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們將四十五幅畫全部收走後。呈遞到梅樓上的論判席,每名論判案上都被分到五幅,當然,五院院長博士分到的畫作都是錯開的。
場地上的學生三三兩兩坐在一處,一邊交談,一邊心焦地等待結果,剛纔那一個因時間不夠草草了事的四門學院學生臉色皆有些灰白,卻沒有人注意到。
有擅丹青者幾人,顯然發揮的不錯,有的自己低頭偷着樂,有的一臉得意之態,被幾個同着同色常服的學生圍着,已經開始低聲恭賀起來。
遺玉見結果還沒出來,這些人便開始商量着等下到哪裡慶祝,頗有些好笑,國子監的學生,不管才學怎麼樣,似乎多數都自信的很。
程小鳳離了座位在遺玉右手邊坐下,詢問盧智,“阿智,你這次畫的如何。”
盧智在竹筒中涮着毛筆。借用了剛纔遺玉的評價,道:“差強人意。”
他參加過幾次五院藝比,在畫藝、棋藝和禮藝上,都曾經贏得過木刻。已經算是出盡風頭的他,顯然心態很好,這國子監中,不管是真情還是表面,敬他的學生已經不少,這些人都是日後取代京中官員的新血,他需要留下的影響力已經足夠。
拿不拿木刻對他來說都沒有太大意義,若不是因爲遺玉,這次的人選裡,絕對不會有他的名字在。五院藝比拔得頭籌,並不像表面看着,只是得了塊木刻那麼簡單!不然怎麼會讓那麼多學生趨之若鶩。
程小鳳聽了盧智的自評,面色很是沮喪,“啊?還指望你拿了這畫藝的木刻,咱們中午好去慶祝呢。”
“等過幾日,你若射藝拿了木刻,咱們再去也不遲啊。”遺玉道。
她聽出盧智是在打趣她剛纔的戲言,見程小鳳當真,並沒解釋,雖然她大哥作的那幅寒山雪夜圖,在她看來的確有拿木刻的實力,但誰能保證不會像昨日那樣殺出一匹黑馬來。
“小玉,那你呢?”程小鳳到底是從小被程夫人尋了名師指點的,半點不擔心自己會墊底。反怕據說丹青不怎麼樣的遺玉會倒黴地得了最差。
沒等遺玉開口,盧智便替她答道:“馬馬虎虎。”
“啊?”
長孫嫺一邊收拾着案上的東西,一邊冷笑着聽他們交談。
房喬拿到畫後,先是將其一張張翻過,尋了落款處的名字,可惜沒有他想尋的。
一刻鐘後,九名論判各選了手中畫作裡一張最好的和一張最次的,將其他都交由書童整理,先是相互傳閱了最次的,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定下了此次畫藝的最差。
然後將剩下九幅好的一一評論過,淘汰次的,留下好的,最後留下的便是最優的。
“這幅用色不錯,可惜畫面太過單一,幾位看,是否棄掉。”
一連幾聲“棄”後,那幅畫便被祭酒用硃砂圈上一個紅圈,擱置在身後,算是不再做最優考慮。
查繼文從算學院博士手裡接過一幅,見到上面不再是有些千篇一律的山、雪之景。而是以遠處的層巒寒山烘托着近處株株雪松,山頭有月,月下是鬆,鬆中又隱着山,環環相扣,頗有些妙不可言之感。
他眼前一亮,瞄了一眼落款處的名字,輕“咦”一聲後,將那畫作遞給一旁的人,“我看是不錯的,諸位以爲呢?”
幾人傳遞之後,最後房喬才伸手去接,照樣先看落款,瞄見上面清秀卻挺拔的小字書着“書學院丙辰教舍盧遺玉”字樣,手上輕抖了一下,就聽那頭有人道:
“好是好,這用色、意境都很協調,可是,在細節上處理的技巧有些顯拙,棄了吧,我這有幅才叫好,你們看看。”
房喬並沒有將那幅畫遞給祭酒塗紅圈,開口道:“畫,意境爲首,技巧反而次要,這幅還是留着吧,若是剩下沒有兩者兼備的,豈不可惜。”
聽了他的話,衆人思索之後。祭酒東方佑又從他手裡接過那幅畫,細看了一遍,點頭,“那先留着。”
說完便將遺玉的畫壓在案上,扭頭去看剛纔四門學院嚴恆博士推薦的那幅,一觀之下,不覺如何,第二眼,卻品出些味道,再一眼,頓時驚豔起來!
畫的如同前面許多幅被棄掉的一樣,雪、山、月,乍看不過一幅景圖,可細看便見,月上有影,山間有寺,更耐人尋味的,是山腳下一蓑衣行人,月色下,彷彿在緩緩朝着那山中的寺廟走去,這便不單純地是景,而是情景交加的一幅佳作!
東方佑沒有直接推薦這畫,而是暫且將它壓下。左右詢問了旁人是否還有要薦的,將剩下幾幅看完之後,才輕拍了兩下案面引起衆人注意力。
“老夫以爲,此次最優的,當此畫莫屬。”
“鐺、鐺”一陣清脆的吊鐘響聲,知是畫藝一比的結果出來的,君子樓內衆人皆被梅樓論判席引去注意力。
東方佑起身繞出席案,站在樓邊欄杆處,先對樓對面的魏王和吳王一禮,而後看向下面擡頭望着他的一片學生。
他身邊站着一名手捧托盤的書童,紅綢襯着的托盤上。端端正正擺放着一塊造型奇異的木刻,巴掌大小,從外形看,像是一幅展開的畫卷,捲上書友一龍飛鳳舞的”畫”字,雖是木刻,外面卻裹着一層金漆,卷頭有孔,一紅繩掛玉珠穿過。
東方佑單手拿起那塊木刻對着樓下的衆人舉起,便見到學生們的精神皆是一振,君子樓內瞬間安靜下來。
遺玉望着那蒼老的學者,看着他肅穆的面容,原本平靜的心情竟也有些跳躍起來,腦中幾道念頭閃過,目光定了定。
東方佑的緩慢卻不失力道的聲音在衆人耳中響起:
“畫藝比試,最優者——太學院,盧智。”
在他話落的同時,安靜的君子樓便“唰”地一下變得熱鬧,觀比的學生們,太學院有不少都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其他四院的人也都相互談論着。
論判席上的先生們並未阻止他們此刻的舉動,查濟文哈哈大笑後,同面色不愉的嚴恆道:
“老嚴,這才比了兩項,我太學院就拿了兩項木刻了!你四門今年也不用盼了,還是老2!”
接着他又一側身,對同樣皺眉的書學院晉博士道:“怎麼養,老晉,先前還同我說,今年你們書學院能翻身,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排在老嚴後面當老三吧,啊?哈哈!”
兩院博士都被他說的黑了臉,冷哼一聲後,卻無言反駁,嚴恆暗恨他總搶自己學生,晉啓德更恨。他本想着今年書學院中多了幾個好苗子,怎麼也能打回翻身仗,不想昨日長孫嫺竟會被太學院新來的小丫頭壓過去,剛纔的畫藝更是功虧一簣,最後留下的兩幅畫,竟然是盧家兄妹的!這到手的兩塊木刻都被太學院給劃拉了過去,他怎麼能爽快!
這學生席和論判席都熱鬧,比試場地上也靜不到哪去。先前還在自得會拿到木刻的幾個學生,隱忍點的,都黑了臉去收拾桌案,衝動點的,直接一拳悶擊在案上。
程小鳳握緊了拳頭在身邊的盧智肩上砸了一下,“你還騙我說差強人意呢!”
遺玉扯着盧智的衣袖輕搖了兩下,道:“恭喜大哥,中午你做東!”
太學院的學生都專門走過來向盧智恭賀,附近站着的外院學生也向他道喜,就連長孫嫺也很是客氣地同說了兩句場面話。
盧智好不容擺脫那些人,一路小跑向梅樓,遺玉站在樓下,看着他沒多大會兒功夫便出現在論判席上,在衆人的注視中,雙手接過東方佑遞上的畫藝木刻,走到樓邊,先對着對面蘭樓席位曲肩一禮,然後又對着樓下衆人點頭一禮,最後——對着竹樓處躬身一禮。
竹樓中坐着的是參比學生家中女眷們,見那得了木刻的青年對着這邊行禮,都在扭頭看向香廊南頭,找着誰是那青年的家眷。
盧氏在祭酒念出盧智的名字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待到他衝着自己所坐的席位行禮,眼眶便紅了起來。
一直在她旁邊說笑的程夫人滿意地看着那邊樓上身姿挺拔的青年,拉着盧氏的手輕拍。
“你說你是怎麼養出這模樣的兒子來?”
邊上的女眷一聽便知這是那青年的孃親,都側了身同盧氏說話,若不是程夫人在一旁幫着應付,這些女人們非要將她問暈頭了不可。
“咚——咚——咚”
又是一陣鐘聲,君子樓中漸漸安靜下來,東方佑的視線再次落在樓下比試場地上,揚聲道:
“有最優,便有最差者,此次畫藝四十五人中,我等九人以爲,最差者是——”
這套說辭是固定的,遺玉昨日沒有來,便沒有聽見,可旁的學生都是清楚的,東方佑話頭一起,觀比的學生全將目光投向場地中,而場地中參比的學生們,幾乎是全部將目光投在了——遺玉的身上。
(二更到,週六大推封開始加更啊,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