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當了。”在遠方行星的陰影下悠然觀戰的某人,放下盪漾漾着氤氳水霧的茶杯,從指揮席上站起,動作優雅自在。
“機雷點火,全軍拔錨,戰鬥……”那白皙的手指在虛空中刻出一條從容不迫的弧線,直指前方開始陷入混亂的敵軍,聲音雖不大,卻有着穩如山嶽的堅定。
“開始!”
齊塔諾斯星系的彼安駐留艦隊,此刻正因爲掌握不到狀態而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剛剛被摧毀的五百艘“聯軍”運輸艦,爆炸時所產生的並非光熱和電漿,而是對艦體毫無殺傷力的金屬薄片。
憑藉爆炸的威能,大量金屬薄片在極短時間內將以密集封鎖陣排列的萬艘戰艦籠罩在了白銀的光霧下。
雖然由於計算上的誤差,一小部分金屬薄片被過餘燃料的對消滅反應所境融殆盡,但謀劃者原本考慮到這種情況,而過量裝填了一部分,所以這片白銀光霧所造成的干擾效果並沒有絲毫減弱。
散佈虛空的白銀之霧,將企圖統合全軍的聯絡磁波吸收殆盡,彼安軍的通訊水平一時間跌入了最低谷。被同時屏斷的,還有其光感偵測系統的耳鼻,源自恆星之光至金屬鏡面上的折射,將萬艘戰艦包裹在光的空間中,同時失去了對外界絕大部分感應。
“什麼也看不到啊!要、要撞上了!”
“混蛋!立即給我啓用熱能偵查系統,敵人馬上就來了!”
狼狽不堪的彼安軍,在迴避友艦撞擊上投入了大量精力,雖然在指揮官的訓斥下想到暫時的替代方案,卻因爲在先前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以至於在開啓熱能偵查系統時候,從其左側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的同盟軍機雷羣,已經突破了來不及迴避的至近點。在無法閃避的情況下承受了全部機雷洗禮的彼安軍,渾厚的戰陣上被挖出了碩大的缺口。一系列爆炸的餘波,甚至連位於戰陣內側的艦列也受到了不小的震盪,彼安軍隨即陷入了更盛大的混亂中。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指揮官爲調整陣式而布了一系列命名。然而在通訊磁波依然受到干涉的情況下,這份努力終究還是付諸流水,擅自反轉的各艦,一致朝向第一波機雷來襲的左側,將毫無掩護的後背留給了隱於黑暗中的另一排撩牙。
於是,當第二波機雷從右側襲來的時候,開啓熱能偵查系統的彼安軍雖然很快察覺到背後的危險。不過這點時間差也僅夠它們重新反轉艦體,倉促迎擊罷了。
攻擊、轉向、再攻擊、逆轉……按照預定持續翻弄着彼安軍的同盟第三艦隊,在其轉向迎擊後方機雷時,潛出了邊緣行星的陰影,隨即以最大加度在維繫行星和“門”的直線上疾馳。到彼安軍陣前時,剛好是第二波機雷攻擊結束的一刻,以雷霆萬鈞之勢切入了敵陣薄弱地側翼。
因爲此前的加而獲得巨人初的反物質彈頭,再經高壓磁軌的二次加,以近十分之一光的度穿透了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敵艦,那穿破後依舊強勢的衝擊,甚至還將鄰近戰艦捲入其中。
彼安軍已經差不多完全潰散的戰陣,根本無力承受這鋒銳之矛的突擊,第三艦隊在敵陣中前進,就像用滾燙的利刃切割牛油一般輕易。只是,突入敵陣中央後後,第三艦隊也被自身散佈的光霧所籠罩,一時間喪失了通訊和索敵能力。
“不論生任何事情,朝着‘門’前進!”
指揮官單純至極的命令將這一不利影響抑制到了最低限度,而天空同時下達的,還有在光霧羣中嚴禁使用束光武器的命令。
“反擊!不要管其它東西了,給我殲滅那支艦隊!”被接連算計的彼安指揮官,終於喪失了冷靜的判斷力,他所下達的命令成爲完善第三艦隊脫走計劃的最後一塊拼圖。作爲近距離格鬥用的專屬武器,束光炮被大量配置在包括突擊艦、巡查艦及護衛艦等艦型上,並且其應用頻率也一直都在其餘武裝之前。當接到指揮官的反擊命令時,除了極少數依舊維持冷靜的戰艦外,其它戰艦皆在第一時間以朝着那支近在咫尺的同盟艦隊施以束光炮的全部火力。
“完成了。”當看到那瞬間耀眼起來的虛空時,天空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成一抹愜意的弧線。
雖然原本溫和的恆星之光,一瞬間被換成了蘊含着熾烈能量的高能束光,但金屬鏡面還是同樣盡職地完成了在誕生之初便被賦予的任務——漫天的光霧頃刻間被注入了足以消融艦體外壁的破壞性能量,而正面承受這股能量侵蝕的,卻正是其最初的施與者。
當然,身處光霧中的第三艦隊,也不可避免的遭受了無序反射的侵蝕,不過因爲僅僅擦身而過的關係,所以損害卻相當輕微。事實上,直到它們突入“門”後爲止,第三艦隊的四千戰艦中也僅僅只有一百艘不到的戰艦外壁被侵蝕到需要修理的程度。
“真是悽慘啊……”在旗艦躍入“門”的瞬間,天空回頭看了一眼那仍在灼熱光霧中翻騰掙扎的彼安軍,留下最後的臨別贈語,“記住吧,所謂連環計,就是這樣的東西。”
由於彼安聯軍的肆虐,原本同盟諸邦中最爲繁華的中部,此刻已然化爲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隨處可見軌道塔及中間站的殘骸,在虛空中靜靜飄浮。
偶爾有被行星重力擒獲的碎片,拖着長長的焰尾在鉛灰色的蒼穹中劃出境灼的痕跡。不過,就算行星大氣層來不及將其燃境殆盡,也已絕不用擔心會傷害到地表的任何生物了。
甚至,維繫帝國和同盟主要貿易的那條被“黃金商道”,也再不復昔日那商船往來絡繹不絕的情。事實上,在最近數月中,僅有一支所屬不明的血色艦隊曾經通過它前往若拉星系。
在雙子恆星的伏擊戰中,艾琉雅統率同盟第一艦隊給予彼安軍以迎頭痛擊。隨後趕在對方反擊前撤離了該地。在這位客卿提督看來,比起和那支浴血艦隊纏戰不休來,儘快解開束縛着另一支強大友軍的枷鎖,纔是戰略上的最優選揮。更何況,較之前者來,後者在施行的安全度上至少要高出十倍以上。
彼安軍收縮兵力後,中部諸邦的警戒跟着真空化,第一艦隊在“黃金商道”上疾馳,一週間竟然沒有遇到任何勢力的任何艦船,有的只是衆多人造星體的殘骸。
不斷重複的悽慘景象,讓高潔的蒼穹之女爲之哀傷,雖然艾琉雅表面上依舊平靜,但那雙時常顫抖的尖耳還是暴露了那股在心中肆意流淌的冰冷憤怒。
而若說身爲蒼穹之民的艾琉雅,其憤怒源自生而爲人的良知,那其麾下將兵的憤怒中,則混入了對彼安民族的仇恨。這份憎恨在沉靜的時間中不斷積鬱、升騰,雖然艾琉雅竭力引導這股雙刃劍般的銳氣,但終究無法完全掌握,因此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誤傷事件。
在躍入若拉星系前的最後一座樞紐星系時,第一艦隊的先鋒偵查隊現了停泊在某座廢棄中間站附近的第三艦隊,下一部的動作原本應該是確認對方身份,然而在沸騰憎恨的偏軌下,“友軍不可能出現在敵境”的想法也就順理成章地支配了先鋒偵查隊的行動。
來自第三艦隊的友好通訊在稍後幾秒到達,而在此之前,先鋒偵查隊已經將所有火力傾泄而出。
磁軌炮和束光炮的攻擊,因爲彼此距離遙遠的關係,並沒有對第三艦隊造成傷害,然而隨後而至的攻擊機雷,卻成功地擊中了部分還未不及拔錨的戰艦,其中包括第三艦隊的旗艦。
尚若不是敵我識別系統在最後一刻代替使用者作出正確判斷的話,那說不定代替彼安站在同盟面前的敵人,就是前來爲海特蘭德公子復仇的蒼穹軍了。
接到第三艦隊通訊與機雷反饋信息後,第一艦隊先鋒偵查隊立即停止了攻擊。但隨後的時間裡,漆黑的虛空卻陷入了更甚尷尬的死寂中。
“……呃,先、先聯絡那支艦隊的指揮官,告訴她,本艦隊需要一個能夠接受的解釋。”
就連威懾三邦的暴君,此刻的臉色也不禁透出隱隱蒼白,而負責傳達此命令的通訊士,則和大多數同伴一樣,聲音和動作都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持續着顫抖。
“開玩笑!好不容易突破了敵人的包圍,居然差一點死在自己人手中!”
熾烈的怒火在隨後幾秒爆出來,天空一掌拍在指揮台上,而承受這份怒火的硬質纖維面,在炸裂的氣勁中徹底還原爲了最初的結晶粒。
“夫君,請不要如此生氣。”在暴君的威勢下,諸將皆畏縮不前,只有那對觸感舒適的柔夷輕輕安撫着他的怒氣,“我想,他們只是復仇心切而已,在和我們一樣目睹過中部諸邦的慘狀後…(一路看小說
ap.)…所以,請原諒他們吧?”
“露瑟麗娜,剛纔如果有任何差錯的話,現在你就……”天空的語氣中依然有着難以壓抑的怒氣。
兩分鐘前,他正和諸將討論着如何攻陷“若拉之門”的那座軌道要塞,露瑟麗娜也參與其中。當那陣天翻地覆般的衝擊驟然而至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的天空,心中一瞬間被恐懼所擒獲——害怕的並非死亡,只是剛剛許下諾言要不惜代價保護的愛人,竟然因爲自己的疏忽而喪生……
“從雲!是你嗎?從雲!”
伴隨着熱情洋溢的呼喚聲,一張影幕自虛空中驟然彈出,而在目睹影幕中那位人物的時候,天空臉上的怒容頓時被混亂與愕然所替代。
“艾、艾琉雅媽媽?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嗯,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艾琉雅花了一些時間才讓語氣平靜下來,“我現在正擔任第一艦隊的客卿提督啦,不過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好了……對了,關於剛剛的事故,因爲我這邊都是些血氣旺盛的傢伙,你的艦隊沒有受什麼傷吧?”
“呃,還好。包括這艘旗艦在內,都只是被機雷突破外壁,現在正在進行機雷解除作業……”除了苦笑以外,天空也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如果解除過程中幸運地不出現任何差錯地話,那就應該沒有人員傷亡了。”
“連旗艦都……”銀幕中的那張美貌上彷彿掠過一縷戰慄的波動,稍稍沉默了幾秒,艾琉雅毅然道,“等我一下,我立刻把罪魁禍帶過來。”
“呃,艾琉雅媽媽,罪魁禍……是他嗎?”天空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個光着上身、背綁荊條的壯漢,在感嘆艾琉雅對康定文化的深厚瞭解之前,心中先出現的疑問卻是那根荊條究竟從何而來。
“這是……”同樣對康定文化有所瞭解的露瑟麗娜,以好奇並羞澀的目光瞄了一眼,然後道出其中典故,“負荊持罪?”
“嗯,他是先鋒偵查隊的指揮官,就隨你處置吧!”艾琉雅以滿意的目光看了露瑟麗娜一眼,然後朝向天空如此說道。
“喂喂,這樣可以嗎?比起負荊持罪這種古老習俗來,還有軍事法庭之類更正式的東西吧?”天空繼續着哭笑不得。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所以身爲最高指揮官,我可以從權處理諸務。再說,當事人也是願意接受這種處罰。”
雖然艾琉雅對康定文化的理解還是有些偏差,不過其理由倒也不是讓人難以接受。
“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先鋒偵察隊還需他的指揮能力,所以不能解除他的軍務……不過作爲歉意,在再生槽能夠治癒的範圍內,你們就隨便處罰好了。”
“……我明白了。”天空輕彈了一下手指,喚醒了第三艦隊諸將已然呆滯的注意力,“你們聽到了嗎?把他帶下去謝罪吧,記得‘在再生槽能夠治癒的範圍內’哦?”
諸將猶豫着彼此互望了一眼,確認上司並非在玩笑後,跟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將那位負荊持罪地同僚帶離了指揮室,留下艾琉雅、天空和露瑟麗娜三人。
“好了,接下來就是家族間的對話了。”艾琉雅說着放鬆了表情,走道露瑟麗娜身邊,以寓意深遠的目光打量着兩人,“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你竟和露瑟麗娜在一起……看起來,應該已經知道婚約的事情了吧?”
“艾琉雅媽媽,爲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雖然已經接受了露瑟麗娜,但天空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怨氣。
“因爲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啊,”艾琉雅輕易迴避了這份指責。
“不過。你好像已經接受了這孩子啊?”
“嗯,是的。”天空轉頭看向露瑟麗娜,朝她點點頭,“我要把露瑟麗娜迎入林氏。”
“啊呀!這還真是……”艾琉雅愕然地眨了眨眼睛,“從雲,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男子漢氣概的了啊?”
“不,我只是……”天空稍稍頓了一下,“愛上露瑟麗娜而已。”
“夫、夫君……”露瑟麗娜似乎羞澀般拉了拉天空的衣袖。
“嗯嗯,還真敢說呢!”艾琉雅彷彿讚賞似地撫摸着天空的頭,不過卻湊到天空耳邊,以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詢問道:“我警告你噢,從雲,如果你打算隱瞞露瑟麗娜的事情,亞姬可是會很傷心的,拉凱希絲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我沒有隱瞞的打算,回到帝都後,我會帶露瑟麗娜去見亞姬姐。”天空的聲音雖輕,卻流露出足以讓人感覺到的堅定意志,“絕對,不會讓她們兩人傷心的。”
“……你真的是從雲嗎?”艾琉雅退後了幾步,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愛子,“這段時間裡究竟生了什麼事嗎?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來了……告訴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天空最初竭力控制着情緒,然而那青色的溫柔卻將他抱在懷中,隨即傅來溫暖的感覺再次觸動了心中柔軟的部分,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涌了出來。
“從雲?”初次目睹愛子哭泣,艾琉雅不由得有些慌張,持續以溫柔的動作撫慰愛子,同時柔聲問道:“告訴我吧,究竟生了什麼事惜?”
“穆……因爲我的優柔寡斷,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天空的聲音沒有太大起伏,卻給人一種彷彿無聲慟哭似的感覺,“所以,我決定讓自己……更果斷一些……”
“是這樣啊……”艾琉雅並沒有追問事情的詳情,只是緊緊擁抱着愛子,在他耳旁輕聲道,“一個人努力到現在,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孩子。”
“艾琉雅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