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過了十一點, 秦少游帶着姚若鄰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已是一臉疲憊。這殺人犯挑的作案時間挺刁鑽,警方沒法查監控,只有秦少游那黑裡尋鴉的匆匆一瞥, 依稀目擊到兇手是一位粗壯的大高個, 身高與姚若鄰相仿;但房間裡的鞋印卻大小不一, 花紋各異, 顯示犯罪分子至少有兩個人。小一點的鞋印約莫三十九碼, 處於矮個的男人與高個的女人之間,既可能是夫妻作案,亦可能是兄弟作案, 叫警方難下定論,只能封鎖現場, 等待進一步調查。
姚若鄰情緒還有些不穩定, 一手捧着紙杯慢慢啜飲早就涼透了的茶水, 眼睛滴溜溜四處瞟:警局是一處建在居民樓旁的小平房,外頭圍了一圈矮牆, 銀杏、 毛竹、月季、蘆薈等綠植雜七雜八在牆腳種了滿院,有一抹佝僂的人影舉着長棍投射在婆娑樹影間,他登時嚇得顫了顫,另一隻手捏緊秦少游的右手,指甲幾乎摳進肉裡。
“誰?”
秦少游下意識兇道, 把姚若鄰往自己背後拉。結果從毛竹底下鑽出一個老頭, 披着軍大衣在趕耗子。給他們做筆錄的片警聞聲出來, 見是一場烏龍誤會, 跟那老頭打了句招呼, 喊他唐大爺,一面笑眯眯地扯了幾句閒話, 一面送他們出了圍牆。
牆外挨着大馬路,路燈敞亮,直通通地延伸成了一個閃爍的光點。姚若鄰喝空紙杯,兩手都改爲抱着秦少游的右胳膊,在如白晝般明亮的地方緊張兮兮狀態才略微鬆懈一點,眼珠子再沒亂轉。秦少游被他黏着寸步離不得,只能單手打開車門,從副駕駛室艱難地爬進駕駛室,跟楊過似的,開車時也僅僅使用左手。
下雨天路滑,他便開得很慢,車廂裡也亮着燈,姚若鄰懨懨地靠着他肩膀打瞌睡,卻因爲過了兩段隧道而不敢真閉上眼睛小憩。秦少游嘆了口氣道:“你要不給你父母打個電話吧?你家裡安保肯定比外邊嚴密,有家裡人陪在身邊也更安心。”
姚若鄰不自覺地發着愣,案發現場那兩個小警察模擬了一遍的犯罪經過,說他當時一進去就立刻驚動了犯罪分子,一個站在房間衣櫃前握着兇器聽腳步,一個則站在房門口屏息凝氣——他與後者面對面,在那人身邊停留了數分鐘,如果不是他突然喊了秦少游一聲,恐怕那人千鈞一髮之下會先出手製服他,再添上一筆血債。
死神的鐮刀就差那麼一點點,從他頭上落下。
“不用了。”秦少游再三詢問,姚若鄰才猛然回過神,搖搖頭道,“我爸現在不在國內,只有我媽一個女人在家,我回去把事情一說除了嚇壞她,還能起什麼效果?況且夜深了,路不好走,就近找個地方湊合一晚算了。”
秦少游一想也對,打轉方向盤,抄近路朝魚頭家去。
半小時後到了地兒,大門口一束紅外線掃過來,將臺階上的兩個人都錄進了實時監控裡。秦少游平時最不喜歡來魚頭家玩,就因爲攝像頭太多,被機器時時刻刻盯着頗不自在,現下卻覺得安全感頓升,輸入密碼進門,將不常用的幾個攝像頭也打開,接通了報警器。
他們兩個人一晚上沒吃沒喝,姚若鄰還因爲看見了扁教練的屍身忍不住吐了一回,酸水都嘔盡了,進門起肚子就一直咕咕叫。秦少游翻遍冰箱找不到什麼食材,沒法開火做飯,去車裡拿了他媽寄來的包裹,用微波爐熱了熱芥菜糰子,裝了碗白砂糖教他蘸着吃。
姚若鄰看着熱過第二道以後那綠不綠黃不黃的一團,拿筷子戳起來頗有些嫌棄道:“好像有點糊了。”
秦少游在廚房裡忙南瓜餅的裝盤,頭也不擡的回道:“帶點鍋巴才香,你閉着眼睛吃就是了。”
姚若鄰半信半疑地蘸蘸糖,闔上眼睛嚐了一口。食物本身沒有多重的味道,但挺有嚼勁的,焦香和甜鮮味混合得剛好,雖然沒有入口即驚豔的美味,吃完了卻還惦記着想再吃一個。
他原本就餓極了,不知不覺把盤子外邊一圈芥菜糰子都吃光了,剩中間一個孤零零的光桿司令。姚若鄰想到秦少游還一口沒碰呢,停了筷子,託着下巴等他端別的食物出來。
秦少游姑媽嫁人之後就沒出去工作過,在家裡伺候了二十幾年老公孩子,別的手藝不成,做飯做零嘴的手藝可謂是首屈一指。他端着色澤金黃的南瓜餅、紅白相間的糯米糕並兩碗淡褐色的羹上桌,姚若鄰又划着勺子好奇問那道羹:“這是又什麼?”舀出一勺胡蘿蔔丁、豬肉、豆皮、蝦米等物,很像一碗大雜燴。
秦少游捏着長柄銀勺的尾端,一邊喂姚若鄰嘗一口一邊解釋道:“糊羹,一種不怎麼出名的小吃。正好裡面有胡蘿蔔,你得多吃點。”
姚若鄰一聽胡蘿蔔就抿着脣不肯張口,勺子在他嘴邊硬塞都沒法塞進去。秦少游耐心盡失,伸手撓他癢癢,他止不住放聲大笑,一勺子帶胡蘿蔔的糊羹就喂進了他嘴裡:“唔……我不要……”話還未說完,意料中的奇怪味道沒有出現,這賣相糟糕的羹吃起來竟挺清爽。
秦少游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等他喉頭一動,全嚥下去了才把勺子還他,說:“好吃吧?吃得你嘴角都流涎了。”
姚若鄰被他一揶揄,頓了頓舀第二勺的舉動,連忙尷尬擦嘴角,卻發現根本沒流口水,氣得反手將勺子塞對面那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混蛋口中:“笑什麼笑,你不長腺體的嗎?”見秦少游被嗆到了,狼狽不堪地抽紙巾捂住口鼻,也不禁眼睛一彎,月牙兒似的望着他樂。
“好了好了,我投降認輸。好好吃飯,快凌晨一點了,要睡覺了。”秦少游半晌緩過來,趕緊認慫,偷偷睨了一眼姚若鄰笑意漸濃的模樣,心說,這張臉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比較好看。
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卻眉來眼去的把一頓算不上豐盛的晚飯吃了。
魚頭家是一個三室兩廳的大平層,他之前合租的室友轉行北上了,房門鎖着等待下一任租客。另一個閒置房間則被他的手辦和高達擠滿了,櫃子上貼着血紅大字“亂碰掉錢包”。秦少游怕了他那烏鴉嘴,自然不敢亂動,唯一一間臥室讓給姚若鄰,自己收拾枕頭被子睡客廳沙發。
姚若鄰穿着睡衣,赤腳站在沙發邊上,抱着同樣海綿寶寶造型的枕頭望着他,秦少游一轉身嚇了一大跳:“你幹嘛啊?我剛要關燈,你就出來夢遊?”
“你就睡這兒啊?”姚若鄰下巴埋在柔軟的枕頭裡,露出兩隻波光瀲灩的大眼睛,聲音悶悶的,語調得像方纔吃的那一碟子糯米糕。
秦少游莫名其妙:“不睡這裡,我睡哪裡?”
姚若鄰壓低了上半身,趴沙發背上含糊暗示道:“房間裡是雙人牀……”後頭那句太輕、太快,聽不清楚。
秦少游耳朵突然就變尖了,跟誰在他屁股上點了把火似的跳起來,個頭超過了姚若鄰,影子把他籠罩得密不透風:“你要我陪你睡?哎呦,姚總您這是打算潛規則我了?”
姚若鄰輕輕“哼”了一聲:“愛來不來。”轉身回房。
秦少游僅花費了三秒鐘時間就躍過了沙發靠背,一手拖着被子,一手拖着枕頭顛兒顛兒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