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索菲亞總督府傳召夏普入府拜見皇女海洛依絲,夏普不敢怠慢,急忙穿戴整齊,跨上駿馬,隨使者奔赴總督府邸。駐馬府邸之外,夏普心下微驚,府邸圍牆之高已是不凡,偏偏牆後還有走道,甚至夏普視野中還有兩座塔樓,和一般的軍事城堡別無二致,揹着弓弩火銃的精銳士兵一絲不苟地在牆上站崗或是來回走動查看,皆面色冷峻,極爲專心,饒是久經戰陣如夏普看了都忍不住暗自讚歎。
在接受府門守衛搜身後,夏普從門樓下走過,迎面便見兩隊衛兵,第一隊腰繫鋒利刀劍,套着華麗的鑲金紋的銀板甲,第二隊揹着精緻的火銃,穿着鮮紅的筆挺軍裝,他們隊形嚴密,即便在大步行走都沒有絲毫雜亂,前者的頭盔、後者的軍帽上的翎羽隨着他們整齊劃一的腳步微微顫動,威武不凡,想必是在按規定路線在府內做例行巡邏。
又與五組拄着槍戟把守重要路口的重甲軍士擦肩而過,夏普不動聲色地把餘光從他們身邊掃過,他們也一樣,都用餘光暗暗地瞄過夏普,彷彿是想要觀察一下他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除此之外,夏普還掃了掃幾處或陰暗或僻靜的府中角落,果然氣氛詭異,有的地方甚至隱隱有微光閃動,大概是暗哨所在。
府中還有一種身披威嚴華貴的袍服的官員,他們行走時姿勢很是怪異,他們走得很急,卻又試圖躡手躡腳不發出聲音,看得夏普很是奇異。卻見帶路的官員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湊到夏普耳邊輕聲地說:“接下來,走路輕一點,不要發出聲音,可懂?”
“懂。”夏普也悄聲回,然後點了點頭。
終於,走過一片迴廊環繞的小巧花園,夏普到了一道兩扇雕着玫瑰的紅亮大門前。
官員向守衛耳語了兩句,然後守衛便用洪亮的聲音喊高:“不死者軍團軍團長,同騎士夏普!”
“請進!”門內,一聲豪爽威嚴的女音傳來。
下一刻,大門開出了剛好供一人行走的空間,夏普連忙走入,徑直行至好久未見的皇女海洛依絲座前。海洛依絲饒有興致地看着一絲不苟地向她行禮的夏普,今日的她身裹一襲紫亮絲綢禮裙,儼然一副貴婦在宴會上的打扮,只是在她的身上,原本旖旎綺麗的裙裝卻穿出了一種別樣的凌厲之氣。
“末將見過皇女。”夏普深深地低下頭,語氣尊敬無比。
“免禮,請入座。”海洛依絲笑了笑,等夏普站正後行至椅邊戰戰兢兢地在椅沿坐下,她才又說,“拉蒂亞一別至今已一年半,汝先復宛湖後復鷹嶺,大漲我布洛德之軍威、士氣,居功至偉,邊疆艱苦,難爲你了。”
“謝皇女,爲了帝國的榮耀,末將無怨無悔。”夏普再次低下頭,十分認真地說。
“哈哈,你我皆爲帝國之臣,隨有上下之分,實爲好友之情,何須如此拘束,真是見外。長話短說吧,回聖但丁堡之後,我可收到了不少關於你的投訴信。”海洛依絲調笑。
夏普心裡咯噔一下,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回答,只是盯着皇女桌上的四摞文書發愣,卻聽海洛依絲接着又說:“這些是拉蒂亞的,我看都不想看。”說完,她拿過第一摞文書,丟到一邊。
“這摞是亞蘭的,看上去總有種惡人先告狀的意思,我也不想多讀。”接着,她又把第二摞也推了開來。
海洛依絲每扔掉一摞投訴信,夏普心裡都會輕鬆一番,他想,皇女大概是想用這種舉動告訴他無需恐懼,安心爲國效力吧?然而好景不長,到了第三摞投訴信時,海洛依絲沒有繼續棄置,而是對夏普說:“至於第三摞、第四摞,一個是宛湖的,一個是鷹嶺的……嘛,怎麼說呢,分食馬虜之肉,實是亡國受辱後一雪前恥的一大快事,只是在朝中頗有非議,其間原因,我相信你也清楚……至於攻殺友軍,殺戮無辜,劫掠民財,你有何好辯駁的麼?”
雖然那麼說,可海洛依絲的神情卻一點都不嚴肅,相反還有點期待的笑意。
夏普見了心下微定,說:“邊疆豪強,只知一家一姓之利,上負皇帝,下欺百姓,騎牆敵我之間,彷彿牆頭之草,若不分食馬虜之肉,恐難絕其背叛之心。鷹嶺舊部,聲望資歷皆強於我,沃爾納公國滅後已無拘束,都成了驕兵悍將,跋扈難制,他們受馬虜之職,或拒降,或敷衍,或要挾,皆無併力西向之心,吾只可出兵討伐。鷹宛兩地受敵肆虐,王權衰微,地主、富商、軍頭,乃至地痞流氓,凡有勢可依者,人馬一來一去之間,榨取民財,紛紛做大,坐地起價,索利兩方,上分吾力,下惡民心,豈有不除之理。畢竟邊疆險地,我軍兵微將寡,沒有根基,不敢稍有差池,不統合全領之力,難以心安。只是想不到上述種種賣國之輩在朝中的人脈還挺廣的,居然擾亂朝中視聽,若非皇女在任,我怕是要抱恨而終了。”
海洛依絲無言半晌,忽然長嘆一口氣:“爲復故國,不擇手段,不避衆口鑠金,夏普,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難道在皇女眼裡,不擇手段是好的品質麼?”
“爲王者,有一位甘承衆怒推行王業的屬下,乃是可望不可求之事,你爲了帝國能做到奮不顧身,我又有何好不滿意的呢?”
“……謝皇女理解。”
“夏普……假如有朝一日,東事平了,我調你去馬略行省,或是入朝爲我做事,你可願意?到時候,你若還能像在鷹宛那樣無所畏懼,你的子嗣我不敢保證,但你,至少在我尚在人世之時,我必保你榮華富貴,權傾朝野。”
一步登天成爲帝國權臣?夏普懵了,雖然他知道皇帝需要擋箭牌幫忙背黑鍋,成爲一位妖魔之名流傳千古的兇臣對他而言也是可選的理想之路之一,可是……理想,豈會那麼容易實現呢?
“我……”
“先別急着回答,且聽我說……你是朽慢,我是女子,我們都是身負重壓的下階之人,你應該懂吧?朽慢之於血族,女子之於男子,窮人之於富人,百姓之於官,平民之於貴族,寒門之於世家,等等等等,數不勝數的無數個組合,都有一個忍受盤剝與欺壓的下層,一個享盡優勢還不滿足的上層。可笑的是,世間敢於向強者宣戰的終究是少數,於是我們只能看到一衆不幸之人互相攻伐,最終只剩下一個傷痕累累、滿身是血的‘勝利者’匍匐在幸運之人的腳下,渴求一些殘羹冷炙的賞賜。可是我不服,我有能力,我也有勇氣去抗爭,我相信我可以把衆多不幸之人中的勇敢之士團結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爲了顛覆我們註定的命運鬥爭……夏普,你願意成爲我的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