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16日，棗莊外圍。
批滿綠色僞裝的裝甲汽車上，走下來一個圓頭圓腦的傢伙，八字鬍，領章上的圖案清晰的標明他的身份——少將。雖然是戰場，軍官還是戴着勳章，乾淨筆挺的軍服與身後髒亂的91式裝甲車形成鮮明對比。
日本陸軍少將——山下奉文。手下編有第4戰車聯隊聯隊、64步兵聯隊以及炮兵、工兵大隊。這是一個旅團級的臨時編組，類似於機動戰鬥羣，山下奉文親自坐鎮，足見日本大本營對徐州戰場的重視，或者說對這些特設師團的擔憂。
在日軍形形色色的師團中，要論戰鬥力強，絕不出第2、第6師團，但如果要論戰鬥力差，那還真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一般而言，常備師團中公認是第四師團最不能打，但是在特設師團中，卻偏偏不是104師團最窩囊廢。這是爲什麼呢？第四師團雖然沒有向天皇盡忠的覺悟，卻是所有日本師團中最聰明的一個，打仗靈活，肯用腦子，大部分情況下，第四師團這種“聰明”不拼命的做法不如其他常備師團的二桿子精神有用，但到了同樣勇敢精神不足，拖家帶口的特設師團領域，104師團就牛氣起來了，反而比較能打，反倒是那些什麼116師團之類的，既沒有精神又沒有腦子，戰鬥力極其噁心。如果不是在石家莊打殘了兩個常備師團，急需休整，大本營也決不會把這羣垃圾派到徐州來。
山下奉文仔細的觀察眼前這輛裝甲車，這是人民軍自用版的8輪sd.kfz.231型裝甲車，歪進坑裡的同時又被高爆彈擊中，斜躺在地上，由於撤退匆忙，乘員未能破壞車輛，日本人把它扶起來以後，略加修復竟然還能開動。這輛裝甲車雖然有些粗糙，但火力完全壓倒日軍坦克，如果這種火炮與2號改的車體連在一起，日軍戰車還真的不好對付。
人民軍自用版的裝甲車都採用了寬幅輪胎，越野性能還不錯，在缺乏坦克的時候，人民軍用他來支援步兵還真不是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日軍之所以沒有這麼做，完全是因爲日本人已經制造了大量的94式豆戰車用來支援步兵，沒必要再重新搞裝甲車這種東西，而且日本的汽車工業也不可能支撐這種生產，倒不是沒有機器，而是沒有工人。
蘭機關向大本營提交的報告中說，勞動黨自1934年底爲止，至少組織了700萬產業工人投入工業生產，而日本的青年勞動力也只有1000萬，一想到這裡，山下冷汗都能冒出來。戰爭打到這個份上，他也只能相信天皇的直覺，或者叫夢囈，拿下鄭州，與勞動黨和談，或者組建一個新的中國政府。溥儀他弟弟溥傑就不錯，這個大帥哥的老婆是日本華族嵯峨家的，天皇的親戚，如果生下一個男丁，那可是日本天皇八竿子打的着的“御弟”，名正言順的滿洲帝國，額不，中華帝國的繼承人，大日本地球國昭和球長他兒皇帝，說出去倍兒有面子。
參謀推了推趴在桌子上流口水的山下奉文。
“旅團長，101師團沒有按時趕到，怎麼辦？”
山下騰的一下跳起來，睡意全無，從藤縣外圍突破到十字河，戰鬥羣摸黑前進50公里，油料已經耗掉三分之一，按照計劃，101師團應該在天亮後突破中國守軍側翼陣地，攻佔十字河的中國守軍陣地，切斷藤縣中國軍隊的退路，爭取殲滅人民軍一個重裝師的部隊（日軍仍不知道人民軍已經換防）。
101師團突然放這麼一架飛機，事情就不好辦了。山下面臨着一個艱難的選擇，打還是不打，如果堅決進攻，只要得手應該可以達成目的。但如果失敗……那就意味着，自己後勤斷絕，戰車聯隊一輛車都別想開回去。
“第2師團什麼時候能到位？”
“閣下的意思是……”
“101師團都是一羣垃圾，不值得信任，但如果第2師團可以按照計劃到達，就算我們原地堅守一天也沒什麼關係。”
“旅團長，我不太明白，既然大本營決定在徐州方向投入6個師團，爲什麼不一次到位呢。”
“天知道，這羣八嘎打到哪裡算哪裡，想到一出是一出，說不定那第6個投入戰場的師團現在還沒有議定呢！”
山下奉文看着燃燒的裝甲車，沉思片刻。說道：“這裡一打，棗莊必有準備，不用去棗莊了，追擊！一定要消滅這支裝甲車隊！”
人民軍步兵是不足爲慮的，他們機動性太差，但這支裝甲車隊卻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威脅他們的補給線，必須消滅！順着車轍印，日軍彷彿可以看到慌忙撤退的人民軍，邊跑邊回頭張望的樣子。
彎曲小路上，柯德平坐在炮塔頂上，兩腿夾着潛望鏡，有一句沒一句的數落一連長，跟尋兒子似的。
一時間，瓜娃子，哈兒，砍腦殼的，最後還會加一句，錘子的很！
連長也被罵的受不了了，怒問一句：“你有什麼辦法！說出來！”
柯德平咳嗽了一聲。“你們這裡啷個打得最準？”
“二連長車炮手，四十七！一千米外兩發一中。”
“那面對面打，誰最準咧？”
“面對面誰打不着啊。”
“嗦你瓜娃子不信！錘子一千米兩發一中，小鬼子一炮就把你掀咯。你跟他面對面拼刺刀，他打得過你哈！”
一連長一拍腦袋，對哦，20mm機關炮的射速是日本人的十幾倍，只是剛纔貪念一起，竟把這個忘掉了，跑去打一輛94式豆戰車，結果把半個連賠了進去。
“好！我去跟二連長說，跟他丫的拼了。”
柯德平一聲冷笑：“鵝看你先別犯哈，等營長從師部回來再說過！”
這倒是，營長去開會，兩個連長商量着打，這可是兵家大忌。
“好吧！我等着挨批呢。”一連長沮喪說道。
此話聲音未落，只聽一聲槍響，這是哨兵在示警。
日軍果然追了上來。
柯德平環顧四周，棗莊東面有些許丘陵，沿河零散分佈，植被茂盛。如果日軍要繼續追殺，一定會從山腳下經過。
“你看到路邊那條溝沒得？開進去，糊弄好，等日本人過來，我們就衝出去！”
一連長臉上已經露出了決絕之色，這種打法非生即死。
柯德平沉下臉來：“拼刺刀，有進無退，有死無生！”
一連長大笑：“裝甲兵從來都是有進無退！”
“好！二連三輛‘大頭’誘敵，等日本堂客進來，不到跟前不開炮！”柯德平握着他的手，“有啥子遺言沒得？”
“遺言沒有，遺憾有點。”
“什麼遺憾？”
“我還沒結婚呢。”
柯德平笑笑，一揮手，炊事班與後勤維修兵都爬到丘陵上，如果日本步兵過來，他們必須將步兵與坦克分隔開，堅持到晚上，爲後續部隊展開爭取時間。
日軍坦克已經在遠處成三角隊形開來，煙塵滾滾，馬達聲震懾心魄。
一輛……兩輛……第一隊前鋒九輛，分成三個三角形，從開闊地直撲山河之間的土路。
“支那軍驅逐車！”
飈！
一發47mm穿甲彈從95式輕戰車頭頂上飛過去。日軍車長下意識的把腦袋縮下去，不過理智告訴他，這是無效的，如果炮彈真的命中，95式那薄如蟬翼的裝甲做棺材都嫌薄。
日軍在綠色的灌木叢裡拼命搜索裝甲車的影子，針葉僞裝從早上到下午，竟然沒有枯黃，日本人瞪圓了小眼睛也沒能事先發現目標，人民軍裝甲車用的是汽油機，沒有黑煙，用來黑炮最合適不過了。日本人咬緊牙關，牙齒咯咯直響，這是一種未知的恐懼，就像小時候做了壞事，老師在你身邊走過的時候，你不知道會不會有一雙大手突然就抓住你！
砰！
炮彈擊中炮塔防盾側面，車體陡然一震，心臟就像跳出來一樣，冷汗從額頭上不住的往下流。
“山腳下！支那驅逐車，短停射擊！”日軍車長大吼一聲，一腳踹在駕駛員背上，坦克馬上就停了下來。
日軍簡單估算了一下距離，開炮射擊。
第一發僅僅是偏高了一點。
炮手略微調低炮口，裝填手呼啦一下把炮彈塞進去，炮閂自動關閉。
砰！
彈丸從駕駛員窗口穿入，洞穿發動機，碎片從車體裡面打穿裝甲板飛出來，白煙散去，穿甲彈在前裝甲上留下一個碗大的洞，就像一朵銀色的花，就95式這種身板，被這種口徑的炮彈擊中，裝甲板會壓縮鋼鐵彈丸，失去這層應力之後，炮彈馬上就會碎裂，在狹窄的車內空間四處飛濺，把一切血肉攪碎。鮮血從所有能看得見的孔洞中流出來，坦克裡面已經被鮮血刷成一片殷紅，日軍裝填手連人帶炮彈都被47mm炮彈打成碎沫。
95式戰車也鎖定了對方，日軍炮術精準，三輛“大頭”裝甲車由兩輛先後中彈起火，剩下一輛裝甲車立即掉頭撤退。
日軍戰車再次啓動，一窩蜂的追上去。後續部隊看前面已經得手，也加大油門跟上來。
8輛95式輕戰車在前面，還有9輛在後面，人民軍一連還剩下6輛，二連還有7輛，柯德平已經打定主意，如果裝甲車戰敗，他們就要懷揣集束手榴彈衝上去，拼也要把剩下的日本坦克拼掉。
日軍的注意力都在那輛“大頭”上，沒有注意溝裡還有人民軍裝甲車，對露在外面的綠色土堆毫無察覺，雙方的距離快速接近。
就在日軍接近到極近距離的時候，突然發現路邊有個黑洞洞的東西。鬼子坦克兵也是久經沙場，立即停車，炮口迅速向下調整。
只見坦克炮突然停在一個角度，無論如何也低不下去了。
這是死角！
人民軍裝甲車這纔開火射擊，在這種刺刀距離，恐懼被無限制的放大，一連長一口氣就打光了一個彈夾，炮彈火光四射的從第一輛日軍坦克裡穿過，白煙和火花夾着火苗，噼裡啪啦的從裡面爆出來，火炬一樣燃燒。
趁着煙霧，人民軍裝甲車油門到底，向日軍猛衝過去，9噸重的231裝甲車根本不慫95式那7噸多的重量，徑直撞上去，在零距離上對準炮塔掃射，連人帶炮塔一起轟成渣。
鬼子後隊已經看到了這些不要命的敵軍，但是雙方車輛攪在一起，有的已經撞成一團，完全是零距離對射，後隊怕誤傷友軍，不敢開火。乾脆也衝上去，這個狹窄的路口，剎那間變成鋼鐵的墳墓，白色、黑色濃煙翻騰彌散，不斷有渾身着火的士兵從車上跳下來，轉眼間就被不知是哪一方的鐵甲碾成肉泥。
在這個時候，經驗已經毫無作用，無論再怎麼訓練有素的士兵也躲不開近在咫尺的炮彈。人民軍成功的把日本裝甲兵拉到了與自己同樣的水平線上，用勇氣和運氣決定戰鬥的勝負。
柯德平帶着埋伏在山麓的士兵，用各種各樣的武器摧毀那些動彈不得的坦克，切碎日本兵的腦袋。混亂中，他摸到一輛裝甲車旁邊，車輛已經着火，戰士們不顧燙手，拿下車體上的滅火器，朝戰鬥室裡猛噴。
“一連長！”柯德平的手被燙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
他不顧金屬燙手，硬生生的把一連長從逃生口拖了出來。
一連長渾身燒傷，只剩下一口氣。
“快！雨布！拿雨布來！”柯德平用盡全力呼喊，好讓他的聲音可以壓倒彈藥殉爆的聲響。
燒傷病人不可以直接擡，必須用布兜着，否則有直接把皮肉撕下來的危險。僅僅是須臾之間，剛纔還不可一世的日軍坦克集羣就成了一堆廢鐵，不是被機關炮掃成篩子，就是在狹窄煙霧瀰漫的地方被機械兵們炸癱，然後被手槍衝鋒槍射殺。
裝甲車營硬是用刺刀戰術，以僅存一輛的代價，拼掉了日本精銳戰車聯隊的老兵。
柯德平坐在卡車上，爲一連長把燒成碎片的衣服剪掉，清洗傷口。衛生員流着淚用繃帶把清洗過的地方包紮起來，這種重度燒傷生還的機會很小。他除了做包紮，還把食鹽加入水壺裡，做成生理鹽水，一小蓋一小蓋的喂。
“老柯，咱沒丟臉吧。”
柯德平熱淚盈眶：“沒丟人！娃娃好樣滴！等你好了，鵝讓你來我的團當兵！”
一連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老虎團，血火滾三回，我這才一回……”
卡車拉着滿車傷員，一到棗莊，戰士們瘋了一樣把人往火車上裝。裝甲車營已經失去戰鬥力，後勤人員也跟着回去休整，一路上不斷的有傷員嚥氣，這些人都是人民軍中的精兵，58師隨行軍醫都急哭了。
一連長重度燒傷，竟然撐到了徐州。
“老柯，記住咯，李承恩，你答應好的！”一連長說完，便被擡到救護車上，飛馳而去。
火車緩緩開走，爲後方過來的車輛讓路，這個時候，柯德平才猛然發現，營裡的後勤兵們也滿臉硝煙碳粉，如黑臉包公一般。
柯德平使了個眼色，戰士們紛紛邁開步子，去收拾裝備。身邊的火車頭不斷的冒出蒸汽，悶罐車的門慢慢的打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們一個接一個的跳下來，到後面去解下自己的裝備。
柯德平瞄了一眼，又大又長的車身下一共五個大直徑負重輪，碩大的鑄造炮塔，紅星位於中央，兩邊各有一個漢字，組合在一起就是——
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