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眼神交匯後，他們又埋頭工作，除了手頭的活再無暇顧及其他。
之後，街上行人漸多，有的慢悠悠走着，有的騎着車子擦身衝過，一隻狗躥出來嗅嗅停停，屋角的麻雀嘰嘰喳喳。
世界彷彿突然從沉睡中甦醒。
村子裡時常出現擺攤的商販，那些外地人開來沒有牌照的三輪貨車，拉來滿滿一車東西，或是些便宜日用品，或是果蔬點心，沿街叫賣。
所以，當昌寧見不少行人提着籃筐，裝着新鮮的果蔬菜點時，便猜測村中來了商販。這樣的行人越來越多，使他感覺自己正逆着一條河流，走向湍急河流的發源地。
然而，當他拐過一個路口時，卻見橫貫村中的主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耳邊不再是時有時無的行人聲，是由無數腳步匯成的熙熙攘攘的湍流，這絕非單個商販能夠造就的景象。
集市？
昌寧算了算日子，今天並非上集的日子啊，莫非日期有所改動？
昌村每週三集市，與附近幾個村子輪流交替，其餘幾個村子分別是週二，週四，週五，週六，這樣村民們一年之中都有買賣的去處。
昌寧不喜歡糟雜，因此極少去集市這類地方，況且家中瑣事不必他操心，他只管一心只讀他的聖賢書就可以。儘管如此，畢竟在村子裡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對集市還是有所瞭解的。
到了上集的日子，一大早，各村的小商販們紛紛站好位置，支起攤子，在土地上擺放好琳琅滿目的商品。
整條大街，從村東頭一直到村西頭，賣衣服的，賣布的，賣菜的，賣鍋碗瓢盆的，賣小魚苗的，各式各樣。
很快，整個村子的村民就會聚集過來，缺米的買米，想吃燒餅了花點小錢買幾個燒餅，熙熙攘攘，熱鬧轟轟，一直持續到中午。
昌寧家在村子的北頭，倘若要回家去，必然要橫穿集市。
當昌寧看到兩個柳樹下的婦人時，他遲疑了。或許應該回頭，或是遠遠繞開。
兩人身前擺着筐子，筐子上放着一張木板，木板的白布上擺着些蔬菜，看樣子很新鮮。
他認識這兩人，胖臉耷眼的是趙嬸，尖嘴猴腮的是陳大媽。
他本就懼怕與這類人寒暄，而他現在又是這般邋遢模樣，他不想同他們解釋，不想招至同情，亦或風言風語。
村中沒什麼聚集之處，集市人多，自然也自然就成了消息的傳染地，各種消息經集市醞釀發酵，由簡變雜，由隱秘到人盡皆知。
昌寧調轉車頭原路返回，既然決定繞遠路，便乾脆繞過整條街區，以免碰到其他麻煩的人。
他拐進一條崎嶇的小道。
黃土路面正中凸起弧度，兩側凹陷下去，像小腳老太太的腳背，兩側是紅磚砌成的牆，磚牆顏色暗沉。
一個身影在前面的路口出現，穿過道口，很快消失在另一處拐角。
竟像極了劉雨！
昌寧一驚，趕忙追去。
果真是她！
她的氣色很好，沒有化妝，短髮乾淨利落，膨鬆的嫩黃色短款羽絨服包裹着纖巧的腰身，面色紅潤，車禍完全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九里坡時，昌寧曾經幻想過這樣那樣的情景，如果劉雨活着，他要如何安慰她。
眼前這種落差讓昌寧感覺有些違和。
昌寧停在劉雨身旁。
他原以爲，共同經歷過災難的人，關係總歸不太一樣。但卻並沒有從劉雨身上感受到這種共鳴。
“是昌寧啊，好久不見。”劉雨微笑着打招呼。
“你怎麼在這？”
“買點東西，你呢？這是幹嘛去。”劉雨雲淡風輕的寒暄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昨天車禍後發生了什麼事？”昌寧莫名有些焦躁起來。
“車禍？什麼車禍？”劉雨一臉不明所以。
“什麼什麼車禍？昨天咱們不是在九里坡那翻車了嗎？”反問後，昌寧跟着拋出另一個問題。 “其他人去哪了？”
這問題一直困擾着他，倒不是他擔憂那些人的安危，只是不想被矇在鼓裡。
“你說什麼胡話，昨天我沒有坐車。”劉雨尾音上揚。
“你在耍我嗎？”昌寧有些怒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劉雨沒了耐心冷笑一聲便要離開。
“等等！”昌寧心下一急，猛的抓住她的胳膊。
劉雨發出一聲驚呼。
昌寧這才意識道自己做了什麼，趕忙縮回手去，嫩黃色小襖上早已留下黑印。
“抱歉。”昌寧有些羞愧，語氣低沉道。
“我昨天真的沒有乘車，也沒有見過你。”劉雨嘆了口氣，再次重申。
“那昨天你在哪裡？”昌寧問。
“在家咯。”劉雨不假思索道。
“一整天都在家？”昌寧緊追不捨。
劉雨翻了個白眼。“對。”
見她如此堅持，昌寧只好退步。
“昨天二中開學，你是二中的對吧。”昌寧換了個角度指引道，繼而微微停頓“我也在二中，所以。。。。。。”
他話沒說完，缺見劉雨從口袋掏出一隻手機，單手翻開機蓋“你看看今天幾月幾號。”
手機上顯示2月29，正值車禍發生前天。
一滴冷汗滑落。
時間倒流了？
怎麼可能！
“你的手機出問題了把。”半晌，昌寧瞠目結舌道。
“絕對沒問題。”劉雨玲嗤笑一聲，裝回口袋。
昌寧神色一凜，不對，如果真如劉雨玲所說，時間發生錯亂，亦或者。。。。。。
昌寧不想承認這種可能。
他的記憶出了問題。
那身上的大衣以及車子又該如何解釋？這些東西是不會說謊的。
可見，問題並非出在他身上。
身爲當事人，卻要另一位當事人講述事發經過，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但如果有那個必要，他不介意完完本本的向她講一遍。
昌寧擼起臃腫的袖子，露出一截胳膊。
傷痕赫然露出，血痂使得傷口附近的皮膚有些發皺，大片的青紫遍佈整條胳膊。
劉雨倒吸一絲涼氣，幾不可見的後移小步，“你怎麼弄得？”
“昨天車禍留下的，後背全這樣，你要不要瞅瞅。”昌寧指着自己身後說道。
劉雨沉默片刻，輕聲道。“快去醫院看看吧。都紅腫了，看樣子感染了。”
聽到這些，昌寧也不免有些擔憂，真的有那麼嚴重嗎？他暗想着，竟真覺得一絲痛楚從後背的傷口傳來。
就在這時，拐角傳來車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