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的七月,暑氣逼人。
遠天雷聲轟動,暴雨傾盆而下,小小的紙傘承受不住肆虐的狂風,我矮頭躲進一處破敗的屋檐下,沙沙的塵土伴隨着雨滴飄忽而下。
大雨足足下了半個時辰還沒有停歇的跡象,我望着慌張躲雨的人羣和天邊依舊黑沉的烏雲,心緒愈發的煩躁。
忽然一隻手拉住了我的衣角,接着是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嗎?”
我低頭看她,是一個年約五六歲,長得粉雕玉琢的女娃子,她有着一對如寶石般晶亮的眸子,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掛着柔柔的笑容。我不由彎下身子將她抱了起來,笑着問道:“小妹妹,你住在哪兒?”
“我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她的小臉皺成一團。
我皺了皺眉頭,這倒是有些麻煩,“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冷若涵,我爹是宮裡的太醫,”說到她的父親,語氣是掩不住的興奮和崇拜。
我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她是冷太醫家的千金,脣邊扯出一絲笑意,好個可愛的小丫頭。
從小,就生活在各色爾虞我詐中的我,爲了躲避別人的明槍暗箭,我自己也學會了如何去耍手段。這些年的不如意更是讓我變的越來越淡漠,越來越冰冷。在多數人眼中,雍親王孤僻,清冷,喜怒不形於色,我想只有這樣,纔不會被人猜到我的想法,纔不會露出蛛絲馬跡。多年的政治生涯,更是讓我對任何人都存有戒心。
而唯有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無一絲雜質。看着她天真無邪的笑容,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心頭的暖意更濃,這個燦爛的笑臉讓我記住了她的名字――冷若涵。
那年她六歲,我三十五歲。
雍正元年的五月,百花飄香。
艱難坐上皇位的我,身邊是奉承拍馬的朝臣和虎視眈眈的所謂兄弟。這個位子我等了太久了,可真當我坐上去的時候,朕即是孤家寡人的代名詞,親情友情已在瞬間離我而去。
養心殿中,四目相接,依然是那對清澈的眼,我一眼就認出了她便是當年扯着我衣襬叫哥哥的小女孩,也是兩個月前在集市上與我爭風相對的翩翩少年,如今的她更添了份靈動,只是她爲何要女扮男裝喬裝進宮。
雍正二年的三月,萬物復甦。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暖暖午後,綠意盎然,楊柳樹下,白衣女子,倚樹小憩,微風拂拂,衣抉飄飄。
她手上捧着醫卷,嘴角勾勒出甜美的曲線,髮絲飛揚,飄到了她的鼻尖,她皺了皺鼻子,伸手拂去惱人的青絲,眉舒目展,恬淡幽靜。
隨手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
“萬歲爺她是個女子?”王一忠驚訝的神色毫不遮掩的流露在臉上。
“噓,”我打斷了他,這一刻我腦中浮現的是她如秋水的雙眸,只希望宮中的污穢永遠不會影響到她,而她能夠長久的保持這份脫俗的靈秀。
雍正二年的四月,芳菲正濃。
“乖寶貝,想姐姐沒?”細聲細氣,就像清泉般潺潺流淌。
她一手拿着鐵桶,另一手握着澆水的工具,我記得她曾經說過,那是她自制的灑水壺,方便耐用。
紅潤的小嘴兒總是漾着笑意,很想問她,爲什麼在危機四伏的宮裡始終還能保持這樣純淨的笑容?
雍正二年的五月,魚躍荷開。
拒絕了沈豫鯤要帶她離去的好意,我選擇了把她納入我的羽翼之下。說不上此刻的心境,我只想保護她,我明白,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子,錯過了便是一生的遺憾。
雍正三年的四月,春寒陡峭。
我在養心殿忙碌了一整天,繁忙的時候沒覺着什麼,閒下來時,那份思念悄悄涌上了心頭。
猶豫了很久以後駐足在那間小屋門口,虛掩的房門讓我一陣驚喜,“若涵沒有走,她終究還是沒有離開我。”我喃喃的低語着,手忙腳亂的推開門。
屋內靜悄悄的,涼風襲來,我不覺打了個冷戰。輕手輕腳的點燃蠟燭,似怕驚醒了牀上熟睡的人兒,可是牀上整齊的擺放着兩條疊的方方正正的被子,而佳人已無蹤跡。
我揉了揉太陽穴,疲憊的臉上劃過一絲苦澀的笑容,如果若涵在,她定會輕輕的給我按摩,唧唧喳喳的責怪我又爲了國事太過操勞。
“胤禛……胤禛……”耳邊響起若涵幽幽的呼喚聲,我下意識的伸手,卻探了個空。“我會恨你一輩子,”她清清楚楚的誓言依然在屋中迴盪,我驚覺自己傷害她有多深。
她恨我至斯,竟未留下隻言片語,我瘋狂的在牀上,在桌子上搜尋,終於,在枕下摸到一封信和幾件東西。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想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裡
而是用自已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
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
胤禛,
離開你非我所願,只是我不得不走。我竭盡所能,可到頭來不過成空。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勇氣再面對一個無心的軀殼說愛。離開,是最好的結局。
荷包本是送你的禮物,如今變成了我放棄這段感情的見證。
曾經長髮爲君留,從此發斷如情絕。
若涵
我顫抖着雙手打開荷包,竟是若涵的一縷秀髮,身體猛的一震,“長髮爲君留,發斷如情絕。”這次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再無可能回頭了,我跌坐在牀邊,撫着那簇頭髮,心如刀絞,回想她被我傷時心痛何止千倍萬倍。
手鐲、穗繩、荷包、端硯……我的手撫過一件又一件的物品,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片段,儘管自己未曾留意,她已悄悄的在心中紮根,身邊的一切也都烙上了她的痕跡。
看到那方端硯,我嘴角微扯,她最怕寫字,老是嫌自己的字醜,所以送了這方端硯給她平日練字用,我的思緒又漸漸飄回到那天的情景。
“爲什麼送我硯臺?是嫌我字不好看?”明明欣喜萬分,她偏還扁着嘴問道。
我眼裡滿是濃濃笑意,調侃道:“是啊,嫌你字醜丟我的臉。”
她瞪了我一眼,臉上卻笑開了花。
我伸臂圈住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喜歡嗎?”
她點點頭,偎入我的懷裡,“爲何單單送我端硯呢?”
“端硯可是個好東西,”我微微一笑,“端硯產於端州,石質堅實,細潤,發墨不損毫,書寫流利生輝,光澤鮮亮,日久不褪。
她迷茫的看着我,“我愚鈍的很,還是不明白這同我有什麼關係?”
我點了下她的鼻子,臉上笑意更盛,“你不是喜歡寫我的名字嗎?用了這端硯,色澤能保持幾十年,即便在多年以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情意。”
她“呸”了一聲,我心中的暖意漸漸散開,“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貧嘴?”
我緩緩的低下頭,挑眉一笑:“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慢慢了解。”
一輩子這便過完了嗎?那一刻她笑顏如花,我心有歸處,如今再回首竟已成百年身。
“若涵……”我在心裡叫出了這個在腦海中盤旋了千百次的名字,將牀上的一應物品全掃到地上,人一定要失去了才知道後悔嗎?我抱住頭蹲了下來,心亂如麻。
忽見牀底下似乎擱着什麼東西,藉着微弱的燭光,我使勁掏了出來,是一隻透明的玻璃瓶子,裝着滿滿一罐彩色的星星。
打開玻璃瓶,我將星星倒在牀上,雪白的牀單上瞬時點亮了色彩,“若涵,這些都是你做的嗎?”我柔聲問道,如意料中的回答我的只有沉寂的夜色。
看着五顏六色的星星,我嘴角微微上揚,若涵定是咬着嘴脣,眨巴着眼睛折的,這一顆顆的星星像極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羞帶笑。
我將一顆幸運星捏在手裡,慢慢的展開,裡面有一行小字,寫的密密麻麻的,我湊到燭光下,吃力的讀着: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雍正二年十月。
我心中一動,再展開了第二顆星星,“胤禛,世有淵明,菊花無憾也;世有白石,梅花無憾也;世有嵇康,琴絃無憾也;吾有汝,亦無憾。雍正二年十月。”
我顫抖着雙手,將所有的幸運星盡數展開,一顆顆,一句句,竟寫滿了相思,筆筆含情,字字帶淚,“胤禛,三十年後,如果世界上還有堅持這個詞,我希望它屬於我。三十年後,如果世界上還有感動這個詞,我希望它屬於你……雍正三年二月;一分鐘可以遇見一個人,一個時辰可以喜歡上一個人,一天可以愛上一個人,而忘記你,可能需要一生的時間!雍正三年三月;胤禛,關於相遇有一種解釋叫緣分,關於生命有一個信念稱輪迴,而我有一種情結是愛戀,如果真有輪迴,我希望每一次生命中都能遇見你。雍正三年二月……”
若涵,若涵,你竟然對我用情如此之深,我痛苦的閉上眼睛,一幕幕場景在我眼前重現:
她將穗繩繞在了脖子上,笑道:“夫妻情深,結髮爲憑,生生世世,不滅不泯。”
我接口道:“既然你已將髮結綁住,就綁住了你的心,我也要綁你一輩子。
我批閱奏摺時,她在一旁磨墨,天冷時,衝上一杯熱茶塞到我的手中,夜深時,默默的給我披上一件外衫。
初次相見時,她救人時的心地善良,爭搶手鐲時的無可奈何,被納蘭欺負時的楚楚可憐。
罵西洋畫師時的強悍和果敢,在我身邊時的羞澀。
我感染重病時,她如一絲和熙的微風出現在我跟前,義無返顧的陪着我,毫不猶豫的爲我試藥……
我遇刺時,又是她擋在我的身前,生生的捱了兩刀……
某個午後,她像只小貓依偎在我懷裡,極盡溫柔,極盡纏綿……
我對着若曦的遺物哀思時,她心裡的傷痛不比我少,她念念不忘的是安慰我,陪伴我,而我除了傷害她又做了什麼?我還親手殺死了我們的骨肉。
……
突然發現所有的一切竟然記得如此的清晰,就像才發生在昨天。
空氣中似乎還留有若涵留下的氣息,我倚在牀沿上沉沉睡去。
若涵一身白衣,衣訣飄飄的站在山崖上,孤獨無依,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陣猛烈的狂風將周圍的大樹盡數颳倒,我看的心驚膽戰。滂沱大雨突然來襲,她的頭髮吹的飄了起來,大滴的雨點打在她身上,她卻熟視無睹。我在遠處叫着她,“若涵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吧。”可是她彷彿呆了似的,依然站在那裡,髮際上的水珠一滴滴的掉下來,雖然被凍的瑟瑟發抖,卻始終站立在那裡。忽然她回頭一笑,笑的是那麼的悽美,隨後她縱身跳下山崖。
我慘叫一聲醒了過來,身上已被冷汗浸溼。
走出屋子,我擡頭望天,若涵說過,天上的每顆星星都代表着一個生命,那麼若曦你在天上還好嗎?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若曦,我已經失去了你,再不能傷害另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我相信在天上的你也一定會祝福我們的。若是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只是我還有機會挽回嗎?若涵還會不會接受我?
雍正四年的九月,金桂飄香。
“萬歲爺,若涵姑娘和承歡格格在桂樹下埋藏的東西已經取來。”王一忠雙手沾滿了泥土。
“嗯,拿過來吧,”我放下手中的奏摺,儘管我知道若涵絕對不會讓承歡踏錯半步,可是弘曆的話仍讓我有隱隱的擔憂。
精緻的銀鎖,並排刻上了我和她的名字,兩兩相望,默默無語。
我眉頭一展,若涵的真心我早已知曉,那生生世世的承諾,我給的了她嗎?
“王一忠,拿去按原樣埋好,”若涵,佛說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前世我們究竟有怎樣的糾纏,才讓你對我情深至此。
雍正五年的十二月,漫天風雪。
柔和的月光下,梅花林中,“你叫什麼名字?”她的眼睛如一汪春水般透明,靜懸如同明月,像極了她。
她低頭,“奴婢叫蘇雨晴。”白皙的臉龐上飛起朵朵紅暈。
我牽起了她的手,只爲了那一對流轉的眼波。
雍正六年的七月,蓮葉滿湖。
“翠翠姑娘,萬歲爺交待你把這花兒拿去送給慧嬪娘娘。”
“是,”她低頭接旨。
“慢着,”我從暗處走出來,“記着別告訴她是朕送的。”
“是,”依然是那句話,只是她瞧我的眼神沒了先前的拘束,脈脈含情的微笑讓我以爲若涵就在我面前。
“你要什麼賞賜?”我淡淡的問道。
“奴婢要個名分,以期長久的侍奉萬歲爺左右。”堅定的語氣。
雍正七年的一月,天寒地凍。
“萬歲爺,您要奴才去查的事情,現在已經有眉目了。”侍衛首領鄂畢塔恭敬的跪在我面前。
“說吧,”我擡眼看他。
他壓低了聲音,“冷太醫世代居住京城,冷夫人和他青梅竹馬,也是京城人士。另外,慧嬪娘娘自小由冷太醫調教醫術,應該沒有可能接觸到洋文和西藥。”
我皺了下眉頭,“你去吧,記住,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雍正八年的五月,百鳥爭鳴。
十三弟已病入膏肓,牀榻前,“四哥,臣弟走後,請十四弟回來幫您吧,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畢竟是親兄弟。”
“四哥,好好對待若涵。”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話。
“朕會的。”是對他的承諾,也是對她的承諾。
雍正九年的六月,驕陽似火。
衝着十三弟的一席話,我馬不停蹄的趕到景陵,儘管事先做好了心裡準備,仍是在碰了一鼻子灰後,火冒三丈。這些年,我比以前沉不住氣了。
那場大病,打磨掉了我的韌性和意志,如今的我更牽掛原本不該屬於我的兒女情長。
幸好始終有若涵在我身邊,無條件的相信我,不需任何理由。
雍正十年的八月,月色陰沉。
地震在剎那間來臨,來不及多想,眼前只閃現她驚恐的目光,我斷不能讓她一人承受這突如其來的災難。
星雲樓前,四目相接,此刻我不再去想三百年後的大清將會永遠的埋葬在塵土之中,也無須理會自己究竟還有多少的抱負未實現。我只知道,我害怕再度失去眼前的女子。
情字煎熬,前世兒女情還欠你多少?
雍正十一年的六月,細雨如煙。
若涵順利產下了我們的兒子。
早先她生雅兒時痛苦的經歷還歷歷在目,按說我不該再讓她受苦的,可是想同她有兒有女的念頭蠱惑着我,等到李嬤嬤將瞻兒抱到我面前時,我身上的衣衫已盡溼,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
雍正十二年的十月,秋意瑟瑟。
我把承歡交到了晴嵐的手中,無需諸多囑咐。
一邊是若涵含笑帶淚的雙目,一邊是承歡幸福而甜蜜的歡顏。
若涵,我老了,我們還有多少日子?
雍正十三年的三月,蝶舞蜂喧。
若涵匆忙的打發承歡和晴嵐出京遊歷,我隱約的感到她有事瞞着我。
星雲樓內,若涵跪在沈豫鯤面前,我震驚,無以復加。驕傲如她,從來都沒有求過人,現在,是爲哪般?
“請你帶雅兒出宮。”淡定的神情。
“爲什麼?”我想,沈豫鯤的驚異並不在我之下。
“我不能說。”若涵緊咬着發白的嘴脣。
“若涵,我一直以爲我們是知己。”他伸手去拉她,她拒絕。
“沈豫鯤,就當我求你。”堅定的目光,痛苦的神色。
“告訴我原因。”他堅持。
“今年便是胤禛的大限,他走了,我亦不會獨自活在這世上。請替我好好照顧雅兒,我知道我這樣做是難爲你了。可是,求你體諒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她要是留在宮裡,命運就不再操縱在自己手中。請原諒我的自私。”她的話一字一句的打在我的心上。
許久的沉默,沒有答覆的言語,只見他輕輕扶起她,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珠。
提筆寫完密旨的最後一字,我彷彿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我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殘忍的安排,但是我明白,這一路走來,她是那麼的艱難,卻是不離不棄,陪伴我到最後。可我又多麼希望,永遠都不會有最後。
聽到她和沈豫鯤的對話,我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我一直都知道若涵是愛我的,但她的愛仍然遠遠的超過了我的想象。即使她曾經爲我擋過刀子、曾經無數次的被我傷害卻又無數次的回到我身邊,這些我都知道,但即使這些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她的選擇讓我更加的震撼。
她從來都知道我只有十三年的光陰可以給予,卻還是義無返顧的選擇了開始。
我知道自己欠她太多,如果我早知道我能給她的是短短的十三年,那麼很多事情我一定不會讓它發生。
如果我早知道,我會在相見之初就會好好看看這個勇敢善良的女子;
如果我早知道,我會在金鑾殿上她爲我症病她脫口而出進宮日子時把這個直率坦誠的女子記在心裡;
如果我早知道,我會在歐陽聞人密報她女扮男裝混入宮廷意圖謀反時堅定的回答,這一切朕早已知道,早已默許;
如果我早知道,我不會讓她飽嘗牢獄之災;
如果我早知道,我不會在她第一次小產時懷疑她的用心,不會讓她擋在我的面前經歷生死的考驗;
如果我早知道,在若曦離開的時候會看到她的關心,她的恐懼,她的真情,不會出言傷害她,不會抗拒她,不會害她失去我們第二個孩子,不會任她走出我的世界;
如果我早知道,我不會害她失去孩子之後,再失去她的父親,從而與她一別兩年;
如果我早知道……
當我回憶起這些往事,我才發現我欠她的何其的多,多到無數個來生也無法彌補。
我一直殘忍的在我跟她之間橫亙一個若曦,曾經與我共過患難相知甚深的若曦。我跟若曦經歷過太多的風雨,我們的感情不僅僅是愛情,還有着感同身受的疼惜,相濡以沫的溫暖,但也夾雜了太多的無可奈何。若涵沒有若曦的才智巧慧,卻有着若曦沒有的堅定和純粹。我與她之間沒有八弟、十四弟,沒有彼此折磨的心結,她從來都是簡單而傻氣,一心一意的渴望我給她的哪怕是一點點的呵護與疼惜。
這樣的若涵,永遠讓我心痛。
我不會忘記,她告訴我JACK和ROSE之間生離死別的愛情時臉上流露的希冀;
我不會忘記她笑着堅定的告訴我:夫妻情深,結髮爲憑,生生世世,不滅不泯;
我不會忘記當她昏迷不醒時我的恐懼和害怕;我不會忘記曾靜、張熙一案後,她臉上的焦急和隱忍的疼痛;
我不會忘記她爲了開解我,帶我去農家讓我親耳聽見民間的心聲,撫慰我內心的焦灼與不安;
我不會忘記她得知自己懷了雅兒時的激動和驚喜,我知道那是上天對我們的垂憐,是對我對她的補償;
我不會忘記她告訴我她的身世只爲了阻止我繼續服用丹藥。
其實我知道,她在跟天命鬥,用她對我的愛去做生命的豪賭。
我亦知道,如果我不在,她必然不會苟活下去。
密旨裡,我示意弘曆把她從玉牒裡除名,讓沈豫鯤帶着她和雅兒遠走高飛。我相信沈豫鯤,他會好好對待若涵,會把我曾經虧欠她的、此後無法給予的一併給付。我不能給她幸福,但至少,我希望能自私的留住她的性命,能留住雅兒無憂無慮的童年。
如果可以,我會許下我的來生,我的生生世世,去補償我曾經種下的傷害。去用一個平民百姓的身份許她一個美好的未來,一個“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未來。
今生已過也,結取來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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