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爲什麼總是在洗衣服。”約納忍不住問了一句,
“手腳齊全可以洗衣服,也能算一件幸福的事情吧。”漢娜說,
湖泊已經恢復平靜,兩人坐在湖邊,在碧綠的湖水中搓洗衣裳,這裡的湖水上漂浮着厚厚的水生植物,黏在衣服上很難搞掉,而湖水也不大像真正的液體,比起現實世界中的水來說流動性差了不少,落在地上能慢慢聚成一個一個小圓球,
“這真是座奇怪的森林。”約納又說,
“是啊,總覺得危機四伏,可又沒有切實的敵人出現。”漢娜環顧四周,回答道,
身處森林之中才能發覺這片密林有多高大,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把脖子仰得生疼也只能勉強看到枝葉縫隙裡的藍天,一片碩大的樹葉搖搖晃晃掉落下來,咣噹一聲砸在約納頭上,像被子一樣把他整個蓋了起來,
占星術士用力擡起葉子丟在一邊,雙手捧着一隻比他大腿還粗的肉呼呼大蟲子道:“若只是放大數倍倒罷了,可這些東西怎麼看都不正常啊。”正說着話,蟲子張開嘴巴吐出一根黏答答的紫色舌頭,舌頭尖端長着一個眉毛眼睛俱全的人臉,人臉伸出小舌頭舔了一下約納的鼻尖,擠眉弄眼地笑了起來,少年嚇得趕忙把蟲子扔出去,蟲子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爬走了,
漢娜不禁笑了起來,抓起擰乾的衣服丟過去:“穿上吧,該找找出口在哪裡了,總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吧。”
兩人以墜落的湖泊爲出發點開始探尋這座奇異的森林,鑽過一片帶刺的灌木,眼前的景象令他倆不約而同吃了一驚,漢娜·斯圖爾特舉起大槍準備開火,約納趕緊壓下她的槍口,低聲道:“沒事,這些傢伙看起來還沒有醒,只是幼體之類的東西吧。”
森林中出現了一塊空地,一棵高到看不清樹冠、粗到算不出直徑的參天巨木矗立在褐色土地中央,縱橫交錯的樹根隆起於地面,根脈的空隙中生長出無數半透明的孢囊,隔着薄薄的柔軟外殼能看到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在蠕動,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孢囊已經破裂,一頭長着兩雙翅膀的大鳥渾身上下裹着黏液,正用四隻橘黃色的眼睛牢牢盯着闖入森林的不速之客,
這生物雖然長相奇特,但兩人卻一齊認了出來,不由得交換一個難以置信的眼光,“四翼恐鳥。”無論是“巴克特里亞的疾風”的女艦長,還是免費乘坐帆船周遊過無盡沙海的貨物朋友,都對這種沙漠特產的大鳥熟悉之極,四翼恐鳥喜歡聚集在大型噬沙蟲附近,靠噬沙蟲從沙漠裡翻出的昆蟲爲食,燒烤四翼恐鳥翅膀是無盡沙海的著名料理,當然對鳥兒來說,人類也是一道不錯的晚餐,
在森之寶的異世界見到熟悉的生物,這種感覺反倒讓人覺得很不正常,約納伸出手在恐鳥面前晃了晃,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眼睛根本沒有聚焦,這傢伙是剛剛出生而已,但一出生就是成年的形態呀……如果每個孢囊裡面都有一隻野獸存在,那麼這棵樹豈不是執行着造物主的工作,負責製造出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我來確認一下。”漢娜走到另一個孢囊旁邊,這個孢子非常巨大,直徑有四個人的高度,薄膜底下有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蠕動,斯圖爾特當代家主轉動槍管,將“海軍上將”調整到能量發射模式,“嗖……”來自魔法手槍“夏日之白櫻”的紅色光線自上而下將孢囊切成兩半,漢娜腳尖點地向後跳開,“嘩啦……”黏液如洪水一樣傾瀉出來,裡面的生物滾出孢子癱倒在地上,張開大嘴向天空發出吱吱哀鳴,
“不會吧……”漢娜用腳踢了一下那野獸,驚異地張大嘴巴,與此同時約納也認出了這個孢囊裡的生物,那生滿金色鱗片的龐大身軀、粗壯的下肢、一雙退化的翅膀和生滿利齒的嘴巴,這竟是一頭黃金地行龍,作爲扎維帝國地行龍騎兵的最高級坐騎,黃金地行龍的圈養、繁殖、哺育和訓練作爲最高機密被黃金鐵錘軍團牢牢掌握在手中,作爲海軍上將費恩·斯圖爾特的女兒,年幼時漢娜曾在扎維閱兵式上見過這種騎獸,而約納對它更不陌生,在櫻桃渡乾草叉小隊曾與黃金地行龍騎兵的隊長喬普進行過一場激戰,這種半龍的強大壓迫力令人記憶猶新,
如果說四翼恐鳥是某種巧合,那黃金地行龍的模樣絕不至於讓人認錯,約納和漢娜對望着,彼此眼神中都寫滿莫名其妙,“吼……”地行龍忽然吼叫着躍了起來,一口將旁邊的恐鳥咬中,鋒利牙齒刺穿鳥兒的胸腔,新生的四翼恐鳥未能飛上天空就丟掉了性命,
“走。”約納低聲道,抓起漢娜的手向森林中退去,地行龍忙於享受人生第一頓大餐,其他孢囊暫時沒有孵化,枝葉逐漸將詭異的巨木遮擋,在逃出足足兩千碼之後,兩人才能坐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最開始在通道里遇到的確實是沒見過的怪物,可這裡反倒會長出熟悉的生物,還是根本不可能在原生地以外出現的生物啊。”約納喘着氣道,
“啊,你瞧。”漢娜伸手一指,透過重重枝葉,能看到有孢囊正沿着遠方的巨木滾動上升,轉眼間升高至雲霧遮擋的高度,接着不見了蹤影,“那棵樹不光是在製造生物,還將他們送到某個地方去了啊。”
少年愣了一下,“某個地方”是哪裡,沒有第二個答案,那裡就是他們所處的世界,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正想開口說點什麼,漢娜卻突然撲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巴,豎起手指:“噓。”
柔滑的手指將少年的下頜扮向左邊,剛纔只顧着逃跑沒注意觀察,原來不遠處有另一棵通天巨木,樹根處同樣生長着無數半透明孢囊,有些孢子沿着樹幹上升入雲端,有的則自然爆裂孵出生物來,這次孢囊裡的生物更容易識別,因爲在片刻之前,沒穿衣服、渾身黏液的約納和漢娜跟剛孵出來的生物幾乎一模一樣,
這棵大樹製造的是人類,
一個人緩緩從黏液中站了起來,他有着凸出的肚腩、滿是贅肉的大腿、皺紋遍佈的臉頰和一個半禿的腦袋,鷹鉤鼻子上方深陷着一雙無神的眼睛,約納從沒見過那樣的眼睛,如果說雙眼是靈魂的窗戶,那麼這兩扇窗戶之後絕對沒有靈魂存在,那只是一具會依本能行動的軀殼而已,智慧之火黯淡無光,
“爲什麼要造個這麼老的出來。”漢娜小聲道,在面對難以理解的事情的時候,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接受現實,
約納回答道:“我想,是因爲我們的世界需要這樣一箇中年人吧。”他忽然推開漢娜的手站了起來,撥開身邊雜草向舉樹走去,
“你幹什麼啊。”漢娜吃了一驚,立刻舉槍跟了上去,“會有危險的。”
“不。”少年徑直走到那具軀體跟前,與中年男人面對面站着,從這個距離能清楚看到男人眼角的魚尾紋和一口焦黃的牙齒,但那雙灰眼睛只是掃過少年的臉,根本沒有聚焦在什麼地方,“唔唔……”裸體男人發出毫無意義的嘟囔,搖晃着大肚子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沒有靈魂,漢娜。”約納轉過身攤開雙手,“這裡只是製造身軀的地方,我猜這些造好的軀殼會被運走,在另一個世界,,另一件秘寶所代表的世界,,裝配上靈魂,然後投放到我們的世界,這就是造物主的工廠啊,漢娜,我懂了,森之寶所昭示的‘創生’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與漢娜·斯圖爾特不同,從吉爾伯託·吉爾伯乃翁口中得知世界真相的約納很快想通了一切,他的腦袋在嗡嗡作響,可眼前的場景看起來又是那麼合理,以至於想不出語言來批駁,“這些孵出來的傢伙都是不良品吧,就算‘第一世界’的傢伙也會製造出不合格的產品,它們被淘汰了……”
隨着約納的語聲,中年男人忽然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口角溢出鮮血,一動不動了,樹根很快將他包裹起來扯進地下,轉眼間這活生生的人體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你說的我越來越不懂了……”漢娜迷茫道,
站在巨木前,兩人沉默了幾分鐘時間,忽然間漢娜轉身向樹林開火,一串子彈打得木屑飛濺,“誰。”她厲聲喊道,
在重重樹影裡,隱約出現一個黑衣的影子,約納只看了一眼,就忽然甦醒般大叫道:“不要開火,漢娜,不要開火。”他身體僵住了,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頭部,“龍姬,是你嗎。”聲音像是從別人嘴裡發出來,聽起來那麼怪異,那麼歇斯底里,少年想要向前奔跑,可全身上下能正常活動的器官只有一顆劇烈蹦跳的心,
“約納。”
黑衣女人開口道,那是如月夜般澄澈明晰的聲音,
闊別太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