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如血,穿在他的身上卻多了冷沉的味道,像是跳躍在雪上的火焰。``.
他原是雪膚露鬢,妙目清美,鳳翎睫羽如墨,修長眼線襯在他肌膚雪色上,似一線墨色落進崑崙雪水中,本該是超脫凡俗的謫仙之容,卻又因着一身華衣紅服在他清冷的琥珀眸子裡染了熾烈的紅,如畫眉目顯出張揚的豔烈。
這一種極度矛盾的美,似神非神,似魔非魔。
封逸都看得怔然,根本不要說周圍的人,只有呆滯和屏息的份。
直到琴笙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閃過一點不耐。
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封逸回過神來,他看着琴笙,不卑不亢地微笑:“三爺說笑了,這不過是接親的規矩,您若是能過了我這一關,自然可以接走我們天工繡坊的大小姐。”
琴笙挑眉看着封逸身後那些東西,竟是十張繡架子,每一張架子上的繡圖都缺了一點東西,鳳凰缺目、牡丹缺蕊、蝴蝶缺翅、蘭草缺花,旭日東昇圖缺日,蒼山洱海缺了浪……
諸如此類種種,即要求琴笙把這些缺了地方全部補上。
陪在一邊的金曜忍不住蹙眉,看着封逸冷聲道:“難不成你要讓三爺真在這裡親繡東西麼,豈非耽擱吉時?”
他今日也是一身綴紅邊的玄衣,顯得丰神俊朗,只是眉目間莫名一股子冷意。
封逸的修目看向金曜,眼底也閃過一絲冷色,他慢悠悠地笑道:“這位小爺說笑了,若要不耽擱吉時,就請三爺繡快點也就是了,三爺一手絕技天下聞名,也好讓大家開開眼不是?”
封逸的算盤打得很好——
一來想要娶天工繡坊的大小姐,逼着留下琴三爺的繡作,也不算過分。
世人誰不知琴三爺的真品萬金難求。
二來大庭廣衆之下,這位琴三爺出了手,便也沒了那神秘的面具,也好叫人知道他並不是什麼神,不過是個人罷了。
省得坊間流言道是處楚瑜高攀了他。
在他眼裡,分明是這隻脾氣不好的貓兒,硬攀附上楚瑜。
說話間,一邊看熱鬧的衆人都紛紛回過神來起鬨:“就是,就是啊,新郎官露一手,不露不讓過。”
說着他們都擠在了堂前,完全攔住了琴笙接親的去路。
楚瑜在堂內聽得嘆氣兒,卻又有些好奇——
她知道不管是仙仙還是白白,他對挑釁從來都沒有什麼耐性的,不知今日又是日和?
封逸話鋒一轉睨着一邊的金曜,微笑道:“又或者這位爺來替三爺繡,想來您伺候三爺那麼久,耳濡目染也是爲大家。”
他若是沒有猜錯,這個金曜是莫名經常爲難楚瑜的罷?呵……!
金曜聞言,冷下了臉,纔要說什麼,卻見琴笙擡了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琴笙只淡淡地看着封逸:“最後問你一句,你們是不是真不讓路?”
琴笙語氣溫和,周圍圍觀的人一點都沒有察覺裡面的莫測,只都笑嘻嘻地繼續擠在堂前。
封逸也笑着乾脆地道:“是,要不您將我們這些送親的人都打走也可以。”
他就不信面前之人會這麼做,這到底是大小姐的婚儀不是麼?
琴笙妙目幽幽地看着他,忽然輕嗤了一聲,忽然一擡手,只說了一個字:“灑!”
話音剛落,瞬間所有的房上不知何時都站上了一個穿着滾紅邊玄色束腰勁裝的人影,他們戴着遮了半張臉的面具,人人手裡都捧着一個大盆。
隨着琴笙一聲令下,他們手上驀然一抖。
隨後只聽得“呼啦啦——!”一聲響。
無數散碎的銅錢、碎銀子甚至碎金珠和珍珠劈頭蓋臉地從天而降,如同灑珠寶雨,一片燦爛耀目。
這般霸氣的行爲,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連封逸也愣住了。
立在房上的火曜笑得有些痞氣:“新姑爺發紅包了,快撿啊,撿起來都算咱們的!”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瞬間炸了鍋,全部齊齊地蹲下去開始撿錢和銀子、珠子,哪裡還有人記得要爲難琴笙。
不過都是平民百姓,甚至在這巷子裡艱難求生的朝廷欽犯後裔,甚至爲了撿金珠,推搡了起來。
封逸反應過來,已經是臉色一片鐵青。
琴笙淡淡地道:“既然沒有人打算要攔了,本尊便進去迎親了。”
封逸想要攔,但到底咬牙忍不住,只冷冷地道:“看來在您心裡,小姐還不值這十副繡圖。”
琴笙在經過他身邊時,卻輕嗤了一聲:“她確實不只值這十副繡圖,她值的是本尊,不值這繡圖的人,是你。”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莫測:“你應該慶幸你對她還有價值,否則……。”
否則什麼,琴笙並沒有說完,他已經轉身進了堂內。
封逸站在原地幾乎被他身上那一瞬間釋放出來幽寒森然之氣凍得不能動彈,呼吸都微窒。
好一會,他神色裡閃過一絲複雜,隨後輕笑了起來:“呵,這位爺果然還是這般霸道奸猾又狠辣,不招人喜歡。”
他靜靜站在堂外,看着滿地的人在推擠,嘆了一聲。
熙熙攘攘皆爲利來,那魔頭還真是對人心拿捏自如。
只願他這般手段,不要用到楚瑜的身上。
……
楚瑜在堂裡坐着,心情有些紊亂,魂不守舍。
她如今修爲是能聽得清楚外頭的聲音的,只是這時候炮仗亂響,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她倒是聽不清楚琴笙和逸哥兒說了什麼。
只是忽然聽得堂內靜了靜,一陣女子們輕輕地帶着豔羨癡迷的抽氣聲響起。
楚瑜心頭咯噔一跳,忽然又有些緊張起來。
不一會,她便看見了自己蓋頭下出現的男子金絲繡色飛雲的紅色喜服長袍,一雙修白的手向她伸了過來:“來,魚。”
他的聲音幽柔溫涼如水,瞬間流淌過她的心房。
楚瑜看着他伸出來的手,忽然心情複雜,又似被填得滿滿的。
他說——來,魚。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是說的這般情景。
她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柔荑,擱在他的手心上,瞬間便被他握住。
他的力氣極大,卻又剛好控制着讓她微微感覺疼痛的程度。
那種細微的被緊緊捏住的疼感,卻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整個人都被他握住,抱住一般。
十餘日不見,卻似隔了三秋。
“笙兒……。”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聲音未落,她便被瞬間打橫抱了起來。
楚瑜忍不住驚了一驚,趕緊抓住他的衣衫,有些納悶——接下來好像不是這樣呢。
周圍的觀禮的衆人頓時都發出了一陣陣的笑聲和起鬨聲:“哎呀,新郎官,等不及了!”
“抱新娘子,抱新娘子了!”
“羞羞臉!”
天工繡坊裡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喜事了,衆人都興奮之極。
喜娘在一邊忍不住笑道:“三爺,是要大舅哥將新娘子背進花轎的,如今新娘沒有大舅哥,自是封逸公子來背。”
楚瑜俏臉緋紅,在他懷裡輕聲道:“你快放我下來,像什麼樣子。”
但下一刻,她就感覺抱住她的手臂一緊,勒得她抽了一下,隨後琴笙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覺得我會讓他揹你,嗯?”
說着,他根本不搭理喜娘,徑自抱着楚瑜就往外走。
喜娘們見狀,面面相覷,但見跟來迎親的那些戴面具的武衛,哪裡敢多言,也只好一臉尷尬地趕緊跟了出去。
倒是封逸早有所料一般,根本沒有進門。
楚瑜聽着他情緒可有點不,有些無奈:“你做什麼呢,着急着成婚就罷了,怎麼連個婚儀也着急!”
這大仙兒也太不講道理。
“你我一日不成親,便會有那賊心不死的野狼四處顯擺你是他的妻,更有些不知所謂的也要來分一杯羹。”琴笙溫淡清雅地開口,卻言辭冰涼又放肆。
楚瑜忍不住紅了臉,隨後也只好紅着臉暗自捏了他胸口一把:“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琴笙微笑:“留着點氣力,今晚你想捏哪裡都由你,小姑姑。”
楚瑜瞬間窒了窒,也只靠在他懷裡,紅着臉裝死,只當聽不見周圍的嬉笑聲。
接受來自周圍灑落的各種花生與桂圓等小物。
……
“新娘出門,上花轎!”
“砰砰啪啪!”鞭炮聲隆隆。
十六人擡的雕花紫檀大轎,五百擔的嫁妝,百餘人的吹唱喜樂隊伍,並着五百名玄衣束紅玉帶,開路押後的帶劍武衛,幾乎綿延大半個還劍湖河堤。
這又何止天子嫁公主的十里紅妝,分明是百里紅妝綿延,堪媲美迎娶皇后。
那一日新娘百金一尺的鮫珠紗繡滿了細碎的珍珠在陽光下閃閃奪目,閃瞎了不知多少人的眼。
那一日的盛大,滿城鮮紅羨煞了所有女子的光景,許多年後依然在雲州城的姑娘媳婦們裡口耳相傳着,成爲一個傳奇。
哪怕那盛大的婚儀,最後的結局,有些不那麼的完美,卻並不妨礙它成爲一個傳說。
楚瑜隔着紅色紗簾看着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送親隊伍,自己都忍不住咋舌,她是知道琴家富有,琴笙的能耐。
但這般親眼所見卻是第一次。
那些嫣紅與熱鬧,被人珍重的感覺,讓楚瑜忍不住脣角上揚,心中卻滿滿的全是暖意。
他實踐給她的承諾,從來都超過她的期許。
不管是仙仙,還是白白從來都是如此。
那是屬於她的溫柔矜傲卻又只能抱着她才能一直安然入眠的‘少年’。
……
繞城三週之後。盛大的迎親隊伍直入了琴家繡坊。
繡坊裡早已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整個雲州城大小官吏都來了,連着西洋的客商們將整個琴家繡坊都坐滿了,金大姑姑領着七曜和一干管事們周旋期間,招待着歡笑的客人。
天色漸暗,很快便到了華燈初上的拜堂吉時。
木曜正領着人在一邊巡視,看着那些西洋客商們興奮地東張西望,甚至調戲招待他們的婢女,不免有些不喜:“這些西洋人怎麼一副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行止粗俗。”
火曜正在吩咐人安排酒水,聞言看了眼那些英吉利客商,也多看了兩眼:“你且看好了,這些西洋人一貫作風開放,咱們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
他皺了皺眉,繼續道:“怎麼這般上不得檯面?”
他記得那些跟着使節在風煙山上觀戰的西洋客商們也都算是教養頗佳,謙遜有禮的,這些西洋人穿着雖然華麗,卻一副流氣的樣子。
火曜眸光微冷,低聲道:“你們盯緊點,莫要讓他們在這大喜的日子裡鬧事。”
木曜頷首,卻忽然聽得天上“砰”一聲響,不禁擡頭看去,便見黑暗的夜空爆開了一朵華麗的煙火。
他不禁一愣:“不是說好了,等拜堂之後,再放煙火麼?”
與此同時,一道喜娘的高亢的聲音響起:“吉時到,新人拜堂!”
隨後便聽得喜樂齊鳴,一身紅衣的俊美新郎官便握着着大紅花球,將同樣一身華麗嫁衣的新娘也領了出來。
楚瑜什麼都看不見,紅色的蓋頭下,只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周圍的喧囂似都隔開了幾層紗似的遙遠。
高堂之位上,坐着的廉親王,他臉色還有些蒼白。
但他一見楚瑜出來,就含笑擡了擡手,只聽得一邊的尖細太監的嗓音響起。
“親王殿下今日收楚家大小姐爲義女,請封玉安縣主,聖旨即下,不日即到。”
此言一出,倒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楚瑜也徹底愣住了。
這時,廉親王對着琴笙淡淡地道:“本王的義女是救過本王的,今日她嫁人,想來她的身份也不算配不上三爺,但願你們夫妻從此以後舉案齊眉,白首不離。”
琴笙聲音輕淡,卻只說了一個字:“是。”
楚瑜聞言卻已經紅了眼,她沒有想到廉親王竟會爲她做到這般地步,竟似真如父輩一般爲她籌謀打算,不讓她被人看輕了去。
她當初救廉親王,並沒有想過求什麼回報。
她微微沉下身子,微啞着嗓子:“多謝……義父。”
廉親王看着一身紅衣的少女,也有些恍惚,隨後也眼眶微溼,含笑道:“快起來,丫頭,該拜堂了。”
周圍都是一片恭賀之聲,也不知有多少羨慕,有多少嫉恨。
總歸,此時聽起來總是喜慶的。
負責唱禮的司儀官已經開始唱了起來:“紅鸞星動,謝天降祥瑞,一拜天地!”
琴笙牽着楚瑜齊齊地在紅色的蒲團上對着敞開的門外天地慢慢地拜了下去。
卻不曾想,忽然見天空一陣響。
楚瑜一愣,下意識地擡頭,還沒有反應過來
“小心!”身邊的琴笙忽然擡手就將她一把攬了過來。
來。
楚瑜頭上蓋頭一晃,便掉落在地,而她也立刻清楚看見了天空上的情景。
天空上似爆開一陣焰火,但那華麗的焰火……
竟直朝着他們所在的院子大堂砸了下來,如一個個猩紅的火流星一般!
“轟!”一聲悶響。
最先砸落的火流星瞬間爆開一陣火花,一下子就引燃了掛着的綢緞錦飾,也瞬間燃了客人的衣衫。
“啊啊啊啊——着火了!”
所有人瞬間都炸了鍋,一下子亂了起來。
楚瑜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人四處奔走,那些火流星一個個地砸落,雖然都不大,但一落地就是一片火起。
曜司武衛們四處奔走着,疏散着人羣,也將她和琴笙攔在中間。
她閉了閉眼,忽然冷笑了起來。
她忽然明白宮少宸送她的野果的名字——
星火燎原。
還是後來唐瑟瑟告訴她的,那種紅色的果子成熟的時候一簇簇紅紅點點,如漫山遍野的火星一般,燃放漫山遍野。
她也記得他說的那句——“祝你新婚不快!”
如今,真是星火燎原,新婚不快。
瑟瑟曾與她說,也許該將此事說與琴笙聽,但她擔心他多想,沒有提。
卻不想……
她梭然站了起來,看着周圍一片混亂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訓練有素的曜司武衛控制了。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歉疚地看向琴笙。
卻見他半弓着修長的身子,單膝跪地,維持着護着她的姿勢,只是身上的氣息卻彷彿紊亂非常。
“笙兒,你怎麼了?”
楚瑜有些疑惑。
她並沒有看見此事琴笙幽幽琥珀眸裡被火光映照成一片赤金火海,靡麗而迷離,一雙深瞳,卻彷彿映出漫天猩紅。
但是很快那些猩紅慢慢地便被無邊黑暗的潮水淹沒,悄無聲息地沒入幽暗之中。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轉臉看向身邊的少女,慢慢地勾起脣角:“我,很好,真是……許久不見。”
他溫柔的聲音響起,如水鳴幽柔,又似輕風掠過耳邊的肌膚。
楚瑜卻莫名地覺得有些顫慄之感,她怔然地看着他:“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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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噠~
琴三爺:許久不見,呵呵。
記掛本尊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