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海面上,“加賀號”劈波斬浪,旗語兵揮舞着旗子,艦載機一架接着一架降落。
一……
二……
……
二十三……
山本的臉色逐漸陰暗起來。帶出來的一百多架艦載機裡,戰鬥機只有四十架,到現在爲止已經戰損十九架,這還僅僅是開戰第三天。不對,應該是日軍艦載戰鬥機部隊連續勝利的三天。
第一天,他們奇襲海口、北海兩地機場,成功壓制了人民軍空軍,擊毀了四十多架人民軍戰鬥機,自己損失不過七八架而已。
第二天,他們又嘗試壓制機場,結果爆發大規模空戰,人民軍像被捅了蜂窩一樣,一次出動兩個大隊七十多架戰鬥機,在數量居於劣勢的空戰中,雙方各自損失了十幾架飛機,日軍艦載戰鬥機再次獲勝,取得了不少戰果。
第三天,海口外圍戰鬥爆發,人民軍不知道從哪裡又調來八十多架戰鬥機,一場惡戰下來,戰鬥機部隊仍然不落下風,保持了一比一的交換,但是轟炸機被打得丟盔棄甲,不僅沒能扔中一顆炸彈,還被擊落了十幾架。
“八嘎呀路!黑島!赤軍真的只有80架飛機嗎!”山本五十六已經氣瘋了,三天來,他的第一航空戰隊從勝利走向新的勝利,然後自己把自己給拖垮了。
“閣下……情報部門是這麼說的!”
人民軍到底有多少飛機呢?52和53兩個航空聯隊,加上一個獨立轟炸機中隊,一共是240架戰鬥機,12架俯衝轟炸機,背後則是一天一架速度下線的601木材廠。之所以山本沒有被飛機轟成渣是因爲海口機場容量有限,榆林基地和南寧機場距離稍遠,滯空時間不夠長,而且協調也不夠好。但即便如此,山本也感覺到事態不妙,穿越瓊州海峽的運輸船已經屢遭轟炸,前兩天就損失了一條糧船,讓陸軍馬鹿們餓了一天肚子。
大日本皇軍,餓肚子算個毛啊!接着打!山本一邊吃着番薯羊羹,一邊盤算着陸軍馬鹿們幾天能拿下海口。
當然了,陸軍馬鹿哪裡是能信任的,山本這麼天真就不是山本了,他除了催促餓着肚子的陸軍繼續進攻,還命令“夕張”號去轟擊機場。
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吃着肉肉看你慢慢餓瘦……海軍將領們幸災樂禍的看着陸軍馬鹿餓的翻白眼,就是一粒米都不拿出來。當然,就算他們不想也沒轍,碼頭拿不下,鬼才有地方給你送糧食去。
就這樣,餓瘋了的鬼子兵再一次,瘋狂的撲向海口。因爲餓瘋了的鈴木看到了人民軍身後已經熟透了的稻田。
這個問題,紀世茂也想到了,看着一片稻田,這幾個頭頭突然意識到,問題嚴重。他並不知道日軍缺糧,但這麼多糧食落到日本人手裡總是不好的嘛。
但那個時候,姚令儀已經扛不住了,原計劃頂三天,但是在日軍一次比一次瘋狂的進攻和恐怖的艦炮面前,第二天鄒平的三營長就犧牲了,在濟南發揮了一定作用的戰壕衝鋒槍戰術在絕對火力優勢的日本海軍面前沒什麼卵用。人民軍常用的戰壕防炮洞和地下工事在203炮的打擊下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是姚令儀創造性的採用據點式防禦的辦法,一個團在這個地方擺線式防禦陣地,一個上午都守不住。
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任務,人民軍白天是不能增援的,只有晚上才能去恢復陣地,一個營只要擺在陣地上,當天幾乎一定要打光,營長的任務就是決定各個班的出擊順序,這個班上去,打光了,那麼下一個班上去增援,再打光了,就再增援。
姚令儀不知道他們是以一種怎麼樣的心情下達這種命令的,出擊者必死無疑,這些不到20歲的年輕人,一個一個的消失在他的眼前,消失在赤紅的天空下,茫茫的硝煙裡。
姚令儀潸然淚下。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
就在三營長犧牲的那天夜裡,鄒平來到姚令儀的指揮部。
眼前這個男人長長的馬臉,破洞的軍帽,瘦瘦的身軀撐起一身不合尺寸的軍裝。熬夜的眼睛已經變得血紅,焦黑的臉上憔悴一片。
“師長,今天晚上我們要奪回三營的陣地,我有封信,想託師長轉交一下。”鄒平平靜的說道。
姚令儀明白,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位團長了,這一聲師長就是戰友的情誼。“兄弟,你永遠是我的兵,活着回來!”
鄒平淡淡的笑了笑:“儘量吧。”
那一刻你的身影,
消失在燃燒的夜裡;
我多想留住你,
再多叫你一聲兄弟;
我一個人
在迷霧裡等你,
總感覺你就在附近,
卻聽不到你熟悉的呼吸;
歸來吧,兄弟,
每一陣風起我都以爲是你!
我一個人
在黎明中等你,
總覺得你就在前方,
卻看不到你熟悉的身影;
歸來吧,兄弟,
每一個背影我都以爲是你!
姚令儀默默的看着西邊,衝鋒槍與烈焰交織的方向,火光間影影綽綽,爆炸聲此起彼伏,一夜未休。
“這座小山丘有名字嗎?”姚令儀指着三營的陣地問道。
“首長,當地羣衆管這座小丘叫做松林坡,因滿坡青松而得名。”
姚令儀想到一團的烈士死戰之地,屹立如鬆,不由感慨萬千。“我想把這座小山叫做鬆骨峰。紀念陣亡烈士。”
警衛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天矇矇亮。
姚令儀迫不及待的端起望遠鏡。
紅旗!
一杆紅旗立在中央!
儘管千蒼百孔,儘管焦黑不全,但那確實是一面紅旗!
這是勝利的標誌,也是炮擊的目標!
連日血戰,防炮洞早就被炸燬了,反擊上去的突擊營必須自己挖掘防炮洞,這是死神的競賽,挖出來就能活,挖不出來必死無疑。
“報告!首長同志,鄒團長命令我把這個給您送回來!”
這是……姚令儀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日軍的佐官刀!日本鬼子那個所謂的,經過日俄戰爭,攻下203高地,立下不世戰功的榮耀聯隊,聯隊長都已經被擊斃了!
“好!鄒團長真是好樣的!”姚令儀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因爲還有十四個小時。
“軍座,是這樣的,120迫擊炮一直被壓制,現在只剩下11門,要不要把裝甲連派上去。”參謀長問道。
“裝甲連?”
“是的,裝甲連一直在求戰,連長請求用迫擊炮車掩護步兵同志。”
“這個想法有意思。”姚令儀知道,在日軍各種火炮面前,6噸裝甲車薄薄鋼板根本不頂事,十一年式步兵炮既可以洞穿,但如果是曲射,倒可以試試。“讓他們自由射擊,把炮兵指揮電臺給他們。”
海口城西,日軍野戰工事裡。
“陸軍馬鹿!你們要知恥!知恥!”鈴木跳着腳對陸軍指揮官破口大罵。
什麼榮耀聯隊,還拿下過203高地,現在都填進去兩個大隊了,聯隊長也掛了,還丟了一把祖傳寶刀!
“攻了無數次,死了幾千人,可你們這羣馬鹿還是攻不上去!”
“混蛋,還不是海軍馬鹿炮打得不準!勇士們兩天沒吃上飯,都是你們這些馬鹿丟了補給品!”
“別吵了!”黑島龜人氣得面如土色。“打仗不行,吵架你們倒是有一套!”
黑島清了清嗓子,雖然他官不是最大的,但卻代表了上級。“現在形勢很清楚,攻下海口,就有糧食、汽油、花姑娘!打不下來,你們統統到天皇陛下門前切腹!”
“都三天了,打下來人家也把糧食轉移了!”
黑島大笑:“鈴木君!你不懂支那人,不管他轉移多少,一定會有足夠的糧食供我們搶奪!”
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必須踏過鬆骨峰。
小鬼子吃完最後一頓斷頭飯,在艦炮掩護下,毫無隊形的向人民軍發起攻擊。這一次,他們又聽到了啤酒瓶噴出的聲音。
咣!黑索金的爆轟速度超過音速,不是沉悶的轟,而是另一種劇烈的清脆轟鳴。日本兵根本不是被彈片飛死的,而是被衝擊波直接震死的,衝擊波就像鋼刀一般,將死者的軍裝全部撕成碎片。小鬼子的屍體軟得跟麪條一樣,骨骼盡碎,赤條條的躺在戰場上。
日軍炮兵觀察哨非常高效,這一次又發現了人民軍的炮兵陣地,迫擊炮只要開火,馬上就會被發現,日軍反擊炮火幾分鐘內就會打過來。人民軍炮兵打完就跑,但就是這樣,炮兵還是遭到了很大的損失。
這一次……
日軍炮擊了!
咣!
一羣鬼子兵被炸得四分五裂。
日軍又炮擊了!
咣!咣!
又一羣鬼子兵被炸得人仰馬翻。
人民軍8發急速射,覆蓋區域炮彈鋪天蓋地,衝擊波肆意掃蕩,炸的鬼子兵抱頭鼠竄。
“八嘎呀路!炮兵聯隊到底在幹什麼!”鬼子軍官在彈雨中氣得哇哇大叫。
日本鬼子完全傻掉了,人民軍的迫擊炮長了腿會跑不成嗎?
5噸裝甲車120迫擊炮雖然是敞篷,一下雨就成水車,但8炮飛出去,踩着油門就能跑,比炮兵們呼哧呼哧扛着一百多公斤的迫擊炮撤退快多了。不過幾分鐘炮車就逃出了日軍反擊炮火的殺傷範圍,而裝甲板可以完全抵擋各種彈片。
這種在人民軍中完全不受待見的自走炮終於在誕生數年之後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在國內戰場上幾乎沒有炮兵反擊能力的國民黨軍拿人民軍炮兵沒啥辦法,既然沒啥辦法,那用牛車和毛驢其實沒有什麼區別,還能省去維修和運汽油的麻煩不是。但這個觀點在海南島吃了大虧,人民軍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世界級列強的炮兵反擊水平。也意識到炮兵的戰術機動性是何等重要。
自行迫擊炮打了就跑,跑了再打,隨停隨打,隨打隨停,在三營陣地外圍反覆洗地,直到把車載彈藥全部打光爲止。
姚令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現在看來,似乎守到晚上還是有希望的,當然,只是希望而已,因爲這麼激烈的交火,120炮彈的庫存已經差不多了。
“首長,省主席來了。”警衛員敬禮道。
姚令儀大驚失色:“紀世茂同志你怎麼來了!這什麼地方啊!”
“姚軍長,我來是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再爭取半天?!”
“你逗我嗎!你知道半天要死多少人嗎?!不是訂好了三天嗎?!”
紀世茂爲難的說道:“是這樣的,有羣衆不願意轉移,所以……”
“開什麼玩笑!日本人來了殺人放火強姦,他們不知道啊?”
“問題就在這裡,他們不願意走!”
紀世茂不得不說出工作的困難。
一些羣衆根本不願意離開家園,地裡的莊稼已經熟了,人一走半年收成就打了水漂,任誰也是不願意的。另一個層面,人民軍攻入海南太過容易,羣衆沒有經過艱苦鬥爭就分到了田地,不像老根據地那麼團結,到了危急時刻還在打自己的小算盤。
那個時候羣衆沒有國家概念,成年人都沒有受過民族教育,也沒有經過革命鬥爭的淬鍊,覺悟很差。在他們看來,現在僅僅是改朝換代,換一個政府照樣納糧,如果日本人不好再歡迎人民軍就是了。如果他們跟人民軍走了,那麼糧食即使不爛在地裡,也會被別人拿走,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反之,留下來,日本人或許會拿走一些糧食,但總比全部損失了要好得多。抱着這種心態,一部分羣衆始終不肯堅壁清野,而紀世茂手下的警察部門也不敢強制執行,姚令儀在這邊用命扛了三天,那邊卻還在想着保全自己的財產,這讓指戰員們頗有微辭。不,其實是勃然大怒。
“不走就讓他們給日本人當口糧去!”姚令儀被這羣刁民氣壞了,一時沒忍住氣話。
“能不能再給我一個白天,政府補償款一到,他們一定會搬走的!”
“政府分田地的時候可要過他們一分錢嗎!”姚令儀徹底爆炸了,“我們的戰士就不是爹生娘養的嗎!憑什麼要死在這些刁民手裡!”
“姚令儀同志,你要注意言辭!保護人民的利益,這是我們的責任!”
“他們自己想做亡國奴,自己要找死,我能怎麼辦?”
“所以我請戰士們再堅持一個白天。”
“這不可能!”姚令儀淡淡地說道,“突擊營已經上去了,這裡連傷員一共兩百多號人,如果日軍發起夜襲,可能今晚都過不去。既然人民要我們死,那我們絕無二話,人民軍第4師一團和師部直屬部隊將堅持到明天天黑,人在陣地在。”
紀世茂看着滿屋子稚嫩的臉龐,點了點頭:“謝謝戰士們!羣衆也許一時不明白,但不會一世不明白,我能救他們一時,他們就能平安的過一世。”
姚令儀目送他離開,仰天長嘆。“通訊員,通知羅政委,由他接替指揮。其他人,準備跟我上陣地。”
警衛員沒有動。
“怎麼了,命令沒聽清楚?”姚令儀喝問道。
“首長,當初你來警衛局挑選警衛員的時候,給我們出的考題還記得嗎?”
“記得,不許開燈,誰找到我就當選,怎麼了?”
“我打開了燈,把你找到了。”警衛員淡定的說道。
“小趙你……”
“同志們,扶首長下去!”警衛員一聲令下,姚令儀被幾個警衛架住,強行帶走。
1932年9月23日,清晨。
村長戰戰兢兢的站在眼前這個日本軍官面前,黃呢子軍衣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黑乎乎的臉上還殘留着一絲黑色的血跡,眼睛血紅,面容冷峻,身上散發着硝煙與屍臭的味道。
“你們這裡,就你管事是嗎?”鬼子軍官問道。
“是我管事。”
“皇軍要糧食,你們統統的幹活,明天就要帶走!”
“長官,這一天割不完這麼多稻穀啊。”
砰!
鬼子軍官厭煩的看着地上抽搐的屍體,厲聲道:“一天能不能割完?!能割完的,現在就可以幹活,割不完的,站過去!”
村民們哪裡敢割不完,戰戰兢兢的拿起工具,就要去幹活。
“慢着!”鬼子軍官朝翻譯官說了幾句。
“太君說了,副村長上來說話!”
沒過多久,一箇中年人被推了上來。
軍官指着一個被日本兵拖出來的軍人,問道:“知道這是誰嗎?”
中年人嚇得牙齒咯咯打顫:“是……人、人民軍。”
“很好!你想不想做村長?殺了他,你就是村長,不殺,死啦死啦滴,明白?”
中年人一下子臉色煞白,腸子都悔清了,本來他只是憑着家境富裕有文化,弄到了村裡的幹部職位,沒想到這一次中了個頭彩。
“殺!不殺!”
中年哪裡敢動,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肩章,這是團級幹部的軍銜,殺了這個人,勞動黨是絕不會放過他的。可不殺,現在他就是死路一條。
日本軍官看着這個顫抖的男人,臉上露出一種得意的獰笑:“鄒團長,你們拼死保護的,不過是一羣自私鬼,一羣奴才,死得真不值呀。”
鄒團長用最後的力氣,呵呵一笑:“人總是要死的,死跟死怎麼能一樣呢!”
鬼子軍官哈哈大笑:“鄒桑,今天你就死在要保護的人手裡,你死得其所呀!”
中年人的手仍舊顫抖着,人總是要死的,死跟死一樣嗎?他手握刺刀,彷彿在念叨着什麼。翻譯官看他久久不動手,不耐煩的要去踹一腳,剛剛接近,突然臉色大變。
他聽到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你是要當一輩子懦夫,還是要當一次英雄。”
翻譯官只感覺一陣冷風,30式刺刀透骨而出。
倒在地上的中年人死死的看着鄒團長的眼睛,我死得,跟你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