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和魚頭見狀俱是一愣, 面面相覷數秒後,腦子裡還沒繞清楚形勢,身體就像射出去的箭一般, 不管不顧地衝向失火的酒店。
他們下榻的酒店建在海岸邊, 層數不算特別高, 但也不會低於二十層。所有房間宛如蜂巢, 排列得十分緊密, 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公司裡大半同事都聚集在海灘上游玩,他們原本不必如此慌張, 偏偏秦少游記起有幾個女同事帶着孩子在睡午覺,這鐘點正是她們午睡正酣的時候。
一旦意外突襲, 人在迷糊之中難以迅速反應過來, 恐怕會誤了逃生的最佳時機。
秦少游眼看着火勢漸大, 不間斷涌出的黑煙已經將酒店的高層樓房遮掩得模糊不清,耳邊甚是可以聽見“呼呼”的燃燒聲。當即一個猛子扎進海水裡, 把全身徹底浸溼了,才游上酒店附近的沙灘。
這一處對着酒店陽臺,透明鋼化玻璃圍成的欄杆內穿一襲淡粉睡裙的女人護着五六歲大的女兒放聲呼救,重複叫喊道:“help——help——”房內濃煙滾滾,嗆得母女倆無法前進, 更無處退後。
秦少游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水, 同魚頭說:“我進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們帶出來, 你趕緊去找人放救生墊, 放好了就讓她們跳, 不必管我。”
魚頭細心囑咐道:“你當心一點,如果進去了不管能不能把人帶出來, 都跟她們一塊兒從陽臺上往下跳。我會讓人把救生墊墊寬一些。”
秦少游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脫下幾近透明的背心捂住口鼻,風也似的闖入火場。
着火源似乎位於酒店高樓的中央,低層黑霧瀰漫,不見明火,滯留在建築物的人羣好似海魚遷徙,形成一股浪潮般的涌動,一股腦從應急的樓梯間噴薄而出。秦少游逆着人流,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他爲了避免踩踏,不敢爬樓梯上去,而是穿過酒店大廳,尋到牆角處的水管。
沿着那一節一節的排水管,心裡估算着樓層高度,大致到了那母女所在的房間層數,再小心翼翼地踩着空調外機,背心纏在拳頭上砸碎玻璃窗,鑽進了其中一間空房。
遠處沙灘上的人此刻亦聞風趕來,姚若鄰瞥到魚頭操着一口中式英語激動又磕巴地指揮酒店的工作人員在草坪裡鋪安全氣墊,絲毫不見秦少游的蹤跡,霎時手腳冰涼,揪着魚頭的後領,低吼道:“秦少游呢?他人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說話啊!”
魚頭冷不防被姚若鄰兇了一回,嚇了一大跳:“你們公司那個單身媽媽和她女兒被困在裡面了,秦少游進去救人了。”指了指高處那團亮面的粉色絲綢,工作人員準備好了安全氣墊,朝她們母女做跳下來的手勢。那位母親卻抱着孩子躑躅不定,一條腿磨磨蹭蹭地搭在玻璃欄杆外,怎麼也不敢往下看。
姚若鄰替她們也替秦少游乾着急,唉聲嘆氣道:“太高了,她一個女人家,又帶着一個小孩子,沒頭沒腦的跳下來也會受傷的。”
他擡起頭眺望着整個建築物的外牆裝飾,午後的陽光過於強烈刺眼,幾乎是一片雪亮的白,不可一直張目對視。
姚若鄰借了屬下的墨鏡,拉着魚頭問:“你做手工怎麼樣?”
魚頭家裡一房間的手辦,做點小手工的能力自不用吹噓:“除了導.彈,什麼都會做。”
姚若鄰低聲道:“酒店大堂的牆上有套弓箭擺設,你去找根結實一點的繩子幫我做一個爪鉤。”說着,他趁人羣混亂,不引人注意地溜進大堂偷了那套仿古的中式弓箭。
魚頭猜到姚若鄰想做一個爪鉤,將繩子射上陽臺欄杆,讓那母女倆和後來上去的秦少游抓着繩子下來。但當初建造時,設計師爲了海景房的視野更開闊,陽臺幾乎都是鋼化玻璃拼接而成,找不到爪鉤可以固定的點。更何況,他手上也沒有工具去熔彎鐵器。
於是他只能找了幾個衛生間裡掛毛巾的吸盤,將姚若鄰偷來的箭,去了箭鏃,換上吸盤箭頭。魚頭用打火機烤了吸盤和箭身連接的邊緣一圈,遇熱則熔的軟塑料死死黏在木頭上,化爲一體。
他拿這簡易改造的箭給姚若鄰,有些不太樂觀道:“你這往上射,少說得有百米高。人都說百步穿楊,箭法如神,小說裡寫絕世名將才會吹的事情,你一現代人能行嗎?”吸盤按掌心裡試試吸力,試完了更覺得懸。
姚若鄰估計了一下距離,說:“一百米比整棟樓都高了,這才幾層樓?虧你還跟秦少游一學工程的做兄弟。”一面瞄準目標拉圓了弓,咻地一下,破風聲響起。
弓箭拖着一根登山繩射向那母親腳下的玻璃,快得只能看見一道虛影掠過。
旁邊有人呼了一聲好,姚若鄰置之不理,棄了弓雙手圈在脣邊大喊道:“徐莉,抓緊繩子!”他故意射高了一些,就是方便人在上面抓到。
叫做徐莉的那位女同事被箭頭打疼了肩膀,差點看着它掉下去,不知從哪兒升起一股緊要關頭保命的直覺,忍着痛伸手往下一抓,竟然抓住了細細的一根木頭。
“我……我抓到了,姚總……”徐莉像握着救命稻草般攥緊弓箭,手足無措的不懂如何進行下一步。
恰巧就在此時,秦少游破門而入,臉上被煙燻得污黑,大口喘着氣出現在她們母子身邊。草坪裡圍觀的衆人和姚若鄰、魚頭等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秦少游幫徐莉抱好孩子,那小姑娘已經被嚇懵了,咬着手指一聲不吭。
秦少游又從她手裡接過箭頭,踩在腳下用體重壓着,對她說:“我上來的時候,工作人員把火撲得差不多了,走廊裡煙還沒散,還是得從這裡下去。你不用擔心,也不用着急,抓着繩子慢慢下去,抓不住了就趕緊鬆手,底下有安全氣墊託着,不會有事的。”
徐莉茫然地點點頭,抓住看起來不粗的登山繩忐忑不安地一點一點挪下去,還未爬下去一米遠,手指便沒了力氣,忽然尖叫着鬆開了手,“砰”地一聲悶響,摔進了安全氣墊裡。
秦少游本想讓那小姑娘也這樣下去,但他剛一重複之前說的話,小姑娘就哇地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實在沒辦法,朝底下看了一眼,姚若鄰咬着下脣死死盯着他,如果不是魚頭在旁邊拖着,恐怕姚若鄰要衝上去跟他同生共死了。
秦少游思忖片刻,將箭頭暫且吸在玻璃上,扯了牀單把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女孩捆在背後,繼而拉長了繩子,依靠陽臺的推拉門夾住箭頭,再三確認固定好了以後才爬出陽臺。
“你慢點兒,彆着急。”姚若鄰看徐莉爬的時候,只有着急,輪到秦少游命懸一線時才體會到什麼叫提心吊膽。心臟反而跳不快,只是眼眶微有些紅了。
秦少游比普通的成年男子高,身材也屬於精壯一類,瞧着瘦巴巴的,體重卻不輕。加上背後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女孩,他每次鬆手往下抓,都能感覺到登山繩的顫抖。
就在所有人爲他們捏了把汗的一瞬,夾在推拉門門縫裡的箭頭終於承受不住拉力,錚然斷裂。
“啊——”
秦少游慌得驚叫一聲,整個人剎那失重,直直往下墜,帶着那小姑娘一併砸在臨時加的一塊安全氣墊上。
姚若鄰長長地抒出一口氣,想上前抱一抱他,卻一個趔趄,腿軟得單膝跪地。魚頭攙着他起來,嗓音抖得亦有些緊張,有些亢奮:“你那一箭射的,太牛.逼了。”
現場的救護人員紛紛圍上去給徐莉母子還有秦少游檢查,即使有安全措施保護着,仍舊免不了受一點輕傷。秦少游疲憊地朝姚若鄰笑了笑,沙啞着說了一句查莫羅語。
他在繩子崩斷的那一刻,生死攸關之時,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白,父母親戚、情人朋友的五官變得模糊不清,只有這一句他學了很多天,念過無數次的語言在耳邊縈繞不散。
秦少游想,我活下來了,這句話也一定要說出來。
姚若鄰揉了揉發酸的鼻子,雙眼紅腫得像兩個桃子。塞班島當地的土著語言他懂得不多,只是剛剛好也曾聽過這一句話。於是硬生生扯出了一個明豔動人的笑容,輕聲迴應道:“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