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燒什麼?"康煕深夜突然到訪,齊宣的心蹬地慌了,不過她仍強作鎮定,不讓別人看出她此時正費盡思量該如何解釋。手中燒紙的動作仍在繼續,齊宣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輕輕甩了兩下,讓紙焰燒得更旺,丟在銅盤裡,再向康熙福一福:"臣妾參見皇上。"
"這是什麼?"康熙對那燒掉大半的紙條很感興趣,他用毛筆桿把它挑了挑,上面的字斷斷續續的,而且都沒有一個完整的字可以讓他看清楚。
"回皇上,這是臣妾前兩天臨摹的一段文章,因爲越看越覺得醜不入眼,自己看着都不舒服,所以就燒掉了。"看見康熙濃眉稍糾,齊宣不慌不慢地迴應,更顯她無遮掩之心。
她的回答果真沒有引起康熙的懷疑,雖然他仍是開口問下去:"你臨的是誰人的作品?"紙張已經逐漸成灰,但是康熙還記得那字裡行間帶有幾分熟悉,不過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王獻之的中秋貼。"齊宣對答如流,因剛好昨天她翻到了這貼子,派上用場了。
"哦,那你的確寫得不怎麼樣。"依稀記得那些字體,與草書可謂是徑相庭遠。
"是。"
康熙本只是低頭略過她的書桌,然後坐下準備品嚐她泡上的茶,沒有打算深究,卻突然聽到她如此乖巧的迴應,反而教他感到疑惑:"你今天有點奇怪。"
心想難道康熙知道她在說謊?還在想着剛纔燒紙的事情?齊宣不明康熙此言的意思,所以不敢貿然迴應,只是一雙大眼珠看着他。卻見康熙嘴角呈現一絲恍過的笑意:"一向朕說什麼,你就反駁什麼,今天可是頭一回乖乖聽話。"
沒有想到他所指竟是這件事情,齊宣只能淺笑釋意。
氣氛好像突然得尷尬起來,康熙看出她的不自然,便轉了話題:"琴練得怎麼樣了?"
搖搖頭:"沒練。"
她倒是老實,康煕雙眼瞟向她:"為何?"彷彿剛纔那一剎那的柔和只是虛幻之象,此時她又恢愎了平日那我行我素的傲骨。
"臣妾對彈琴沒興趣,所以不想練。"齊宣倒不是故意和康煕賭氣,只是她自小就五音不全,對音律難以掌控,望之卻步。進宮這麼長時間,她便每天都練這練那的,針線、字畫都有相當大的進步,偏偏就是這古箏,毫無起色可言。
眯起雙眼,卻仍然掩不住那微微透出的冷光:"朕喜歡什麼,你就討厭什麼。朕討厭什麼,你就喜歡什麼!朕看你最有興趣的事情就是和朕對着幹!"
說罷,龍袖一擺,轉身便跨步離開了。
齊宣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其實心中有些無奈--天知道,她纔沒有興趣和康煕對着幹呢。
當初在胤祥府學過一陣子,那也是因為胤禛的福晉太過和善,見她盯着古箏看,不知她是看着古箏上精工雕刻的梅花紋出神,還以為她是想要學琴,便教了她一些基本功。後來齊宣有好幾次都想要推卻福晉教彈琴的好意,但是福晉卻是十分耐心施教,教齊宣也不好說什麼了。
"齊貴人。"李德全尾隨康熙離去,反而是着身後一些人捧着禮物進來:"這些都是蒙古使臣進貢給皇上的禮物,皇上說先拿來給你挑,喜歡什麼儘管拿,好一解鄉愁。"李德全面對這位貴人小主子,也大嘆沒有辦法,他跟了康煕這麼多年,還未看見有哪個女子敢如此讓康煕一怒再怒的。
所以,李德全嘆了一口氣,他苦口婆心地說:"齊貴人,皇上對你是極好的,你何必要這樣惹他生氣呢?"
那些人等放下禮物供齊宣挑選,便和李德全退了下去,等她選完後再傳他們來領回。
齊宣看着眼前這些讓人目不暇及的貢品,有珍玩,有首飾,有金絲錦布,全部都是手工精緻,價值不菲的東西。康煕以為她是蒙古公主,所以就把這些東西讓她先行挑選…...如果是其他人,確是想要行討好之功。不過康煕身為一國之君,他何需如此討好一個女人?這當中實乃出自真心的關懷。剛剛康熙說自己第一次聽話了,想想自己進宮以來,真的好像事事與他作對,現在是古代,康煕是一國之君,從來都沒有人敢對他說一個不字。但是自己卻一而再再而叄地惹他不歡,而他其實也沒有對自己怎樣…..."也許,他說得對。"
目光,轉向那古箏…...她不想欠任何人什麼,正如對劉曄一樣,如果不是他,她又豈會為了胤禛而將自己的身體獻給另外一個男人?所以對康煕也是如此,康煕其實是被矇在鼓裡的人,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假扮的公主。自己即使心存不滿,確實也與他無關。再回望那黑乎乎的一片紙灰,長嘆了一口氣。
"蘇麻姑姑?"齊宣今天帶着古箏來到蘇麻喇的住處,她看見蘇麻喇要向自己行禮,趕緊先一步扶着她:"蘇麻姑姑不要多禮,我可受不起。"
"齊貴人這說的是哪兒的話?你可是皇上的妃子,這個禮你理當受得起。"這句話,似是教導多於解釋,彷彿在提醒齊宣的身份。
齊宣對於這位老人家有第一印象的好感,蘇麻喇的話她記在心裡好好斟酌,掂量那一份輕重。她認爲宮中的規矩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是別人則不然。
"蘇麻姑姑,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你看看是否中意?"一支髮簪呈現在蘇麻喇的眼前,那吊墜是由彩珠串成的彎月,但是彩珠的顏色並不花巧,所以漂亮卻又不會花俏。蘇麻喇很是喜歡,攥在手心裡看了又看,眼眉兒都飛起來了:"齊貴人的手藝真好,老奴敢問,齊貴人是怎麼知道老奴喜歡月亮的?"
"我上次來的時候,看見蘇麻姑姑桌子上的首飾盒還有胭脂盒都有月牙兒形的雕刻。"
蘇麻喇打從第一眼看見齊宣,便覺得這個女子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流露出世間少見的慧黠。現在看來,這種感覺不無道理。
"齊貴人真是心靈手巧。"
"蘇麻姑姑見笑了,其實…..."齊宣眨了一下眼睛說,降低了一點音量,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求姑姑。"
"哦?"
齊宣把琴從紅梅手上接過:"我想請蘇麻姑姑教我彈琴。"
"齊貴人言重了,老奴琴藝不算精湛,蒙齊貴人不嫌棄,定當傾力而為。"這學琴之事,康熙那天曾向蘇麻喇露過口風,所以蘇麻喇今天一看齊宣便知其來意,只是待她自己親口說出罷了。
"謝謝蘇麻姑姑。"得到蘇麻喇的首肯之後,齊宣如獲重釋地舒出一口氣。
"敢問齊貴人,以前可否有學過琴?是什麼派風的呢?"
這句話倒是問倒了齊宣,她臉有難色地回答:"我想…...應該是北派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摸過一點基本功,我連一首完整的曲子也彈不出來。"
既然如此,蘇麻喇對於齊宣的底子功夫大概明白,那她可以放手從頭教起。很快蘇麻喇就發現齊宣真是沒有什麼音律天份,基本上可以說是五音不全。不過勝在她夠聰明,一看就記得,所以蘇麻喇教得並不吃力。
叄天過後,齊宣的基本指法已經掌握得很好。
"蘇麻姑姑,我現在可以練習彈奏曲子了吧?"
面對齊宣的詢問,蘇麻喇和靄地笑笑:"齊貴人,欲速則不達,這基本功練得好,對於日後的技巧提高有很大的幫助。"
"可是…..."她本不想說,但是她也覺得不需要瞞蘇麻喇,便說了出來:"其實我對彈琴沒有什麼興趣。"
這一點倒是讓蘇麻喇覺得驚奇,因為這叄天,齊宣真的是努力學琴,並不只是做做樣子。
"其實如果不是皇上要聽的話,我是不會練的。"
後宮中的嬪妃為了討好康煕,當然是什麼都肯做的。所以如果說齊宣學琴是為了康煕,蘇麻喇不會覺得奇怪,只是她奇怪為什麼齊宣毫不掩飾言語裡的無奈。
"齊貴人,真的很不想練琴嗎?"
"蘇麻姑姑,你這些天也應該看出來了,我根本就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還好天生有點好記性,不然的話恐怕連這基本的指法都得練上個一年半載的。我說我不會彈琴,他不信,還說我和他作對,那我只好練嘍。估計他聽過之後,也就再也不會叫我彈琴了。"
"他?齊貴人指的是皇上?"
"當然了。"齊宣發現自己的用語不恭敬,趕緊以笑掩飾:"是啊,是皇上。"
這個女子真的不太守規矩,不過蘇麻喇倒覺得這也是齊宣的真性情,教她喜歡。蘇麻喇輕輕地笑了:"齊貴人,你好像在生皇上的氣?"
"生氣?"她搖頭:"沒有啊,我為什麼要生他的氣?我只是有點不爽而已。"
"不爽?"蘇麻喇從未聽過這樣的形容詞。
"哦,就是不太樂意,這是民間的一些玩笑話,我來京城的途中無意中學到的。"她倒也解釋得很快,沒有讓蘇麻喇起疑心。然後她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反正啊,就是我沒興趣的事情,他…...皇上卻非得逼着我做,所以我不太樂意。蘇麻姑姑,可不可以麻煩你先教我彈奏一小曲,好用來應付一下?因為我不知道哪一天皇上又突然來興致,來我宮裡,那我就可以彈給他聽,讓他知道我可沒有說謊。"
蘇麻喇用心地看着她說話時的表情,留心她的用語,對於眼前這個齊貴人,她又有了另外一番見識。
"那,老奴就教齊貴人彈'清風雨'吧?"
"清風雨?好好聽的名字喔。"
"這是皇上最喜歡的曲子。"蘇麻喇看着齊宣:"既是彈給皇上聽的,那當然得挑皇上喜歡的曲子。齊貴人,你說對吧?"
"嗯。"她沒作多想,點頭稱是。
十天又過去了,這一天,康煕再度來看望蘇麻喇,並且得知了她教齊宣彈琴的事情。
"那丫頭真的來找你了?"帶點驚訝,又帶點喜悅,還有期望:"她練得怎麼樣?"
蘇麻喇低頭笑語:"齊貴人聰慧靈巧,學得很快。相信再過不久,必然可以彈奏一曲給皇上欣聽。"
康煕聽後卻沒有什麼喜悅之意,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叮囑她要好生注意休息,稍坐片刻便走了。
只是,他隨即馬上大步前去啟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