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形容當自己看到呈現於眼前的東西時那一刻的心情。恐懼，震憾，讚賞？知道屏住呼吸潛入水底睜眼看景物的那種感覺嗎？
在黑色臺子上的是一個龐大的由六面水晶玻璃製成的透明櫃子。裡面有十三個大玻璃瓶。十二個玻璃瓶呈圓圈狀包圍着其中一個稍大些的，很像衆多的花瓣簇擁着花蕊。玻璃瓶的材質、形狀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差別。所不同的，只是那個稍大而又處於中心位置的玻璃瓶是空的，而其餘的十二個玻璃瓶中都裝着一顆栩栩如生的人頭。
每個人頭的表情都不一樣，或憂愁，或驚恐，或悲傷……但是無一例外，都十分鮮活，彷彿他們突然開口講話，你也不必感到驚訝。
我想我明白了皮埃爾之所以提到《最後的晚餐》的用意了。這分明就是那十二門徒的腦袋，所欠缺的，只是中間那玻璃瓶裡應該盛裝的，耶穌的頭顱。
“你過來看看這兩個人，應該是很有趣的！”
皮埃爾招呼我來到櫃子的另一邊。非常清楚，眼前這兩個緊挨着的玻璃瓶裡的人頭，我很熟悉。一個是克羅，而另一個就是給予我吸血生命後遭慘死的孫陽。想不到我久尋不到的腦袋竟然在這玻璃瓶裡。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出生在不同的時期！”皮埃爾用手輕輕撫摸着櫃面，冰藍色的眼睛裡透出深情。可此時此景卻令我毛骨悚然。
“都是些很可愛的小東西。他們都是我親自賦予生命，讓其永生的孩子。而了結他們的，也是我，只有克羅除外。”
“爲什麼？是什麼原因促使你作出瞭如此瘋狂的舉動？”
“瘋狂？”皮埃爾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似乎是爲了我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爲而感到悲哀。
“當你也活上兩千年之後，就不會用這個字眼了。重複單調的枯燥生活需要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想一想，所有的事情都做遍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想嘗試不同的東西？一種新的體驗就是一種動力。當茫茫無邊際的荒漠之中出現了一株綠色，那無疑於是神的恩賜。永生，人類的奢求啊，可我們卻視之爲理所當然。造物主是公平的，你得到某樣東西，必定得付出一樣東西。這就是所謂的代價。”
“我被孤獨與寂寞逼得走投無路時，那才叫瘋狂。那感覺好比將自己推到懸崖邊，然後一腳踢下去，帶着絕望，卻無法長嚎一聲。自己謀殺自己，這是一個悲劇。我創造了他們，其實也就是創造了無數個自己。漫長的歲月也可怕地腐蝕了他們的心靈。於是，背叛、逃離就相繼上演，既然我導演了開始，就應該有權結束。當這一個個影子消逝的時候，也正是我自己的死亡……”
“這就是你做這一切的原因？”
我不能理解，可能真是體驗不夠的緣故。
皮埃爾笑了，但並沒有馬上說話，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或許……真的是我喜歡這樣做吧。感受一個生命的消失，我就能對自己那失去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死亡是美麗而絢爛的，生命只有在死亡去證明它的時候才存在，才顯得有意義！”
“你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
“呵呵，我看不出這有什麼自私的地方。相反，若不是我的慷慨大度，他們就無法體驗到吸血的快感和永生的狂喜。如果這些人仍然是人類的話，現在他們早化爲塵土灰飛煙滅了。他們本來只能活百年，可我讓其生命又延續了幾百年，這應該是對他們的恩賜，怎麼能算是自私？他們有的人身逢亂世，隨時有喪命的危險；有的呢，在疾病的威脅下奄奄一息。如果沒有我的無私，他們能多活幾百年？”
“可讓他們變成吸血鬼則完全是你的意志，是你將這種痛苦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你爲了自己的利益，卻不顧別人的意願和感受，這就是自私！”
皮埃爾來回走了兩步，對我的激動很感興趣。
“你爲什麼仍然用人類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呢？母愛應該是無私的吧？可當一個母親想要一個孩子的時候，是否考慮到了這個孩子的意願？她只是爲了自己，只因爲她想要一個孩子，而不是孩子想要來到人世去承受不知名的各種苦痛。母親享受到了天倫之樂，那麼我創造這些吸血鬼又怎麼能算是自私呢？當然了，你可以說那是爲了人類的繁衍。我也是啊，是爲了保持吸血鬼這個種族不至於消亡罷了。順便再告訴你吧，也許你認爲吸血鬼對於人類來講，只是一種災難。可是，你又想一想，對於其他不是人類的物種，人類算不算災難？我們吸血，要人的命，這只是我們這個種族的特性。人類爲了他們的強盛，對其他種族還不是幹着跟我們一樣的勾當！”
“所以，別用人類的眼光來看待吸血種族。公平、無私這些所謂高尚字眼對我們吸血鬼是毫無用處的。記住，只知道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別人，這是人類最大的弱點之一！”
“好啦，”皮埃爾的右手食指掠過自己的嘴脣，“還是讓我們來討論一下第十三個瓶子裡應該裝上誰的腦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