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到了平安夜, 經過又一輪降溫,這座城市的溫度降低到了零度以下,有了即將下雪的徵兆, 呼一口氣都是白霜。大街上卻比往日熱鬧, 四處都是大學生打扮的男男女女, 擺了攤位在路邊賣蛇果和玫瑰花賺點零用。網絡上曾有人打趣, 除了清明重陽, 中國人能把餘下的所有節日都過成情人節。
秦少游今年好容易談了新戀情,自然也不會免俗。
姚若鄰答應了帶他家幾個小外甥去中心廣場的許願樹那兒祈願,秦少游便鞍前馬後給他當司機, 既要開車看路,又得給那羣小孩唱鈴兒響叮噹。他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 英文亦聽不出什麼口音, 正跟着伴奏歡快的唱着, 其中頭髮剃成瓜皮形狀的小孩趴座椅靠背上盯着他嘿嘿直笑。
外甥像舅,秦少游愛屋及烏的對他們生出幾分喜愛, 輕輕在那小孩臉蛋上捏了一把,說:“不要急,過了這個街區就到了。”那小孩仍舊是眉開眼笑,咧着嘴,伸出舌頭, “噗噗”地彈了他一臉口水。見秦少游黑了臉, 又拿袖子替他擦了, 抱着他的脖子撒嬌喊叔叔。
“真不愧是你外甥, 跟你一個德行, 一個手段。”秦少游無奈道。早上他給姚若鄰送早飯,看到桌面上的回形針, 嘴賤提了一句,姚若鄰頓時氣呼呼地把熱豆漿重重往桌上一摜,豆漿灑出來燙着了秦少游手背。姚若鄰鼻子裡出冷氣,罵他報應,卻趁午休時在他辦公室放了一支新買的燙傷膏和便籤條寫的道歉,好似和煦春風盤桓於秦少游心頭,化開霜凍,再也沒辦法記恨他。
姚若鄰笑了笑,有些得意:“要不怎麼我們家比一般人混得厲害呢。”
秦少游深以爲然,並且私心裡認爲他這樣性格撩人,樣貌又出衆的富二代,身邊鐵定少不了或明戀或暗戀的仰慕者。只是不明白姚若鄰爲何情史白得如紙,在他之前都沒讓旁人生吞活剝了,停頓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你這麼厲害,怎麼大學裡都沒好好談一場戀愛?剛成年的學生有錢有閒,骨子裡還充滿了浪漫主義,那時候談戀愛才稱得上風花月雪,純粹真摯。”
姚若鄰不肯透露,只反問他:“看來你大學裡的戀情挺值得回味的。你又何必分手呢?”
秦少游知道在現任面前提及前任是犯了大忌的事,但他自覺問心無愧,願意向姚若鄰敞開心扉,毫無保留。認真回憶了一陣,緩緩說道:“戀愛的過程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挺輕鬆的,前面那位對我沒什麼要求,每天跟她說幾句話就能把她哄開心。我們是同鄉,畢業一起回家,我父母給我找了份高校的後勤工作,進去做幾年慢慢拿編制,她父母則把她送進了銀行。”
“從那兒以後我們就經常爭吵。”秦少游略過爭吵內容不提,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明鏡似的水,“她的想法很簡單,成家立業,書唸完了,工作找好了,就該結婚了。但我不認爲一份臨時的勤雜工作是我未來的事業,與我執子之手的人也不該委屈地穿租來的婚紗,捧塑料做的花。我們就吹了。”
來龍去脈交代得很簡短,聽不出對過往的任何一絲留戀。姚若鄰分神給外甥們撕棒棒糖的包裝袋,半天沒吱聲。他想起有一種說法,說看一個男人的人品好壞,就得打探他對前任的態度,總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攬,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那麼這種人絕對是極度自私自利,毫無擔當的爛坯子。
姚若鄰拆了一根木星樣式的棒棒糖往嘴裡送,故意小家子氣道:“你前任可真沒出息。”
щшш●ttka n●c○
“人各有志。找一個長相廝守的人,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多難得啊。去年回家吃團圓飯,她兒子都會背唐詩三百首了,就我還睡單人牀。”路口的黃燈轉紅,秦少游踩了剎車壓線停下,見車裡大的小的都吮着糖,幾乎湊出一個太陽系,回頭對着姚若鄰“啊”了一聲,想吃那根海王星。
姚若鄰餵給他吃,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如果不是跟你吵着吵着,吵到一塊兒,我日子過得比她淒涼多了。”
“你也說了人各有志,你們兩個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誰都不淒涼。”姚若鄰盛滿斑斕霓虹的眼睛裡水光盪漾,似乎耽在了往事裡,把糖吮小了一圈才說,“那些人對我沒什麼吸引力,要麼油腔滑調,輕浮得惹人厭煩;要麼呆頭呆腦的,做了不說,我又不能看穿人心,怎麼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愛招惹我的,愛糾纏我的……但是這些人裡,只有你綜合了好幾個特點。”
他湊到秦少游耳邊,輕聲呢喃:“也只有你是最下.流,最會耍花招的。”
秦少游趁機親了親他的側臉:“原來你就喜歡我這樣的。”
下了車一陣寒風料峭,姚若鄰和他牽着的小孩子們一樣全副武裝:頭戴一頂毛線帽子,口罩外面圍着圍巾,一手牽着那瓜皮髮型的外甥揣口袋裡,一手伸進了秦少游外套內。一個挨一個互相拉着取暖,跟天上連串的臉譜風箏似的。
廣場中央的許願樹高約九米,約莫三層樓高低,彩色燈鏈自頂端的金色五角星環繞而下,串了白色雪花,銀色麋鹿,槲寄生編成的鈴鐺花環,還有各種禮物盒與紅色的聖誕襪。
耗時一個來月搭建的這項臨時建築不但是爲了增添過節的氣氛,還爲了做慈善公益。十塊錢一枚許願牌,既用作自己祈願,亦可以幫助山區小學裡的學生增添課外讀物與健身器材。姚若鄰往年都會抽空來一趟,替自己,替父母親朋寫點祝願。
捐款處的工作人員會提供桌子與馬克筆,切割成襪子、麋鹿、槲寄生形狀的硬紙板上方繫着紅繩子。他們一行獨佔了一張桌子,各自埋頭寫寫畫畫,寫完之後或自己掛,或讓工作人員撐着杆子掛到金色五角星下。小孩子們執意要自己找地方掛,姚若鄰卻不想被人看到願望,雙手合十夾着卡片,直接遞給了工作人員。
秦少游寫了許久,密密麻麻全是字,姚若鄰瞥到一句“花好月圓”,料想他又在許諾什麼一生一世,白頭偕老。等他掛許願牌的時候,不聲不響湊到他身後,跟着秦少游沿聖誕樹轉圈,在最大最顯眼的槲寄生底下,秦少游一邊伸長了手去夠鈴鐺,儘可能將卡片掛得離它近些,一邊一本正經地說:“你聽說過西方關於這種植物的傳統嗎?”
姚若鄰依稀記得槲寄生是一種跟愛情有關的植物,摘下口罩後的臉被風吹得微微泛紅,裝憨道:“好像是……聖誕節不可或缺的裝飾物。”
秦少游蹦起來幾次,終於掛穩了許願牌,喘着氣直勾勾望着姚若鄰,撥開他額前稍長的碎髮,抓了他的手擱在自己後腰上:“西方人的習俗,站在槲寄生下的人是不能拒絕親吻的;如果原本就是一對情侶,那麼他們將幸福終生。”
鼻尖逐漸靠近,溫熱的鼻息拂過對方臉頰;甫一碰上,秦少游就像一頭狼似的叼緊了獵物,不給姚若鄰抗拒的餘地,撬開他的牙關,捲入舌頭,纏着姚若鄰吮吸啃噬。棒棒糖殘留在口腔裡的那一點點甜香刺激着秦少游,鼓勵他探索姚若鄰脣舌間的每一寸。
姚若鄰宛如溺水之人,幾乎溺斃在秦少游攻城掠地之下。感覺一股淡淡的鐵鏽味蔓延開,他掙扎着後退了一步,軟紅脣肉上一道細細的小口子,滲出微末血珠;他被咬破的地方在下脣,秦少游的則在上脣,不禁相視一樂:“還挺對稱的。”
他笑着環顧四周,今天特意穿的羽絨服,裹得像只熊,整個身體都充了氣一般鼓囊。確定那些見什麼都要吃的小孩子還在爭執許願牌掛哪兒,從懷裡變戲法一般變出一個禮物盒包裝好的蛇果:“聖誕禮物,Merry Christmas!”
“你什麼時候買的……”姚若鄰一雙桃花眼又彎成了月牙兒,“我都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在身上翻找了半天,口袋只有今天剛拿到手的一枚仿製的海洋之心,他明天狂歡夜派對需要用到的裝扮道具。
姚若鄰展開秦少游寬厚的手掌,把深藍色的玻璃放進他手心,嗓音醇厚低沉像在念一首十四行詩:
“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