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南常以爲在俄羅斯這個地方,應該是沒有所謂炎熱的夏天的,但是如今他才明白,俄羅斯的夏季同樣炎熱,而且如同凝水般的空氣中,還裹帶着令人無法忍受的潮溼。
在這一段時間裡,唯一能夠令楚思南感到欣慰的,便是這場殘酷無比的戰役終於出現轉機了,當初,德軍那幾乎每天數次、十數次的空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在這場戰鬥中,他們的飛機損失慘重,再進行大規模的轟炸,同樣也是力不從心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完全要歸功於從五月中下旬到六月上旬所展開的那一場大規模空戰。
在朱可夫與梅列茨科夫所率領的頓河、伏爾加河區兩支方面軍完成對德軍第六集團軍的外圍包夾之後,蘇軍最高統帥部就將目光瞄準了活躍在這一區域的德軍空軍力量。
爲了奪取在斯大林格勒區域的制空權,蘇軍最高統帥部調動魯堅科中將所領導的空軍第十六集團軍、蘇傑茨中將所指揮的空軍第十七集團軍前赴斯大林格勒前線,同時,又抽掉了三個預備隊航空軍前往加入,這些空軍隊伍總括組合爲斯大林格勒戰役空軍戰鬥羣,總司令由空軍大將胡佳可夫擔任。
作爲全蘇空軍的副總司令兼總參謀長,胡佳可夫很清楚斯大林格勒地域德軍空軍的弱點,那就是他們的飛行員數量嚴重不足,同時,由於長期的空中作戰。這些飛行員也已經嚴重疲勞。
針對德軍空軍地這一弱點,胡佳可夫一身臨前線,便對之前的戰術做出了全面的調整,他力主對德軍展開全面的、不間斷的疲勞戰術。
爲了實施這種戰術,胡佳可夫調來了大批的飛行員,並且立刻按照他自己的構想,開始了對德軍的大規模空戰 ̄ ̄一場自蘇德戰爭開幕以來,規模最龐大、一次性參戰飛機最多,同時也是最殘酷的空戰,在斯大林格勒外圍、頓河、伏爾加河流域上空展開了。
從五月二十七好開始。直到六月十二號,蘇軍的大批戰鬥機、殲擊機、轟炸機。不分晝夜地離地升空,前往前方的戰場同德軍糾纏。在蘇軍一方。往往是一名飛行員駕駛戰機落地之後,稍事檢測、裝油、裝彈,便立刻由另一名飛行員頂上,繼續飛往前方作戰。在這一階段裡,雙方戰機升空地單天次數令人驚歎,最多的一次,蘇德雙方空中交戰竟然多達七十餘次。在戰役最初地七天時間內,蘇軍派出的空戰力量就多達六千七百餘架次,堪稱世界之最。
在蘇軍這種近乎車輪戰的疲勞戰術作用下,斯大林格勒前線的德軍航空隊支撐不住了,飛行員的過度疲勞導致了整場空戰的日趨被動。無數經驗豐富、戰果累累的飛行員,由於長時間得不到休整而疲乏欲死。最終在空戰裡因爲一個瞌睡而隕落長空。
六月十二日,德軍B集團軍羣航空隊被迫退出了斯大林格勒戰場,至此。持續半月之久地斯大林格勒空戰落下帷幕,蘇軍取得了該地區的絕對制空權。
在這場別開生面的空戰中,德軍空軍蒙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損失,一千六百三十八架飛機在戰鬥過程中被蘇軍擊落,另外,還有五百餘架飛機在蘇軍對其機場的突襲中被摧毀。也許對德國人來說,戰機的損失並不是最慘重地,令他們經受不起的是,那些經驗豐富、技術老練的王牌飛行員地損失,就在這一場慘烈的空戰中,德軍的一千餘名飛行員喪生了,這直接使得他們在後續的一系列空戰中處於被動地位。
而與之相對的,通過這一場空戰,蘇軍不僅取得了斯大林格勒地區的制空權,同時,也總結出了一套應對德軍空中力量的辦法,與此同時,也有一大批的優秀飛行員在這一戰中嶄露頭角。而在這些飛行員中,麗達無疑是收穫最多的一個,她以擊落敵機十六架的成績,成爲了蘇軍第一名女王牌飛行員 ̄ ̄“空中百合”的名字,一時間頻頻出現在蘇聯各大媒體的頭版位置。
至於說這場空戰對於楚思南有什麼影響,那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至少來說,他和他的部隊不用忍受德軍飛機接連不斷的空襲了。不過空襲沒了不證明他楚思南就安全了,沒有空襲還有地襲呢。自從斯大林格勒外圍的蘇軍包圍圈形成以及德軍的空軍遭遇庫班空戰的慘敗之後,第六集團軍就加快了對斯大林格勒城區的進攻,他們陳列在郊區的炮兵部隊頻繁的對市區蘇軍控制區縱深實施轟炸,而楚思南的指揮部,自然也在他們的炮火打擊範圍之內。爲了躲避德軍猛烈的炮火,楚思南不得不整日躲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指揮部裡,忍受着潮溼與悶熱的折磨。
這段時間以來,楚思南以及方面軍指揮部的很多參謀都染上溼疹,腋窩以及大腿內側泛起的一片片蛻皮紅斑,令所有人痛苦不堪。爲此,曾有人提出建議,將指揮部撤到伏爾加河東岸的安全地帶去,但是這一條建議被楚思南拒絕了,按照他的說法,在斯大林格勒城內的局勢沒有得到徹底緩解之前,他的指揮部就必須設立在這裡,一步也不能後退。
城市的巷戰在焦灼中延續着,截止到六月中旬,德軍第六集團軍的攻城部隊已經佔據了全市的百分之八十,楚思南以及他的部隊被壓縮在城市東部靠近伏爾加河岸邊的一小片區域內,而他手中所保留的兵力,也只剩下區區不足兩萬。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進攻的德軍也成爲了強弩之末,由於蘇軍外圍包圍圈的合攏。整個第六集團軍已經喪失了全部地地面後勤保障,已經完全被切斷了。至於說戈林先生所許諾的那些遙不可及的空中支援,也由於蘇軍對制空權的完全攢去,而顯得遙不可及。
部隊缺乏給養,士兵飢餓難耐,武器彈藥得不到補充,坦克裝不上汽油,傷兵得不到及時的救治等等等等,這些只有瀕臨絕靜的時候才能遇上的問題,全部砸落到了第六集團軍的頭上。
六月底。德軍在斯大林格勒城中對蘇軍控制下的街壘工廠、紅十月工廠發動了最後一次衝擊,那裡是蘇軍最後一個市區兵站。他們希望能夠奪取那裡的物資,以緩解燃眉之急。
但是楚思南看出了德軍地企圖。同時,做出了一個釜底抽薪的決定 ̄ ̄命令伏爾加河東岸地炮兵部隊,以密集的火力對該區域實施覆蓋式地炮火打擊。於是,頃刻間城內德軍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在付出了數千人的代價之後,他們所得到的僅僅是一堆廢墟。
這是德軍在斯大林格勒城內的最後一次進攻,從此之後。直到戰役終結,德軍再也未向伏爾加河東岸方向發起過一次進攻。
六月二十五日,傾盆的大雨光顧了死屍遍佈、腐臭熏天的斯大林格勒市區。在滂沱地大雨中,街壘工廠那條寬不足五十米的廢墟場西側,也就是德軍的陣地上,一名身着德軍中將軍服的軍官。手裡舞動着一面白旗,面容冷靜的朝蘇軍陣地走來。
正在指揮這一線防禦的托爾布欣第一時間接到了消息,他狂喜地認爲。處在包圍圈的德軍準備投降了,因此,立刻向方面軍指揮部報告了這件事情。
十幾分鍾後,這爲德軍中將被帶到了楚思南的面前。令楚思南感到有些吃驚地是,眼前這位孤身前來的德軍中將,竟然是第六集團軍第五十一步兵軍的軍長庫爾茨巴赫中將。而令楚思南感到失望的是,庫爾茨巴赫此次前來,不是來遞交投降書的,他只是代表第六集團軍司令保盧斯,前來向蘇軍總指揮提出一項請求的。
由於之前的殘酷戰鬥,斯大林格勒蘇德兩軍對峙的陣地之間,陳列了大量的士兵屍體,此時天氣炎熱,這些屍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會腐爛。而今,這一場大雨更是火上澆油,如果這些屍體得不到處理,相信一旦天氣放晴,他們將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潰爛。毫無疑問,這是導致瘟疫肆虐的引子。
基於此,保盧斯希望作爲蘇軍前線最高指揮官的楚思南,能夠批准雙方的前線部隊停戰一日,彼此收斂遺落在陣地前沿的屍體,以免造成瘟疫的出現。
對於德軍所提出的這一個要求,楚思南同意了,不僅如此,他甚至向庫爾茨巴赫提出一項建議,那就是鑑於目前德軍的困境,他做爲蘇軍斯大林格勒方面軍的最高指揮官,可以負責接納德軍已經失去戰鬥力的傷兵。這些傷兵雖然成爲了俘虜,但是他們可以得到目前所急需的治療與藥品,而德軍現在顯然提供不了這些條件。
楚思南所提出的一條建議,顯然令庫爾茨巴赫感到非常意外,同時也極爲心動,不過,在經過短暫的思慮之後,他還是婉言謝絕了楚思南的好意。
在送走了庫爾茨巴赫之後,方面軍指揮部的衆多參謀,都對楚思南剛纔的那項提議表示了疑議,因爲在他們看來,接納敵人的傷兵是無法理解的行爲。
對於參謀們所提出的疑議,楚思南並沒有給於回答,而在心裡,他卻知道自己的這種做法是正確的。在楚思南看來,庫爾茨巴赫的到來絕不僅僅是爲了商議一個什麼收斂屍體的問題,他最重要的目的應該在於試探,試探蘇軍一方對待德軍士兵的態度。結合目前的情況來看,保盧斯應該知道他的第六集團軍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了,在蘇軍的層層圍困之下,他們即便是不戰死,也會被活活的餓死。作爲一名統帥數十萬大軍的將軍,保盧斯不僅要爲戰爭的勝利而謀劃,同時,也要爲自己的士兵謀求生路,所以說,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投降將是唯一理性地選擇。
楚思南相信,他今天所提出的那一項建議,必然能夠令保盧斯這位德軍的統帥大小一部分顧慮,在不久的將來,蘇軍的部隊將爲挽回很多不必要的損失。
在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裡,隨着蘇德雙方指揮高層的一聲令下,斯大林格勒城內槍聲頓息,在一條條原本戰況激烈的街道上,蘇德雙方的士兵冒着暴雨,在淌滿了血水、充斥着腐臭地屍體堆中忙碌着。他們要趁着戰爭的間歇。將自己戰友地屍體挑選出來,轉運到後方焚燒、掩埋。
大雨在無聲的肆虐。雙方地士兵在無聲的忙碌,沒有人對此表示怨言。因爲誰都知道,也許明天自己也將成爲躺在這裡的一具屍體,而到那時,同樣也要有人來爲自己收屍 ̄ ̄畢竟沒有人希望在自己死後,會曝露在暴雨、陽光下緩緩的腐爛。
七月二日,伏爾加河上的運輸通道重新開啓,斯大林格勒方面軍指揮部接到了來自最高統帥部的電令 ̄ ̄圖哈切夫斯基以蘇軍最高統帥的身份對楚思南下了命令。讓他將方面軍指揮部撤到伏爾加河東岸,同時,兩個從後方調上來地集團軍,將接替他原來的部隊,繼續固守斯大林格勒市區。
勝利的曙光終於出現在斯大林格勒的城頭。
在自己堅守了一個多月的地下室裡走出來,楚思南迎着當空的烈日長長地噓了一口。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磨難。他整個人顯得消瘦了許多,但是那張充滿了疲憊的臉上,卻愈發能夠透出一股子遮掩不住地剛毅。
“在永存的共產主義思想的勝利中。我們看到了國家的未來,我們將永遠忠誠,光榮祖國的紅色旗幟……”
嘹亮的歌聲,從很近的一條街道上傳過來。
在指揮部全體參謀的陪同下,楚思南爬上了一座被炸的破爛不堪的小樓,在那近兩人高的斷牆上,楚思南站住了身子,然後朝面前下方那條忙碌的街道看去。
在那裡,一隊隊身穿嶄新軍服、鬥志昂揚的蘇軍士兵,正沿着街道的右側向斯大林格勒城中開進,他們是剛剛從後方調撥過來換防的士兵。而在街道的另一側,一排排衣衫破舊、身帶傷殘但是卻滿臉自豪的士兵,正在陸續向伏爾加河岸方向開進,他們已經在這裡堅守了一個多月,他們有理由在這些同自己換防的戰友們面前自豪,因爲在那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艱苦戰鬥中,他們爲這座城市留下了鮮血 ̄ ̄儘管到現在,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不過萬,但是他們卻是真正的英雄,經過了殘酷戰爭考驗的英雄。
向兩個不同方向開進的隊伍,共同唱着這首《牢不可破的聯盟》,很顯然,隨着艱苦而漫長的斯大林格勒前期戰役,這首歌曲已經深入了每一位蘇軍戰士的心中。
在歌聲中,一隊騎兵夾雜在行進的隊伍中開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年輕的蘇軍少將,這個年輕的將領楚思南並不認識,但是想來他應該是這支換防隊伍的指揮官。
這位少將顯然也看到了站在殘垣上的楚思南,他歪着頭打量了一下,然後突然一拉繮繩,同時猛地從馬上跳了下去。
“敬禮!”
一聲大喝從少將的口中發出,也許是喊得過於賣力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
少將的喝聲立刻引起了行進中的蘇軍士兵的注意,看着他那無比標準的軍禮,再順着他那敬佩的目光所投降的目標看一眼,所有人都看到面帶微笑,正在給少將回軍禮的楚思南。
“烏拉!”
先是一聲抑制不住的歡呼,從一名左腿傷殘的士兵口中發出,緊接着,這一聲歡呼帶動了所有撤退的士兵,震天的烏拉聲,開始在整條街道上空沸騰。
在震天的歡呼聲中,楚思南熱血沸騰,他微微擡起雙臂,街道上頓時安靜下來。
“士兵們,令我感到驕傲的無所畏懼的紅軍戰士們,”在這片安靜中,楚思南伸手指了指那些疲憊的戰士,同時用激動的語氣說道,“在過去的這一個月時間裡,你們讓我親眼目睹了什麼叫做英勇,什麼叫做光榮。在這裡,我以方面軍司令員的身份,可以負責人的對所有人說一句,你們是英雄,是這場殘酷戰役中真正的、勝利的英雄。我代表蘇維埃中央,代表最高統帥部,代表蘇聯人民,向你們敬禮!”
“噢!”
士兵中再次響起一片歡呼。
“而你們,”楚思南轉頭看了看那些剛剛進入斯大林格勒的士兵,然後大聲說道,“你們正在步向榮譽。我相信,在這些來的戰鬥中,你們能夠憑藉自己勇氣,憑藉着我們蘇聯紅軍固有的頑強意志,博得這場戰役的最終勝利。你們將是,而且註定將是英雄。”
這一次,士兵們所發出的歡呼聲更響亮了。
“去吧,去爲了你們的榮譽而戰吧!”楚思南最後揮揮手,同時說道。
“跑步前進!”那名少將又朝楚思南行了一個禮,然後才翻身上馬,同時大聲喊道。
“譁!譁!譁!”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整齊劃一的響徹在街道上空。
楚思南站在殘垣斷牆上,表情肅穆,身姿挺拔,他在向這些即將投入到戰場作戰以及剛剛經受過殘酷戰鬥的士兵們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