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鄰的三堂姐說他母親去寺裡燒香沒有三五天回不來, 秦少游便估算好日子,又過了一週才提着一些年貨不請自來。
這天正值他輪休,特意起早煲了一鍋八寶粥練練手藝。剛學做飯那會兒爲了牙口不好的外婆能吃點現煮的軟和食物, 秦少游練了一手煲粥蒸蛋羹的絕活, 後來又照顧前女友和室友們的口味, 按他們的食譜雜七雜八學了不少花樣, 國內八大菜系, 國外酸甜生冷,他都有所涉獵。學的東西一雜,手藝自然就不精純了, 加上姚若鄰又是一個看着瘦削,跟柳條似的風一吹就刮沒了, 實際上胃口特別好, 會吃會睡的人。秦少游就極少在家做沒什麼滋味的粥, 怕他吃不飽。
但自從姚母信了佛,生活習性就變得充滿了清規戒律, 除了每天的功課,還要定期吃齋。秦少游只能投其所好,下工夫研究素食齋菜怎麼做出獨特風味,又不敢讓姚母發現他是緊鑼密鼓速成出來的,便把家裡的一日三餐當做練習。
姚若鄰光曉得吃, 粥一類的食物只要沒熬糊他就吃不出太大差別, 無非是外面買的會稀一點, 甜一點;自己家做的稠一點, 米香更濃一點。他把熱騰騰的一勺粥抵在脣邊吹了吹, 沒咀嚼兩口就嚥下去了,半天憋出一句:“白芸豆和蓮子煮得不夠爛。”
秦少游就着他吃過的勺子蹭了一小口, 細嚼慢嚥地品着,覺得白芸豆是有點硬。於是重新淘米洗豆子,又費心思熬了一鍋黏稠糜爛的粥。
姚若鄰見他打算花一上午的時間和這些米粒豆子較勁,執着到了有點瘋魔的地步,又心疼又無奈的揶揄他:“我看你的老婆本也別買房了,拿出來開家餐廳,你掌勺,我掌宣傳營銷。搞不好過十年,本市就出了一個響噹噹的史蒂芬秦。”
秦少游聽懂了姚若鄰拿周星馳的電影《食神》開他玩笑,摸了摸下巴佯裝思考這主意的可行性:“真不愧是姚氏的太子爺,年紀輕輕就有一雙火眼金睛,一下子瞄準了我身上的商機。要不等過完年,你給我挑個旺鋪?”
姚若鄰往他線條利落的臉上捏了一把,皮挺厚,但沒長几兩肉:“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伕。你如果真去開餐廳,中年變成了又大款又伙伕的人物,我可怎麼辦?”
話裡藏了一半意思欲說還休,秦少游卻心有靈犀似的一點就透,色眯眯的壞笑道:“天天被一個胖子壓得難受,會睡不着覺是吧?我把你也喂胖就行了,咱們有福同享,有肉同長。”順手又舀了一碗粥,一口接一口喂姚若鄰全吃下去。
近段時間氣候回暖了些,一連幾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秦少游怕姚母下午出去活動,再次撲個空,特地掐着吃午飯的鐘點上門。姚若鄰嘴上說“隨她去”,心底還是放不下性情忽然變樣的母親,推了公司裡的事非要跟秦少游一塊兒面對暴風驟雨。
秦少游對上次姚母跟姚若鄰發生爭執,疑似拿茶水潑了他的舉動耿耿於懷,感覺姚若鄰的媽媽也是一根綿裡針,發起狠來絕對不像表面那般溫柔良善。進門後一直不動聲色地隔在他們母子中間,萬一發生衝突可以第一時間護着姚若鄰。
姚若鄰卻不以爲意,親生兒子再混賬,當媽的也捨不得真把他怎麼樣了。冷戰了將近一個月,一打照面,看見瘦小的母親素面朝天,烏髮中夾雜着星星點點的灰白,是以前不曾注意過的顏色。他終究還是繃不住天生的骨肉親情,上前挽着他媽的手,慢慢地陪着她下樓梯。
秦少游低着頭默不作聲,亦步亦趨跟在他們後面,姚母瞧不到他的人,但能清晰看到他高大的投影:“怎麼又回來了?”
還是那一口軟糯酥綿的吳語口音,只是缺少了一些情緒表達,平靜地像一泓激不起波瀾的泉水。
姚若鄰從善如流的撒了聲嬌,喊:“媽——我在公司裡忙了大半個月,你也不打個電話問問我什麼時候放年假,吃了除夕那頓團圓飯預備去海南還是香港過年。我就只好自己抽空過來一趟唄。”
他媽冷冷地輕哼了一下,目不斜視,餘光裡都沒出現姚若鄰一根頭髮絲。姚若鄰倒越挫越勇,略微彎了彎腰,把自己降到跟母親一個高度,在她耳邊親暱地說:“前兩天跟少游去置辦年貨,發現了兩根特別好的參,我本來說家裡留一根,送一根到你這兒。少遊說年輕人吃這麼補幹嘛,要我一併打包送給你們。”扭頭讓秦少游把裝人蔘的禮盒遞過來。
姚母還是眼皮都沒興趣擡一擡,不過阿姨把東西收了,她也沒反對,自顧自坐在餐桌前等着吃飯。姚若鄰和秦少游一人坐左邊,一人坐右邊,把她團團包圍住了,她才冷淡地開口說了第二句話:“東西送完了,還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留下來吃頓便飯嗎?”姚若鄰嗔道,“我們都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以前一個星期不來,你就喋喋不休的念我,唸完我還得罵我爸。倆父子都是要做神仙的,成天不吃不喝都能活。”
秦少游笑着推波助瀾:“我媽也經常說這句話,還說不是爲了我好,她管都懶得管。被她說的時候覺得有點煩,不說了又特別想,好像要捱了媽媽的罵再去吃飯才香。”
姚母又不吱聲不反對了,阿姨用白瓷海碗裝了滿滿的米飯端上來,下飯菜就一盤清炒的空心菜葉。秦少游看着那菜葉炒得擠都擠不出幾滴油水,比鳥食還寡淡,翕動了一下嘴脣,剛想開口說什麼,姚若鄰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以口型示意道:吃你的,別多話。
各自添了一小碗白米飯,拌了點湯汁,就着幾根青綠的菜葉子胡亂應付一頓。
姚若鄰被秦少游養叼了嘴,吃東西越來越講究,少鹽無油的素菜和煮得顆粒分明,有些生硬的白米飯實在難以下嚥,好幾次都小小的噎着了,得灌幾口水才勉強吞下肚。
秦少游給他倒了點溫開水泡軟米飯,姚母卻目光森寒道:“水泡飯吃多了對胃不好。”頗不樂意地瞥了兩人一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過來蹭吃蹭喝,還指望我準備滿漢全席候着?”
秦少游立馬醒悟過來,諂媚道:“伯母今天吃齋?那是我們來的不巧了。”
姚母無動於衷:“你們兩個少在我面前裝孝子了,讓我清淨幾天,比送什麼墨硯人蔘都要管用。”說着放下筷子,十分不情願看見他們似的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