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提一向身子硬朗, 因此這次意外的死亡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遼國的太子還在東京汴梁,正準備帶着使團回國,還沒出發便聽到了耶律提墮馬身亡的消息, 頓時按捺不住了。耶律提對這幾個兒子的教育一向都是勝者爲王, 只要能力足夠, 誰都能登上帝王寶座。
縱觀遼國曆代君主, 沒有幾個是從太子之位直接登基的, 特別在聽說三王已經返回上京的情況下,遼太子更加的緊張。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除了身世之外, 文韜武略,他沒有哪個方面能比得過這個三弟。只是三王的個性太強, 經常跟耶律提犯衝, 因此幾年前就被髮配到邊境, 不得回京。
但此時耶律提已死,不準回京的聖旨連個屁都不如, 遼太子不在上京,羣狼環飼,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遼太子本想趁火打劫,但現在不但偷不成雞,連蝕把米的閒心都沒有了, 和談再也談不下去了, 匆匆告別之後便動身回國。
北方的壓力一下子得到緩解, 朝廷終於有充足的兵力對付這羣怎麼打也打不死的叛軍, 加上有絕刀門的倒戈相向, 林琮幾乎等不及要狠狠地打劉炅的臉了。而劉炅此時也的確是吃了悶虧,他覺得自己跟商紂王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邊, 怎麼會發生倒戈相向這種事呢。
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他就有解決的辦法,剛把季蕭扶上掌門,就來了這麼一出,他覺得很有必要跟季蕭談談人生。宋川也到場了,劉炅請他來,一是顯得隆重,二則也是爲牽制季蕭。
宋川跟季蕭不一樣,劉炅的親孃把他送進瓊頂山,讓他有了立足之地,而劉炅的命也是他撿回來的。宋川很佩服劉炅,不爲別的,只因爲這個人夠狠,想當初劉炅渾身燒傷無數,面目全非,愣是一口氣挺過來了,有時候宋川覺得劉炅就像是一輛飛速行駛的破車,搖搖欲墜,時刻都面臨着散架的風險,但他除了偶爾揣上兩腳之外根本不會停下。
這讓宋川常常覺得膽戰心驚,行醫這麼多年,也沒有碰見過這樣的人。劉炅是個能成大事的。
季蕭本以爲劉炅跟他是單獨會面,不過還沒進門他便覺得不對。
門“嘭”的一聲被踹開,季蕭揹着手站在門口,冷笑道:“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過來了?”話音未落,季蕭“咦”了一聲:“詐屍了?”
宋川愣了愣,站起身道:“在下……”
“閉嘴,”季蕭擡手打斷他,“輪不到你說話。”
劉炅輕輕叩了叩桌子,沒有說話,季蕭一見他那副看好事的神情就笑了:“你把這麼個人弄來,是想威脅我?”
劉炅笑着咳了兩聲:“自然不是。宋川,坐。”
季蕭望了宋川一眼:“難道叫他跟我談?笑話,他配得上嗎,別說他,他爹也配不上吧?”
宋川抹了把汗,天璣庫不容一絲瑕疵,他本該被他爹大義滅親,半路卻被封昭儀救下,從此在瓊頂山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時隔這麼多年,沒想到季蕭還能認出他,宋川着實有些緊張。
劉炅擡擡手:“你去守着吧。”宋川點點頭,如蒙大赦般退到門外。
“你是真的反了?”劉炅問道。
“反了?你說這話不諷刺嗎?”
“最近見了什麼人?”
“你的人怎麼說的?”
“人都死了,我上哪兒知道?”
“劉三爺,”季蕭問道,“你覺得你能勝嗎?你勝得了嗎?”
劉炅沒說話,而是狠狠地咳了一陣。季蕭又問道:“三爺,身體還撐得住嗎?你說……我要是殺了宋川,三爺您也活不長了吧?”
劉炅緩緩站起身:“沒有了絕刀門,我也是有辦法的。”他以爲季蕭夠聰明,可現在看來,季蕭根本不在乎,這世上彷彿沒什麼他在乎的東西。
“既然如此,”季蕭忽的說道,“那我不如直接殺了你!”
就在季蕭伸手向劉炅的臉上探去的同時,劉炅迅速地用柺杖撐地,向後跨了一大步,地板應聲而破,憑空多出十幾人,團團圍住季蕭。
劉炅咳得已經說不出話了,宋川推門而入,將他攙出門外,全然不顧屋裡幾人的纏鬥。出門走了許久,劉炅才鬆開死死抓住柺杖的手,踉蹌幾步,顫聲道:“帶藥了嗎?”
宋川趕緊從懷裡掏出藥遞過去,小聲問道:“提前發病了?”
劉炅微微擡起面具:“方纔季蕭一進來就不對勁了。”
“快回去吧!”宋川說罷拾起柺杖,攙着劉炅匆匆離去。
******
“皇上,王爺的摺子……”
“準了吧。”林琮招招手,高公公趕緊搭過手,小聲道:“到點了,該去散步了。”
林琮頓了頓,對身後的秉筆太監道:“再加一句,叫他多小心。”
秉筆太監應了聲“是”,又在摺子後頭一筆一劃地添了一句。
“二爺這次活着回來,皇上想必很高興,飯都多吃了一碗。”
“是,朕是高興,”林琮嘆了口氣,“但他這一回來就要上戰場,你說我還高興得起來嗎?”
“二爺也是爲您着想,他不是說了嗎,戰事早些結束,也能了了您的心事,說不準您病就好了呢?”高公公接道。
“我聽說,劉炅的身子也不大好?”林琮忽的問道。
“回皇上,”高公公答道,“劉炅不是不大好,而是大不好,這是孃胎裡帶來的病,好不了。”
林琮又嘆氣道:“朕這身子也越來越壞了……都老了,現在就看誰能熬得過誰了,”說罷想了想,笑道,“朕倒是未必比得過他。”
“皇上萬壽無疆,可別說這些喪氣話。藥已經熬好了,皇上該回去了。”
“嗯,回去吧!”
******
五月初,長江上游數十城普降暴雨,下游水位暴漲五尺,多處水庫決堤。老天似乎誠心跟林決過不去,他們一路乘勝追擊,剛要看見勝利的曙光,突然就來了這麼一下子,只能隔着江眼巴巴地望着。
一連五日,暴雨終於停了下來,滾滾江水攜着斷樹殘枝和碎石黃沙呼嘯而去,偶爾還飄起一兩具浮屍,林決站在江邊,腦中不禁想起了在秦州的那次水災。而這次只會比以往更嚴重。
這幾天雖然沒法過江,但叢躍也絲毫不敢懈怠,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尋找合適的渡江地點和時機。暴雨剛一停,叢躍便下令出發。
шшш▪ ttКan▪ C○
不到半個時辰,數百簡易船便搭好了,此處是一處急轉彎,水勢湍急,且對岸地勢險峻,叢躍選擇此處,便是想出其不意,可沒想到的是,剛行至一半,對岸忽的響起一陣喧囂,片刻後傳來急促的號角聲。
“王爺!對面有埋伏!”林雨趴在他耳邊大聲叫道。
“別慌!”林決一把按下林雨,喊道,“叢老!”
“王爺放心,足夠應對了。”叢躍不慌不忙道,“換隊形!”
“是!”船頭立即揮起旗語,林決回頭一看,身後的小舟已經漸漸拉開隊形,顛簸着往前進。再一回頭,身上已經被盾牌蓋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箭鋪天蓋地般地襲來。四周是滔天的水浪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雖然隔了半條江,但箭鏃仍攜着山呼海嘯一般的氣勢砸在盾牌上。船晃得愈加劇烈,林決望向身後,小舟經不住大浪和箭雨的輪番侵襲,翻的翻,沉的沉,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人數已經摺損了兩成。
再一回頭,已經抵達岸邊了。面前是半壁山崖,異常陡峭,林決此時無比感激剛剛停歇的暴雨,如若不然,山上遍佈草木,一旦從山頂放火,必定傷亡慘重。
下了小舟,林決纔有機會仔細觀察上面的敵人,人倒是不多,有些身上還帶着傷,看樣子他們也是半路趕來的,但想起方纔射箭的力度和距離,林決並沒有覺得多輕鬆。這些人帶着傷尚且能有如此大的戰鬥力,更是不可想象。
最緊要的是,他還看到一個熟人——隱之。
在眼神交錯的一剎那,林決忽的茅塞頓開,他見到隱之冷漠眼神底下熾熱的慾望和不甘。人如其名,這些年他隱忍、退讓,就連此刻也是,他隱在人羣中,作最平常的打扮,手中握着的是最平常的刀劍,臉上掛着的是最僵硬的笑容。
攻方畢竟人多勢衆,轉眼間已經撲到山頂,兩股洪流匯入一起,纏鬥、翻滾、沸騰。一旦加入戰鬥,林決便迅速地發現這羣人招式的狠厲之處,連號稱“以一敵百”的叢老將軍也被幾人逼得連連後退。
林決很快便被這洪流吞沒,不過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過隱之的方向。他看見隱之像是逗孩子似的周旋於刀劍之中,踩在一具具倒下的屍體身上,向着山崖邊掠去。
林決不由地望向隱之,只見後者微微蜷起手指,兩手緩緩擡起。林決大驚,他知道這是隱之準備發出暗器的動作,而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叢躍。
“小心!”林雨脫口而出。
“去救人!”林決推了林雨一把,隱之在他面前使過飛鏢,而隱之真正的本事只會更高。
林雨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早在林決決定親自上陣的時候,林雨就已經明白了,他們家王爺對打仗很有興趣,不管他是一門心思的爲國爲民,還是圖新鮮刺激,他都不在意,方纔林決一句話他就明白了:這種時候將軍比王爺重要。
叢老將軍好不容易突出重圍,一把搶過傳令兵手裡的哨子,急促地吹起來。哨聲剛落,混沌的洪流頓時開始變換,越來越多的人突出重圍,隱隱形成包圍圈,將叛軍往中間趕。
而與此同時,隱之也衝着毫無知覺的叢躍背後伸出了手。林雨已經見到他袖中的尖刺,他來不及多想,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劍甩出。
這一劍正中隱之背心,但並沒有刺穿,隱之像地上倒下的人一樣,弱不禁風似的向一旁歪去。沒有人在意這樣一個普通叛軍的死活,沒人在意他是怎麼中劍,怎麼倒下,除了林雨和林決。
敏感的林決在見到隱之倒下的一刻,心中還在詫異:他竟然這麼輕易就倒下了,這不對勁兒吧。隨即,隱之彷彿讀懂了他的心思一樣,詭異地扭起身子,回頭向身後抖出袖中暗器。
林決被身後的人撞了一步,倒鉤擦着他躬起的身子直直地鑽進腿裡。那一瞬間林決的腿失去了知覺,而後尖銳的撕裂和熾熱的灼燒感瘋狂地反撲而來。林決的嘴脣開始劇烈地抖動,眼睛也開始模糊不清,他甚至看到隱之暗含滿意的眼神從他面前劃過。
這大概是對他搶走許唸的懲罰把,林決竟然不合時宜地想道,怪不得她那麼厲害,還不都是跟孃家人學的。不過她學也沒學到家,連她二師兄的十分之一都不如,瞧瞧人家,戲演得多好,聲東擊西,暗度陳倉,許念八輩子也學不來這功夫吧。
******
林決是在夜裡醒來的。那股叛軍被悉數剿滅,叢躍已命人搭了繩橋,岸對面的部隊連夜過江,又翻過兩座山,然後才安營紮寨,稍事休憩。
傷在腿上,林決剛一翻身便疼得醒了過來。牀邊的林雨一臉嚴肅,遞給林決一個嚴嚴實實的布包。
“什麼東西?”林決不解。
“王爺,”林雨一本正經道,“我請人算了一卦,王爺今年命犯太歲,所以我特意給您求了個符。”
林決打開布包看了看,邊笑邊扔到一邊:“你什麼時候去的?”
“哎哎!”林雨叫道,“王爺別扔呀,這東西還真有用,叢老那兒我也給求了一個呢。今天您一回來,我二話沒說就直奔廟裡,您說說這一年,您到底受了多少傷,遭了多少次意外?您還別不信,肯定是犯了太歲。”
林決把平安符扔在林雨身上:“你不也是?還犯太歲,我什麼時候信過這個,你留着自己用吧!”
“王爺……”林決語塞,他知道林決不信這個,其實仔細想想,自從林決遇見許念之後,幾乎就沒什麼好事兒,說不定就是這兩個人犯衝呢。但是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林雨也就只能在自己心裡瞎想想。
第二日一早,駐軍便向鄰近的縣城進發,暴雨沖毀了不少農田林地,不僅如此,山塌路陷,隊伍行進的速度也異常緩慢。到了城門口,卻意外地發現:封城了。
“叢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東坪村前日突發瘟疫,已有數十村民喪命。”叢躍沉着臉,林決趕緊問道:“知縣派人去東坪了嗎?城內疫情怎樣?還有……”
“王爺不必急,”叢躍隨手遞過一封信,風似的出了帳子。他們前幾日東坪村正是路過的林決看信的一會兒工夫裡,他已經吩咐軍醫熬藥發下去了。
林決粗粗掃了一眼,疫情的確是嚴重,不過目前已初步得到控制。字裡行間能看出來,這個知縣是個頂事兒的,東坪村的疫情不用他們操心,現在最主要的就是軍中。所有傷病員要進行隔離,外來物品需要進行盤查,除此之外還需要大量的藥,這一切都是難題。
“林雨,陪我出去一趟。”
“是,王——阿嚏!”林雨揉了揉鼻子,隨手穿了一件外袍。
“林雨。”林決一動不動地盯着林雨,把他渾身上下盯得直發毛。
“王爺,怎麼了?”林雨問。
“你傷風了?發熱嗎?”
“發熱?”林雨擡手摸了一下額頭,“是……是有點兒吧。”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王爺,您覺得我是不是,是不是得了疫病了?”林雨頓時捂着嘴驚叫道,“王爺您快出去!唔!唔!”
林決還沒答話,林雨已經轉身拿毛巾掩住嘴,一把把林決推了出去。
“林雨,其實你不用……哎,算了,”林決衝裡喊了一聲,“你先等着!”
“是,王爺您快走吧!”林雨捏了捏枕頭邊的平安符,又打了個噴嚏。
******
自從開寧八年之後,許家的宅邸就被封了,迄今爲止一共八年多,許府沒人打理,近乎成了一座鬼宅。後院的演武場雜草叢生,地底下不知被耗子打了多少洞,一腳下去都能踩空。
許念就是在這樣一個草長鶯飛的日子裡回到了許宅。蘇廂也是頭一回知道,念之姐原來姓許。站在許家大門的那一刻,蘇廂彷彿懂了什麼。這世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痛,可是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春天開花,夏天長草,秋天落葉,冬天下雪,一年年的不都這麼過來了嗎?
八年沒人的許宅一點兒也不寂寞,草長鶯飛,甚是熱鬧。收拾了半下午,才收拾出來三間屋子,屋檐上的燕窩沒有動,兩三隻幼燕唧唧地叫着,一早就能聽見它們又細又軟的動靜。許府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像烙鐵似的印在她的心裡,想忘也忘不掉。
書房和許摯的臥房都只剩個空殼了,桌椅板凳一樣都沒留,屋裡但凡是值錢些的東西都充了公,只留下幾張牀架子,勉強能用上一用。馬廄後面有一處暗門,通往地窖,要是沒經過搜查,許念還真不知道地窖出口在哪兒。
地窖裡一股濃烈的黴味,兩隻田鼠從許念腳底鑽過,嚇得後面的蘇廂驚叫了一聲,險些摔在地上。
“我記得這裡有一個鞦韆,小時候我喜歡進地窖裡來玩兒……夏天不是熱嗎?地窖裡都是冰,那是真涼快,我爹就給我做了個鞦韆,在通風口那塊兒,你看。”許念說着指了指腳底。
“鐵板?”蘇廂彎下腰看了看。
“是,”許念笑道,“我爹也是大材小用,你知道許弩……你應該不知道,他把專門做許弩的鐵勻出一塊兒來,做了一個鞦韆。”
“鐵鞦韆?不沉嗎?”蘇廂問道。
“自然沉啊,但這不是結實麼?”許念彎下腰用手指頭扣了扣那塊鐵板,過了這麼些年,外表已經鏽了一層,裡頭卻還是原模原樣的,紋路清晰可見。
“走吧,念之姐。”蘇廂捧起地上的東西,扛在肩上。
許念心裡顫了顫,這小子還真懂事兒,於是拍了拍他的肩:“扛着走吧!”
蘇廂之所以將那塊鐵板扛回來,一則是爲了許念,二則他總覺得這塊鐵板不簡單。沉甸甸的,墜得他心直跳。
許念沒什麼反應,蘇廂忙忙活活一晚上,把鐵板擦了個鋥光瓦亮,第二日一早,不待許念起牀他便抱着幾十斤的鐵板乖乖站在門口,許念一開門便嚇了一跳:“這麼沉,抱着不累啊?快進屋。”
“念之姐,你可知道這鞦韆是怎麼安裝的?”蘇廂一進門便問道。
“知道,兩塊鐵板中間夾住鐵鏈一端,然後上下相扣、合二爲一,鐵鏈已經鏽沒了,現在不就剩這塊板了?
“對,”蘇廂難掩興奮,“兩板扣合的斷面有凹凸紋路,一般都是爲了扣合更緊更結實,但我看這個更像是文字。”
“文字?”許念頓時來了精神,湊近一看,翹開的縫隙裡果真露出有規律、重複的紋路。像是文字,但她從沒見過這種字,要麼是自創的密語,要麼就是外族的語言。
“先撬開再說。”
“什麼人?”門外忽的響起大喊。
“你別管什麼人,反正是有用的人。念之,念之!”
大呼小叫一向是他的風格,許念一聽便知道:“師父,你來了!”
鄺淵正搖頭擺腦地跟人講道理,見到許念出來,趾高氣揚地說道:“你看看,不讓我進你就後悔去吧!”
“師父你怎麼找到我的?”許念上下打量了鄺淵一遍,“沒缺胳膊少腿,我就放心了。”
“廢話,”鄺淵答道,“你一路上留下那麼多記號,爲師又不瞎,追了你一路了。”
“來得正好,我有東西要給師父看。”許念說罷關上門,把桌上的東西給鄺淵仔細看了一遍。
“這東西……這是……開啓令符的方法?”鄺淵用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鐵紋,喃喃道。
許念頓時驚道:“師父認識!”
“我哪兒認識,”鄺淵難得的嚴肅,“這應當是西夏古文,記載瞭如何製作令符並將其二合爲一的辦法技巧。製作令符用的不是一般的鐵,而是隕鐵,當年西夏有一塊,遼國有一塊。西夏的那塊進貢給了魏朝,一半被林琮按照西夏古法制成了伏羲四海令,還有一半被用作製作兵符。”
“師父……你是……你是怎麼知道的?”許念知道師父博學多才,見多識廣,沒想到他還能知道許多皇家的秘辛。
“我……那個……聽說過一些,”鄺淵打着哈哈道,“你師父我還是認得不少字的,說出個大概是沒問題。”
“那太好了!”蘇廂忍不住叫道,“念之姐不就是爲這個回來的嗎?”
“是,”許念卻沒有那麼高興,“我算是爲了這個回來,但即便我們知道解法,沒有令符還不是一切都白費。”
“這個不難辦,令符在哪兒,找個人偷出來不就行了?”鄺淵出主意。
“師父,其實我一直很好奇,”許念問道,“這個令符,真的有這麼大的作用?有了令符,難道那些人就會真正聽命於我們麼?”
“這你問我,還不如問邢老頭,”鄺淵說到一半,又嘆了口氣,“邢老頭也是身不如己啊……不說了,就讓爲師給你們露上一手。去,給我把筆拿來。”
“是!”蘇廂搶在許念前頭,屁顛屁顛地去取了筆墨,還遞給鄺淵一張熱毛巾。
“看看人家,”鄺淵感嘆道,“比你孝順多了!”
“師父,快點吧!”
******
夔州一役,還未分出勝負,沿江一帶便爆發瘟疫,上一次爆發瘟疫還是六年前,所有的藥方都要重新實驗,重新配製。不過奇怪的是,叛軍的營地一直沒傳來什麼消息,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沒人得疫病,還是把疫情掩藏得太好。
林雨告訴林決他親眼見到隱之死了:“王爺你以後就沒有後患了。”
“只能說,他爲人太深,而我們把他看得太淺,”林決嘆道,“恐怕最傷心的就是鄺老先生和念之了。”
“劉炅肯定也傷心欲絕,說不定就此一命嗚呼,倒還省事兒了。”林雨說道。
林決搖搖頭:“只怕未必啊……季大人送來的信,你看過了?”
“是,不過我還真……”林雨話說到一半,忽的門外有人求見,來人臉上罩着棉布口罩,拎着一個不大的箱子,撲鼻而來一股雄黃味兒。
“稟王爺,有人送來這個盒子,寫明王爺親啓。”說罷打開盒子,遞給林雨。
“說王爺親啓,你就直接拿給王爺了?”林雨氣道。
“不敢,”來人慌忙道,“進入營中的一切物件都經過防疫流程,裡面的信已經燒了,不過下官派人謄寫過了。”說着又掏出一張紙,遞給林雨。
“這還差不多,王爺請過目。”
林決低着頭看了半晌,遲遲沒有說話,林雨衝來人使了個眼色,將蠟燭向前移了移,輕聲道:“王爺?”
“嗯?”林決恍然回過神,“哦,林雨,你仔細看看這東西。”
“這是……那個什麼……令符?”林雨失聲驚呼,“這令符打開了?”
“不,勉強湊在一起了,可是真正的令符決不僅是現在的樣子。“說着林決晃了晃那個鐵盒,裡面叮噹響了一陣,毫無任何變化。
“隱之的意思我明白,拿去給季大人吧,他知道怎麼辦。”林決將盒子扣上,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王爺,這是隱之送來的?哎,王爺,那他……他到底死沒死啊?我不可能看錯吧……”
******
“隱之師……他爲什麼要把令符給我?”許念捧着那個五斤五兩的鐵疙瘩,一頭霧水地望着蘇廂。
“念之姐,咱們剛知道了破解的方法,季大人就送來了這個,難道那個隱之在這兒有眼線?”
許念愣了片刻,笑道:“季大人就季大人吧……說起來,你覺得季大人怎麼樣?”
“我看出他對我有善意,可歸根結底是爲了我親爹,除此之外,就是四個字:目中無人。”蘇廂一字一頓地答道。
“你知道我這是利用你,還願意留下來?”
“念之姐,你知道我不是爲了你,”蘇廂笑道,“說實話,我也沒想過什麼天下蒼生,我沒那麼偉大,我只是想,我不可能永遠活在別人的羽翼之下,你也是,睿王爺也是,季大人也是。季大人願意帶着我這個累贅,我便隨他走。”天南海北地闖一闖,終有一日,我會無所畏懼。
“蘇廂,”許念拍了拍他的頭,聲音有些哽咽,“長大了啊。”
“念之姐,”蘇廂說道,“現在萬事俱備,只要將令符解開,便能平息戰事了。”
“是
******
開寧十六年五月二十,前朝三皇子劉炅在成都登基爲帝,國號“後梁”。不出七月,劉炅暴病而亡,死前傳位於兒子劉鐸,沒過五日,後梁新帝劉鐸亦病亡,自此後樑劉家血脈已然斷絕,剩下羣龍無首的賊寇,很快便。這個不到兩個月便滅亡的後梁王朝,成了一個苟延殘喘的笑話,甚至在史書上,只留下了“全數盡滅”幾個字的結局。
關於劉炅父子倆得死,傳言千奇百怪,有的說是遭了天怒,被雷劈死,有的說是近侍反水,中毒而亡,還有的說是用了大理的巫術,扎小人扎死的。衆說紛紜,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只知道自從劉炅死後,叛軍軍力便一落千丈,而朝廷悄無聲息地頒佈了新的海事法,幾支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遠征隊,浩浩蕩蕩地前往東南各個海域。
春去秋來,不管是瘟疫,還是戰爭,痛苦的記憶一年一年被漸漸淡忘了。過日子總要往前看,不管是市井村夫,還是皇親國戚,都是一樣。
開寧十六年八月,刺客刺殺林琮未果,由此牽出宮中驚天密網,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最大的暗線竟是陪伴了林琮幾十年的高公公。連皮帶血地揪出這個毒瘤,雖然元氣大傷,不過也確有奇效。九月,大理進獻奇藥,林琮病癒。
十七年元月,林琮改年號爲清平,取海清河晏,四海清平之意,同月,楚王林決就藩鄂州。
而許念,則選擇跟林決分道揚鑣。蘇廂跟他的大哥季蕭下了南洋,這次回許家的只剩她自己了。三月,鄺淵安置了際之的屍骨,在一個春光明媚、萬獸思春的日子猝不及防地打碎了許唸的一罈好酒,許念正想發火,就被惠之抱了個滿懷。
羣臣百姓交口稱讚的楚王爺,每月難得有幾天着家,王府裡一灘瑣事惹得林雨煩不勝煩,而他自己則沒事兒就往西北跑。日子又重新熱鬧起來了,該來的總會來,而等待着希望來臨的時刻,不也是美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