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丸的方子出處是那紅莊秘寶錦繡毒卷,是十八種劇毒註解裡提到的一樣解毒藥,並非是針對某一種毒藥的解制,便沒有詳解。
遺玉對這種解毒靈藥本身就很有興趣,這非是有方子便能做成的,藥物難尋不說,藥材處理、步驟詳細,製藥當中出一點紕漏,就有可能讓藥效相去千里,她在外歷練兩年,大蟒山中得蕭蜓日日傾囊相授,又在普沙羅同白蠻人辨析各種異草,學得不少偏門手段,卻也不敢保證短時間內就能將這鎮魂丸做出來。
因此一聽李泰開口,她便應下了,又分別查看了另外幾種藥草的生長情況,就同李泰一齊回到前院。
藥房在翡翠院中最高的三層小樓上,同梳流閣如出一轍的佈置,只有開窗方向不同,一面正能瞧見後院的花圃,一面對湖,空氣甚好。
她逛了一圈,摸摸久未碰的鉢瓶杵碗,隨後就將藥方寫出來給了李泰,見他接過認真瀏覽的樣子,心思一動,試探問道:
“可是能告訴我,你需要解毒藥作何用?”
她問的小心,李泰卻早有同她說明一些秘事的打算,正藉此機,撩擺在她身邊坐下,拿過毛筆,便抽出一張白紙,寫畫道:
“國分十道,坤元錄將分三百一十七州,又都督府四十一,有大中小縣一千五百五十一。魏王府建成六年,至今疆內四十八洲內,一百六十一縣有我分派人手,武人、探子,前者代我辦事,後者探取各地消息,然武人難收,探子難養,而各地爲防此兩者,多喜用毒物殺傷,我之在外人手,每年折損約有五成皆是毒傷救治不及而亡,後難補繼,若有此解毒靈藥,方可大量減免我損失,加快掌控之力,控的越多,越能自保,掌的越多,就越有一爭之力。”
這是他頭一次向遺玉提起這些秘事,這讓她在震驚之餘,又有種被接納的興奮感,一邊凝神聽取,一邊幫他研墨,等他停筆之後,看着他紙上一個個數字,才舉一反三道:
“吳王、太子他們也有如你這般在各地派人嗎?”
李泰一筆將那幾排數字圈住,眼中微露冷色,“不只皇子,就是朝中文臣武將,也不乏如此行事,高家,長孫、房家、劉家——不過多寡之分罷了。”
遺玉聽後,思索片刻,輕嘆道:
“這鎮魂丸雖是厲害,可做來極難,藥材成本又高,就算我推敲出了流程,做出了成藥,又真有解百毒的奇效,卻不可能大量製藥,哪怕你能將紅蛇草廣栽。我不知王府的花匠如何栽成它,但在我看來是極難的,你最好先不要對這藥丸抱太大希望。”
她看見李泰皺眉,便取來他剛纔放下之筆,又抽過一張乾淨白紙,繼續寫畫道:“鎮魂丸之所以珍貴,就在它能逆解毒對症一說,應急解症,我在普沙羅城也研究過藥方,發現它十幾種藥物混合,多是針對人體內臟,若你多給我些時間,我可試着將它簡化一番,雖不能解百毒,但可借它藥理,針對十幾種常見的毒藥作解。”
李泰接過她寫好紙張,見上書十幾種藥材,多是易見易尋之物,心知她有意減折藥物成本,讓此方更可行,擡頭就見她神色略是緊張地問道:
“你看這樣行嗎?”
她就是這樣,似乎隨時隨地都在爲她關心的人着想,卻不計較自己得到多少,他看着她,忽然就想起婚前她病患在外,他去接她回來,在門前她娘所說——
你要明白她的好。
他自然是最明白她的好。
“可行,”李泰將兩張紙摺好,都收進袖中,見她臉上露出喜色,明明是在幫他做事,倒像是得了什麼獎賞一般,不由就想摸摸她腦袋,誇獎她幾句,他也確實是這麼做了。
遺玉突然被他伸手過來在頭上輕拍了兩下,不知爲何就害羞起來,側頭去擺弄腰上荷囊,只露出一隻掛着紅珠玉墜的白嫩耳朵,不知她這般姿態尤爲惹人,叫對面男人眼神暗下,伸出食指沿着她耳廓描下,這般逗弄,讓她癢地縮起了脖子。
氣氛就這麼從方纔的正經變做曖昧,卻在此時聽見門外一聲通傳:
“王爺,皇上派人來宣詔了。”
遺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兩眼一亮,瞅着李泰,知道她這名分總算是徹底定下了。
魏王府前廳門前,伏跪百十下人,黑壓壓一片人頭,前面站着遺玉李泰兩個,躬身而立,對面幾個宦官手捧朱漆方盒,並着兩個小差擡着一口木箱在後頭,宮中一行來人念詔,曰:
“皇四子魏王李泰本月初一完婚,正妃盧氏遺玉已入皇室玉牒,成配李泰,按年行例,特賞綾羅四色十匹,絲綢五色十匹,內製文房四寶一套,和田玉珠四串,金造簪花兩套,錢幣五十萬,還望盧氏遺玉,克己守德,賢淑孝禮,溫良順容,此令。”
“謝父皇恩典。”
夫妻兩個一齊拜下,遺玉低頭上前接詔文,心裡卻在琢磨着她這新上任的公爹最後幾句,“克己守德,賢淑孝禮,溫良順容”,是有什麼特別意思。
“見過魏王妃,恭喜魏王妃。”
“恭喜王妃。”
遺玉揣着黃皮詔文,穿着朱膘織錦小立領長衫,亭亭玉立地望着眼前穿着各色官服的大人們朝她行禮,一躬身便矮了身材纖細的她一頭,客客氣氣的模樣,又側目看了還在地上伏跪的上百下人,頓覺心中異樣,既有幾分不自在,又有種特殊的膨脹感在胸口凝聚。
不覺暗暗搖頭,她到底也只是凡人,頭回被這麼多人跪拜,連虛榮心都跑了出來。再扭頭看李泰,卻是一副淡然尋常的態度,好像這些人本該就向他低頭一樣。
“多謝幾位大人,勞你們跑一趟,平彤,”遺玉斂了神,衝幾人道了謝,又喚一聲,等候在旁的平彤便端着一張托盤走過來,盤上放着一塊塊用紅布包裹的銀錠,一枚是足有十兩重,相當於一個從五品官半個月的俸銀,是她準備的謝賞。
“這、這不敢,不敢,”幾個官員一齊扭頭看向李泰,就聽遺玉笑道,“算是討個喜慶,幾位大人莫要客氣。”
說着,便讓平卉取了分別奉上,幾人見李泰面無異色,才道着謝應了,心裡高興,見這魏王妃一副溫柔大度的模樣,不由多恭維了幾句,纔在李泰的冷眼下告辭。
遺玉拿李泰這脾氣沒轍,也不會刻意去勸他給人家好臉看,畢竟有的人就是有種能力,哪怕一直板着臉也難讓人生出惡感,李泰便是這麼一個典型,就拿她幾回去文學館看到,那些文人表面上敬畏他,甚至有些怕他,可心裡卻不知對這博學廣識又做事認真王爺有多崇敬。
隨後遺玉又順便見了見在場的聽詔的下人,和和氣氣地說了幾句話,平彤有模有樣地挑了幾個體壯的侍從擡了宮中賞賜往後院去,遺玉讓剩下人散了,自己跟着李泰漫步往回走,順道賞景。
“王爺,”兩人剛往花廳走沒幾步,就聽到後頭喚聲,轉身看了,是還穿着一身暗紅常服頭戴着青黑襆頭的杜楚客。
“王妃。”見遺玉看來,杜楚客矜聲點頭打了禮,遺玉知道他對自己不感冒,面上卻客氣地招呼道:“杜大人下朝啦。”
杜楚客不苟言笑,“春闈已過,今日是殿選,杜某不必上朝。”
遺玉本是好意一句,被他這麼正經地堵了回來,擡手揉了下耳朵,沒再接話,轉而對李泰道,“殿下同杜大人說話,我先回房去。”
“等着,”李泰卻不讓她走,眼神一瞟那繃臉的長史,道,“何事?”
杜楚客爲人有幾分刻板,但非是全然沒有眼色,遲疑地瞥了轉身側頭佯作看景的遺玉一眼,便開口說事,講了幾件大婚殘留瑣碎事務,最後掏出一封請柬來。
“這是我剛纔從門房過來拿的,吳王今晚在平康坊設宴,邀您同王妃一起前往。”
遺玉聽了一晌,這才撇過頭去,瞅了瞅李泰接到手上的檀香片帖子,他只看了兩眼便轉手遞給她。
“幾位王爺來京恭賀您大婚,眼下都還沒走,今晚想必都會到場,還請王爺務必要去。”
“本王知。”
杜楚客聞言沒再多說,又朝了兩人揖了揖,便腳步匆匆地走了,帶他人影遠去,遺玉方纔擡頭問李泰道:
“杜大人因何對我嫌棄?”
得罪了長孫家是一個緣故,她隱約覺得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原因,杜楚客是魏王府的長史,也算是李泰表面上的左右手,她沒有理由同此人交惡,要改善關係也要知道矛盾在哪裡才行。
李泰擡腿往廊下走,“你不必理他。”
巡遊回京之後,盜庫一案事發,李泰曾被詔入宮中,李世民許將吏部尚書空缺轉給杜楚客,又並提拔工部侍郎閻讓爲工部尚書,是將獨女許與李泰爲妃,此等美意,卻被李泰以擔下內庫虧空爲交換,得了賜妃遺玉的一紙聖諭,杜楚客不知從哪裡聽說此事,纔對遺玉起嫌,李泰有意隱瞞她當日父子一場交換,又怎會說與她聽。
(文中錢幣,一吊等同一貫,乃準錢千文、銀一兩,十貫一金,貞觀幣行開元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