳角。”戈玲終於亮出了底線。
“我覺得主編說得對,就這麼拿出去,是太八卦了……”歐小米號準了戈玲的脈,“不過,我們可以把八卦升級爲易經啊。比如可以選擇一個社會學的角度切入,由明星緋聞引申爲社會學討論,娛樂的內核嚴肅的包裝,這不就可以魚與熊掌兼得了嘛!”
果然,戈玲對歐小米的一番高論連連稱讚:“這孩子跟我年輕時候一樣,特有想法!這角度好,是銳角!可是某某某不會跟咱打官司吧?”
“這您甭擔心,他正擔心全國人民把他那張臉兒忘得一乾二淨呢,咱們免費讓他露露臉,他還不得樂瘋嘍!這事交給我,我保證讓他拎着點心顛顛兒看您來!”袁帥很有把握。
戈玲這才踏實。劉向前卻憂心忡忡:“可是社裡……那萬一出問題誰負責呀?”
“我是主編我負責!”戈玲下了狠心,“爲了《人間指南》的明天,我豁出去了!”
新樣刊出來的時候,已是下午一點半。大家正檢閱勝利成果,隨着敲門聲,一位身着名牌套裝的女子款款出現在門口。對照樣刊上的八卦照片,劉向前、何澈澈和歐小米認出是女主角安紅,以爲對方是來找麻煩的。袁帥領教過安紅的生猛,更是惴惴。
“安紅……噢不,嫂子!”
安妮沒想到會與袁帥狹路相逢,有些尷尬。她意識到此時此地不便發作,於是做親切微笑狀,想遮掩過去,“你這樣子的歡迎辭倒是蠻有創意。叫我安妮就可以了……”
“安妮?”袁帥察覺出問題,“不對啊嫂子,怎麼兩天沒見,你名字跟口音都改了呢?俺……”
安妮快步走近袁帥,咬牙切齒地低聲警告:“真是冤家路窄!歷史的一頁雖然暫時翻過去了,但我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袁帥對安妮的烈女風範深爲忌憚,“嫂子你是怎麼找來的?咱有話好好說要文鬥不要武鬥君子動口不動手……”
安妮一着急,低聲嘟囔了一串英語。袁帥提高警惕性,指着安妮:“你罵街!嫂子你又罵街!”
“沒文化!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我這次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
袁帥更緊張了,“不說這個……那您打算怎麼辦呀?您惦着訛我……”
“我說什麼來着——出問題了吧?人家找上門打架來啦!”
劉向前不忘印證自己的先見之明。安妮這才注意到桌上的樣刊,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她揮手怒指袁帥,形同革命樣板戲裡的女革命:“你、你、你、你、你——!”
“嫂子你別生氣……”袁帥連連後退,“我也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爲之。你聽我慢慢道來,情況是這樣的……”
“你休想花言巧語矇混過關!你這樣做不僅糟蹋了我,更糟蹋了這本雜誌!令我萬分痛心!我本以爲將在這裡幸會一夥媒體精英,共創輝煌。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噢我萬分痛心……”
安妮洋腔洋調,聽來很不真實。袁帥聽得脊背發麻,趕緊發誓:“你別萬分痛心,我誰也不糟蹋了還不行嗎?”
戈玲聽見外邊亂哄哄的,從主編辦公室出來看個究竟。一見此情此景,料定來者不善,決定採取安撫計策:“我特別欽佩您的英勇行爲,就是要勇敢地撲上去,你一拳我一腳,跟這種人做你死我活的鬥爭!您爲中國婦女樹立了榜樣,作爲媒體,我們有責任大張旗鼓地宣傳您的英雄事蹟!您要是特想做無名英雄的話,我們技術上也能滿足您的心願,比如把您的英雄形象虛化一下……”
“這麼說,我應該好好謝謝你們啦……”
安妮覺得啼笑皆非。社領導的隨後到來加重了誤會,編輯部幾個人以爲安紅告到了社裡,事情鬧大了。
“既然把社領導都驚動了,一切問題我負責!”關鍵時刻,戈玲站了出來,“我有個請求,希望不要因爲這事兒影響編輯部的去留問題!”
“那咱們就開門見山了。跟你們說,我今天就是來揭鍋的!”社領導說,“在廣大讀者的要求下,在老同志的強烈呼籲下,在你們的積極爭取下,社裡研究決定,雜誌還要繼續辦!編輯部繼續開展工作!”
編輯部的人還沒等高興,社領導又說:“但是,刊物要進行全方位改革。刊名要改,辦刊風格要改,管理方式要改。所以,社裡特聘了一位具有國際管理經驗的媒體人,充實編輯部力量。下面我正式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新任運營總監——安妮小姐!”
隨着話音,安妮重新翩翩出場,矜持地頷首致意,大有君臨天下的姿態。編輯部的人這才知道弄擰了,袁帥更是叫苦不迭。
編輯部沒散,大夥兒高興。但是空降來一位運營總監,好比羊羣裡多出個牛犢子,大夥兒又彆扭。安妮空降編輯部,一石激起千重浪,亂了。
袁帥對安妮的到來很排斥,並不加掩飾:“我們編輯部完全能夠生產自救,帥哥我也正打算崢嶸歲月顯身手呢,天上掉下個安妮來——她要真是林妹妹也行啦,那我就趁勢收了她!”
劉向前的態度卻曖昧得多,出言謹慎:“聽說她可是海歸!”
“海歸怎麼啦?”袁帥不以爲然,“我對他們意見大啦——噢咱祖國落後,您留洋溜了;我們費勁八咧把祖國建設好了,您歸了!我們真不用麻煩您!”
歐小米挖苦袁帥:“典型的小農意識!祖國不是你的自留地,祖國也不是你的責任田!”
何澈澈也說:“帥哥你不分青紅皁白地打擊了一大批海外赤子!”
“我不是那意思!”袁帥聲辯,“我這人吧英雄惜英雄,你得有真才實學!像人家錢學森那也是海歸,兩彈一星!安妮有什麼啊?一準是蘇格蘭哪個郊區掃盲班畢業的,也敢冒充海歸?!”
劉向前卻思慮重重,“可是再怎麼說,人家是總監,是咱們領導,而且是編輯部最高領導,連戈姨都得退居其次,可戈姨畢竟是元老啊,所以往後這關係就微妙了……”
歐小米精靈古怪,一點就通,“看來編輯部要重新排列組合啦……我剛來,就得面臨站隊問題啦?”袁帥一副捨我其誰的姿態,“只管迷戀哥,哥不是傳說!只要跟定哥哥我,妹妹你儘管大膽地往前走!不管天下是誰的,哥我都是中流砥柱,都是被拉攏腐蝕的對象!”
“我聲明,我是友好不結盟,保持中立!”歐小米遠遠地躲。
劉向前表現自己的老於世故:“一看就是學生,剛走入社會,政治上太不成熟——革命沒有中間派!歷來的政治鬥爭中,下場最慘的就是中間派!”
“認清形勢了吧?”袁帥衝歐小米嬉皮笑臉,“識時務者爲俊傑!將來我圖片你文字,咱們倆配合就是絕配!啊你要對這詞兒用不熟吧,可以對外公開宣稱咱倆是搭檔!對,搭檔!同義詞也叫夫唱婦隨!”
歐小米瞠目結舌:“狼子野心暴露無遺啊!”
“帥哥,”何澈澈聽不下去了,“我知道你在說笑話,可是實在太冷了!”
袁帥果斷把手一揮,“不管怎麼說吧,我不能棄你們於不顧,所以我果斷決定收容你們,組建三人黨!這就叫軍民團結如一人——”
歐小米立刻與袁帥做並肩而立同仇敵愾狀,“試看天下誰能敵!”
袁帥發現何澈澈反應並不熱烈,便與歐小米保持原造型不動,催促何澈澈加入:“你怎麼回事兒?趕緊團結如一人啊!”
何澈澈坐着沒動窩,“還是你們倆夫唱婦隨得啦,我不當第三者!那天我仔細察言觀色,暗暗一驚——原來安總這人表面上挺好的,實際上也挺好的!”
“你膽敢叛黨投敵?!叛徒沒有好下場!”袁帥作勢揮拳要打。這邊廂,歐小米也悠哉遊哉地落座:“偶不過就是來實習的,說不準哪天就另謀高就了!所以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就讓我打回醬油吧!”
袁帥很是懊惱,“我反落得個孤家寡人?!帥哥我跟她結過樑子,日後肯定沒好果子吃,帥哥我寧可站着死,不願跪着生!你們這些老家賊安知我鴻鵠之志哉!”
“袁帥你這種做法相當於另立中央,政治上相當危險!”
劉向前認爲,處理人際關係是他長項,如今發揮優勢的時候到了。只有見風使舵、順勢而爲、因勢利導、縱橫捭闔,才能在風雲變幻的辦公室政治中佔得先機。
戈玲着裝風格陡變,令人大吃一驚。只見她一身嶄新的西式套裝,緊繃繃地裹着略顯臃腫的身軀,長髮披肩做清純狀,足下一雙高得離譜的高跟鞋顯然穿不慣,走起路來像踩着高蹺,踉踉蹌蹌猶疑不定,步步都是險途。
要說腳下這雙高跟鞋讓戈玲不適應,那麼安妮的出現讓戈玲更不適應。戈玲倒不是非要排除異己佔山爲王,她是寧可與《人間指南》同歸於盡,也不甘心這份雜誌斷送在一個外來人手裡。狹路相逢勇者勝,戈玲決意爲榮譽而戰,提升形象就是戰術之一。但編輯部其他人顯然並不適應。面對戈玲的全新形象,大夥幹張嘴說不出話。戈玲想要瀟灑地向大家打招呼,腳下卻一個趔趄,險些崴腳。
而安妮的路子跟戈玲正好反着,她一身古典中式旗袍,款款而行。一不留神就要習慣性地闊步前進,然後又趕緊提醒自己收緊步子做古典狀,可謂姿勢優美架勢難拿。跟戈玲一樣,安妮也不適應自己這套行頭。但首次出場亮相,能不能贏個碰頭彩,全在第一印象,所以安妮也是煞費了苦心。
來到編輯部門口,安妮停住腳步,好一番調動情緒,把所有的燦爛都集合在臉上,然後閃亮出場。
“嗨——!”
不料,編輯部裡卻是一片忙碌景象,每個人都裝作正在喋喋不休地打電話,聽不出在說什麼,亂得就像蛤蟆坑,根本沒人理會安妮。何澈澈有心起身打個招呼,被袁帥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安妮覺出蹊蹺,便徑直向袁帥走來。袁帥故意把臉轉過去不看她,繼續假模假式地打電話。安妮到了桌邊,衆目睽睽之下,輕輕按住了電話叉簧。其他人都停止了聒噪,怔怔地看着。只有袁帥渾然不覺,還在喋喋不休地胡言亂語。
“……a、o、e、i、u、u、b、p、m、f、d、t、n、l……嘿嘿快使用雙截棍!嘿嘿……”
歐小米暗中向袁帥使眼色,袁帥禮尚往來,向她頻送秋波。待到覺察有異,回頭發現身後的安妮,一切已經晚了。
安妮伸手搶過袁帥的電話,放回原位:“你是想說明你比周杰倫口齒清楚嗎?我們是Magazine,不看重嘴皮子,所以無助於你給自己的形象加分!”
尷尬過後,袁帥要反攻。他上下打量安妮的穿着,誇張地嘖嘖不已:“哇噻!驚豔!絕對高級訂製吧?裁縫是不行,怎麼也得是裁縫師!這回總算親眼看見天衣無縫長什麼樣兒了,《花樣年華》那旗袍也不過就這效果!你肯定認爲我說反話呢,實際上確實是反話!請問,真話敢聽嗎?”
安妮倒是有心理準備:“你敢說,我有什麼不敢聽?我保證不打擊報復!”
“衣服是好衣服,可穿你身上吧,怎麼瞅怎麼彆扭!我就不理解了,你們海歸出去半天,學沒學別的我們不管,總得學點兒穿衣戴帽的規矩回來啊,要不怎麼看出你們已經接上軌了呢?”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在Scotland,每到星期天我就穿旗袍上街,我要向世界展示中華五千年文明!”
安妮的手勢令人眼花繚亂,袁帥故意模仿她:“把中華五千年文明集於一身,您累不累啊?!你要非想讓我們誇你愛國主義吧,就想想別的招兒!”
兩人脣槍舌劍,但安妮知道袁帥只是個急先鋒,更大的阻力其實來自於戈玲。一個總監一個主編,看似聯袂同臺,實際南轅北轍。安妮穿的是旗袍,刮的卻不是中國風。歷來新官上任三把火,安妮也不例外,第一次開會,她就來了個下馬威——要給雜誌改名。
聽安妮宣佈之後,編輯部衆人面面相覷,戈玲首先提出質疑:“《人間指南》在全國家喻戶曉,爲什麼要改?”
“因爲時代在改變。”一句話把戈玲噎住了。
“我倒也沒覺着《人間指南》這名兒多好,可問題是你有什麼好名兒嗎?”袁帥出難題,安妮早就胸有成竹,脫口而出:“WWW!”
大家直髮愣,顯然沒聽懂。於是,安妮侃侃而談:“W是三個英文單詞的字首——WE,WORLD,WIN——我們,世界,贏。WWW還是網絡詞彙,代表着潮流和未來,這也正是我們雜誌今後的Style!《WWW》將和《人間指南》徹底決裂,樹立嶄新的Style!從今天起,請你們忘掉《人間指南》!”
戈玲立刻警惕起來:“作爲主編,我不能同意你這種說法。《人間指南》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也有很多優秀傳統啊,不能一概否定吧?”
安妮堅持不妥協,“ISee,這對你們來說很難,但我們必須這樣做,不然就不會前進!”
除了給雜誌改名,安妮還要給每位編輯改名——中文名改英文名。
“難道你們都沒有英文名字嗎?哇,不可思議!《WWW》要成爲一本時尚生活雜誌,每個細節都要和國際接軌,你們都應該有英文名字才OK!”
於是,每個人都有了一個洋名兒。戈玲叫Elizabeth,得知與英國女王同名,戈玲心裡癢癢的,態度也爲之一變:“其實我一點兒也不保守,既然你們都覺得名如其人,要不我就順應民意叫這名兒得啦!伊麗莎白,倒是不俗!”
袁帥自己要求叫意大利名字GiacomoCasanova,跟偶像扯上點兒干係,多少還算順氣。歐小米選擇叫Aurora,何澈澈叫阿童木。只有劉向前對於賜名Albert未提出任何異議。
“Albert,你也有一次改名的機會……”安妮希望表現出民主作風,但劉向前卻義無反顧:“我是這樣認識的,領導親自給我起名字,相當於授予我榮譽稱號,這是我的榮幸!我不光不改,還要牢記這個名字,更要對得起這個名字,做到名副其實!”
身後,袁帥冷不丁叫了一聲:“Albert!”劉向前毫無反應。等到大家鬨笑,他才醒過味來,連忙答應:“哎!”大家笑得更歡,意識到起名字容易叫響了難。於是,安妮想出對策:
“我宣佈一條紀律,今後在編輯部都要彼此稱呼Englishname,否則一次罰款五元!Five!”
第二天上班,安妮和袁帥在樓梯口相遇。袁帥禮貌性地向對方打招呼,幾乎脫口而出,又及時改口:“啊……Anney!”
安妮會心一笑,“Morning!Casanova!”
“Anney吃了嗎您?”袁帥有點兒成心,但安妮很認真:“Thankyou!吃了!”
劉向前匆匆跑來,手裡拎着購物袋,袋裡露出一捆菜。他只看見袁帥,遠遠地就衝他喊:“哎,袁帥,沒晚吧咱?”
袁帥無奈地咧嘴,劉向前跑到近前,這才發現站在樓梯上的安妮。
“Five!”安妮不容置疑地伸出五個手指。
“Albert,還不改口!Five了吧?你看我就沒Five!”
袁帥幸災樂禍,劉向前追悔莫及:“Anney總,我是一不留神!您看咱能不能下不爲例……”
袁帥聽出不對,“等等!Albert你叫她什麼?”
“Anney總啊!原來叫安總,現在不得叫Anney總嗎?”其實不光對安妮,劉向前對戈玲也按照伊麗莎白而改稱“白姨”了。
“Anney總就Anney總吧!”安妮啼笑皆非,“但是這次必須Five,制定了規則就要遵守!”
劉向前叫苦不迭。袁帥替他道出苦衷:“Anney你不知道,Albert他們家財務制度很嚴,這五塊錢他沒法下賬。要不你給他開張收據得啦!”
到了編輯部,大家都對劉向前最先被罰感到匪夷所思,因爲他昨天的誓言還猶在耳畔,大家覺得誰被Five也輪不到他。對此,劉向前痛心疾首。
“理論上是成立的,可實際上不成立。昨晚上Anney總打電話找我,我老婆接的,Anney總口口聲聲找Albert,我老婆以爲是我暱稱,溜溜兒審我一晚上!”
“Albert你真冤!”歐小米一指袁帥,“這點兒你必須向人家Casanova學習,改口就是快!”
“我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心善,不忍心一個人脫穎而出!我的心得體會是,你別拿它當洋名兒,你拿它當外號兒那麼叫,肯定就沒心理障礙了!”
聽袁帥這麼說,歐小米似乎恍然大悟:“我說你發音怎麼怪怪的呢!”
劉向前說:“倒也是個辦法!”
“溜了幾年就真拿自個兒當洋人啦?”袁帥表示對安妮的不屑,“英文誰不會啊?我就是懶得賣弄!要不然我出道英譯漢,她肯定傻——她知道Playgo怎麼翻嗎?”
另幾人面面相覷。
“考雅思的題吧?怎麼翻?”
“玩兒去!”
得知劉向前被Five,戈玲質疑安妮搞一言堂,興師問罪,結果鎩羽而歸。這一下,連袁帥也感到了威脅:“我說什麼來着?這小女子絕非等閒,她是鐵了心要推行新政啊!”
劉向前把《辦公室潛規則》、《人際關係100分》之類奉爲行動指南,一絲不苟地加以應用。他認爲,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結果一清二楚,總監佔了上風。辦公室潛規則第一條說,必須力爭成爲主宰者身邊的那個人。第二條說,必須要在一羣人中認出主宰者是誰。屁股決定大腦,站隊問題是首要問題。所以,當安妮單獨召見劉向前的時候,他已經暗自作出了抉擇。
當時,安妮在屋裡來回踱着。劉向前畢恭畢敬地進來,赫然發現安妮光着腳,頓時很尷尬。安妮連忙到處找鞋,一隻高跟鞋在桌子底下,另一隻卻在沙發底下,她只好趴在地上去夠,幾乎嘴啃泥。等好不容易把兩隻鞋都找出來,才發現外面的人都瞠目結舌地望着。
安妮匆匆關門,匆匆穿鞋,匆匆問:“Albert,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兒嗎?”
劉向前牢記辦公室潛規則第七條——必須在被批評之前熟練進行自我批評:“Anney總,我錯了!”
安妮很驚訝:“Why?”
“我錯在決心很大行動不夠所以被Five了,理論上被Five的應該是Casanova,可實際上Casanova沒被Five,我因爲沒跟Casanova叫Casanova倒被Five了!Five就Five吧,我應該認真反省,不該讓伊麗莎白因爲我再被Five……”
“OK、OK!”安妮聽得暈頭腦漲,連忙打斷他的絮叨,“中文繞口令很繞,中英文繞口令更繞!Albert,你不要再當編輯了!”
劉向前聞言大愕,心想,該來的終於來啦!他終於淪爲了兩條路線鬥爭的犧牲品和替罪羊!劉向前義憤填膺,怒斥幾乎脫口而出:“憑什麼開除我?你這是濫用職權打擊報復!別以爲自己是海歸就了不起,就可以飛揚跋扈!還真拿自
個兒當精英啦?瞅你土不土洋不洋的,臭顯擺什麼?我忍你很久了,我忍無可忍,我要控告你!”
幸虧劉向前勇氣不足,才聽到安妮接着宣佈:“我準備把廣告版面交給你負責,改做廣告編輯!”
“我還以爲您要……Anney總,這不算降職使用吧?”恍然大悟的同時,劉向前還有點兒顧慮。
“雜誌要靠廣告養活,廣告編輯是非常重要的職位!”
“您是CEO,那廣告編輯應該屬於您的嫡系部隊吧?”
“可以這麼說!以後你和廣告部、發行部的人都要在我的直接領導下工作!”
“那我堅決服從安排!”劉向前大喜過望,忽然又想起來,“伊麗莎白知道這事兒嗎?”
“一開始她還不太同意,但被我說服了。生活版和財經版暫時由她兼着。”
“那我全部身心就完全屬於您了!Anney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但哪怕海枯石爛我都會忠於您!”
得知劉向前換防,大家浮想聯翩。其中,袁帥反應最爲激烈:“階級敵人終於開始蠢蠢欲動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這是試圖分裂瓦解我軍陣營,拉山頭搶陣地啊!俗話說,只要鋤頭舞得好,哪有牆腳挖不倒?我們豈能坐以待斃!”
“Albert你不會真的棄筆從戎吧?”歐小米也表示關切。
但劉向前的反應卻出乎大家意料:“同志們,應Anney總再三盛情邀聘,我已同意卸去文字編輯一職,出任本編輯部要職——廣告編輯!這一職務直屬Anney總領導,重要性不言而喻。今後我將發揮全部光和熱,和Anney總一起把編輯部工作推上新臺階!”劉向前躊躇滿志,“我對同志們還是寄予殷切期望的!歐若拉、阿童木正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編輯部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Casanova呢,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主流是好的,今後要Goodgoodstudy,Daydayup!”
袁帥、歐小米、何澈澈互相望望,一齊躬身施禮:“嗻!臣等遵命!”
“平身!”劉向前對戈玲也換了口吻,“白主編,希望我們今後精誠合作……”
多年改不過來的稱謂,如今說改口就改口,戈玲見劉向前小人得志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我告訴你Albert,嚴禁你擅自給我改姓!她不是Five你嘛,你再叫我白這白那的,我就雙倍——我Ten你!”
從此以後,劉向前每天西裝革履,腋下夾着公文包,跟隨安妮風風火火地外出跑廣告,風雨無阻。剛開始還挺新鮮,一個月下來,劉向前感覺吃不消了。
這天,劉向前一進編輯部,就累得一屁股倒在座位上:“早知道這活兒這麼累,說什麼我也不擔任這要職!Anney總她簡直不是人!”
大家瞠目結舌,以爲劉向前吃了熊心豹膽,要不準是喝酒喝大了,酒壯人膽。豈知劉向前還有下句。
“她是天上下來的神!”劉向前感嘆,“原來Anney總是工作狂!比鐵姑娘還鐵姑娘!這哪是跑廣告啊,簡直就是二萬五千里長徵!而且才走了第一步!”
衆人有所觸動。回想安妮上任這些天來,兢兢業業,而編輯部也確實有了新氣象,從雜誌風格到每個人的狀態,都有面貌一新之感。用歐小米的話說,就是HI起來了。看來這個安妮也不完全是攪屎棍,還算有兩下子,不得不刮目相看。
緊接着,劉向前向袁帥神秘地透露:“你要有心理準備——Anney總說了,要儘快找你攤牌!”
袁帥一怔:“終於向我舉起了屠刀!”
“你準備天雷碰地火還是四兩撥千斤?”歐小米問。
“大丈夫寧折不彎!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袁帥回答,“她不就想拔掉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嘛!我正好揭竿而起,自立門戶!她不是《WWW》嘛,我就《MMM》,跟她唱對臺戲!放心,到時候你們去投奔我,我稍微猶豫一下就收留你們!”
袁帥抱定這樣的想法跨進了安妮的辦公室,橫眉冷對,但安妮卻笑臉相迎。袁帥注意到,洗去征塵的安妮腳下穿着一雙繡花鞋,分外扎眼。
“高跟鞋太不舒服了,我還是喜歡穿這個!”安妮莞爾一笑,袁帥心裡一顫,斷定這是對方的第一計——笑裡藏刀。
請袁帥落座之後,安妮親手爲他煮了一杯醇香的咖啡,倒了一杯從國外帶回來的紅酒,笑意盈盈。看着這一切,袁帥腦海裡迴盪起鄧麗君那首軟綿綿的名曲,便凜然道:“你這是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啊!”安妮倒是很配合,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來來來,乾了這杯再說吧!”
袁帥斷定這是對方的第二計——美人計。
“要殺要剮明着來,用不着賜毒酒啊!當初我宋江宋二哥就栽在這上邊兒!”
“你不喝我喝!”安妮一仰脖,咕咚咚把酒喝光。一杯酒下肚,安妮登時像換了個人,作風陡變。只見她把酒杯一蹾,抹一把沾在嘴角的酒,啪地照袁帥肩膀拍了一把,力道很大,袁帥晃了一晃。
“姓袁的,俺倆算是不打不相識啊!”
“你打算怎麼辦吧?”袁帥等她攤牌。
“還能咋辦?咱小肚子上弦——談談心!俺有一肚子話要跟你嘮嘞!”
袁帥一時反應不過來,“Anney你這是……”
“別叫Anney!”安妮糾正,“叫俺安紅!”
“安紅?”袁帥拿不準對方是否使詐,“你惦着Five我?”
“俺就叫安紅,你就叫帥哥!”安妮強調,“說句心窩窩話,你是帥得很,頭一回見你,俺就發現你帥得很!堪比周潤髮,不讓張國榮!”
幾句好話立刻令袁帥飄飄然:“嘿嘿,是嗎?那你怎麼不早說呢!你看這事兒鬧的!我還……”緊接着,袁帥警惕起來,“且慢!這不會是第三計吧?欲擒故縱!”
“你說你這麼帥的帥哥,老跟俺過不去,到底爲個啥?俺今天倒要弄個明白,爲個啥?”安妮很不解,袁帥索性直言相告:“爲個啥?就爲你不可一世!把誰都不放眼裡!”
安妮很委屈,“那不是俺的初衷!俺是怕你們說俺不像海歸!朋友說俺必須學會擺譜,如果俺很靠譜但不擺譜,人們就會認爲俺不靠譜;如果俺不靠譜但會擺譜,所有人都會認爲俺很靠譜!”
“這說明你心裡沒譜!”
“俺一個弱女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乾點兒事業容易嗎?你說容易嗎?你這麼帥的帥哥還爲難俺、取笑俺、欺負俺!”
“嗨!那全是誤會!你要早這麼說,帥哥我不早就幫你了嘛!”
“你說話算話?”
“帥哥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俺就等你這句話呢!”安妮大喜,豪氣十足地照袁帥肩膀又是一拍,袁帥又是一晃,晃得清醒了些,但話已出口,再收就難了。
“我跟她是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何澈澈調侃袁帥被飛快招安,袁帥堅決否認,並鄭重宣佈:“我告訴你個獨家消息,不得外傳——她愛上我了!”
何澈澈嘴張得更大了。袁帥伸手把何澈澈的嘴合攏:“至於這麼吃驚嗎?就憑帥哥我的魅力,她愛上我不是很正常嘛,她不愛我纔不正常呢!”
“就是轉折得有點兒快!”何澈澈坦言,“昨天還敵我雙方呢,今天就親密愛人了!”
“這你就不懂了,真正偉大的愛情都是這麼產生的!”
“那歐若拉呢?”何澈澈提出了一個問題,正問到袁帥糾結處。
“我正上愁呢!一個冰雪聰明,一個成熟知性,哪個我都捨不得忍痛割愛!我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也知道一夫一妻制,可我還是捨不得!”
“你想腳踩兩隻船!”何澈澈一語道破天機,袁帥慌忙軟硬兼施地要他保密,爲此還出血請他大吃一頓,算作封口費。
當最新一期《WWW》出爐並熱賣之後,編輯部所有人都激動不已。曾經的懷疑、芥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信心。當晚,安妮請客開Party,地點是《WWW》編輯部新址。袁帥衣冠楚楚,站在新址門口,既像主持人又像迎賓員。
“首先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是戀愛史上著名的Casanova,姓袁名帥,字帥哥!今天的Party由我主持!”
劉向前出現了。他穿着筆挺的禮服,頭髮上噴了厚厚的髮膠,騎一輛電動自行車,不倫不類。
“現在出現在我們視野裡的、正從電動勞斯萊斯上下來的,是生活藝術大師Albert先生,俗稱劉向前……”隨着袁帥的介紹,劉向前快步走來,恍然置身在粉絲包圍之中,兩旁都是狂熱的中老年婦女,劉向前風度翩翩地向她們揮手致意。袁帥把拳頭遞過去,假作話筒:“Albert先生,請您說幾句!”
“《WWW》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是和我的努力分不開的……”不等劉向前說完,袁帥發現何澈澈走來,便撇下劉向前,攔住何澈澈:“阿童木、阿童木!”
“我還沒說完呢!”劉向前追上來,湊到“話筒”前,“謝謝!我的話完了!”
“下面我爲大家介紹年輕貌美、深受廣大婦女溺愛的阿童木!又稱何澈澈!他多才多藝,尤其是占卜!阿童木,給我佔一卦吧……”
何澈澈煞有介事地察看袁帥的掌心,“你要倒黴了!”
袁帥發現戈玲正從出租車上下來,連忙迎上去:“現在儀態萬方的這位女士是著名的Elizabeth!看,她身穿極其暴露的晚禮服……”話一出口,袁帥發現戈玲的晚禮服確實暴露,不禁擡手遮住眼睛,不便再看。戈玲到了近前,胸前驚人地臃腫,袁帥更是不忍卒睹。
“請問Elizabeth,您最想說的話是什麼?”
“我最想說的話就是——你爲什麼不正眼看我?”
“您太《滿城盡帶黃金甲》了!您比它還晃眼呢!主要是您高估了我們的心理承受力,一點兒沒給我們過渡!”
隨着摩托車的轟鳴,歐小米翩然而至,一身酷酷的裝束。
“期待已久的歐若拉終於到了!她是掌管北極光的神!”袁帥笑容燦爛,“你說什麼衣服穿你身上怎麼就那麼順眼呢?!歐若拉,聽說北極的冰都化了,請問你是游泳過來的嗎?”
“我又不是海龜(海歸)!”
話音未落,身着晚禮服的安妮出現了。
“真正的海歸來了!”袁帥高喊,“請看,Anney正向我們款款走來!如今她已是《WWW》的靈魂人物!……Anney今晚的着裝是我認識她以來最爲得體的一次!不過我發現,Anney和Elizabeth的晚禮服驚人地相似,也就是所謂的撞衫!”
戈玲抗議:“都穿一樣的衣服,爲什麼看她不看我?”
劉向前在旁搭腔:“她是太平公主,您是波瀾起伏。”
袁帥迎着安妮走上去,小聲討好:“你今天晚上特別漂亮!你說什麼衣服穿你身上怎麼就那麼順眼呢?!”
不料這話被歐小米聽了個滿耳:“Casanova,你花言巧語的儲備量也太貧乏了!”
不光編輯部衆人一片和諧,就連安妮和戈玲都互相吹捧了幾句,初步化干戈爲玉帛。接着,幾杯小酒下肚,海歸安妮塗上老區女兒安紅這層中國底色,更加親切了許多。正是這層底色讓她得以順利融入編輯部,沒有排異反應。袁帥比喻編輯部就是一艘賊船,上來就別想下去,所有人綁在一塊兒,這船不能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