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英長長一嘆,黯然道:“假若姐姐能夠喜歡陛下一二分,陛下就不會那麼自苦了。”
我默然不語,她自顧自地說道:“陛下總是癡癡地看我,其實在他眼中,看見的是姐姐;陛下總是站在殿前,望着將軍府的方向,那時我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知道了;陛下總是拿着一條蘭花鏈,呆呆地看着,一發呆便是個時辰;陛下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在書房作畫,畫完就撕碎了,再接着畫,畫完又撕碎。有一次,我撿起小片畫像,看見畫像的邊臉,這才知道,陛下畫的是一個貌若瓊雪的女子,是陛下深深愛着的女子。”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心中悽然。
劉英的娥眉溢滿了哀傷,以及對陛下的深情、疼惜,“陛下最苦的是,深深愛着的女子,明明就在不遠處,卻不能相見,不能擁在懷中,只能抱着眉眼間兩分相似的女子,以慰相思之苦。姐姐可知,一個兩分相似的女子、一個嗓音相似的女子陪在身邊,其實更是一種煎熬。因爲,心之所愛,無法替代。”
也許,她說的都對,可是我又能如何?
“陛下這般自苦,皆是因爲得不到姐姐的愛。”她的雙眸泛着盈盈的水光,淚珠搖搖欲墜,“陛下天縱英明,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帝王之才,卻深陷男女情愛而無以自拔,因爲姐姐而自暴自棄,荒廢政務,不思進取。”
“我也希望他成就一番偉業,結束這個烽煙四起、民疾苦的亂世。”
“妹妹斗膽,希望姐姐好好體會陛下待姐姐這份心、這份情;也許在姐姐眼中,陛下有諸多不是,可是,陛下對姐姐的情,深似汪海,廣如蒼穹,值得姐姐珍惜、守護。”因爲淚流不止,劉英的聲音越來越啞,幾乎是痛哭流涕了。
“好了,別哭了。”我爲她拭淚,“你說的,我都明白……”
殿門處出現了一道長長的黑影,我望過去,但見劉聰僵硬地站着,身披墨氅,不顯喜怒,那雙黑眼卻有清寒之氣。
劉英連忙走過去,抹了眼淚,屈身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我也跟過去行禮,他走進來,我思忖着,我和劉英的談話,他聽見了多少,於是笑問:“陛下怎麼來了?”
劉聰沒有應聲,冰冽如雪的眸光滑過我的臉,移向劉英,眼中的寒氣分外迫人。
劉英好像瑟縮了一下,垂下娥眉,柔聲道:“臣妾外出許久,該回去了,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啪”的一聲脆響,出其不意,極爲響亮,我震了一下。
“誰讓你來的?誰讓你說那些話?”他出掌之快,匪夷所思;他的怒吼宛如猛虎咆哮,震懾人心。
“臣妾……臣妾只是不想陛下太辛苦……只想讓夫人明白陛下的心……”她捂着紅紅的臉頰,驚懼,委屈,盈盈的淚光在一雙靈眸中晃動,搖搖欲墜。
“誰要你多嘴?朕的事,你也敢管?”劉聰怒極,目光如刀如劍,恨不得剜出她的瞳仁。
我冷靜道:“左貴嬪一番好意,陛下何必動怒?再者,她待陛下一片真心,一心希望陛下好,陛下這般動怒,實無必要。”
聞言,他的怒火似乎有所下降,冷哼一聲,“還不滾?”
我對劉英溫言道:“你先回去,改日再來看望小寶寶。”
她對我點頭,對陛下福身一禮,急步離去,右手捂着嘴,想必是極力忍着委屈與苦澀。
劉聰徑直入殿,我也轉身回殿,“小寶寶還睡着,先不要吵醒他。”
他坐在主位上,我讓碧淺去沏一杯熱茶來,“我倒不明白了,左貴嬪哪裡做錯了?”
“雖然我**愛她,但並不表示她可以插手我與你之間的事。”他餘怒未消,語氣很是硬,臉龐僵冷。
“她對我說那些話,也是爲了你,她是真心愛你。”
“不稀罕。”
暗自思量須臾,我終於道:“陛下可知,爲什麼左貴嬪、右貴嬪與我有幾分相似?”
劉聰望着我,帶着些許疑慮,“巧合吧。”
我莞爾問道:“雖然世間毫不相干的兩個人會有幾分相似,但這對姐妹花都與我相似,陛下不覺得奇怪嗎?”
他更不解了,“你想說什麼?”
我和婉道:“我母親過世幾年後,父親續娶,那繼室羊夫人了一對姐妹,羊獻英、羊獻儀。”
這對異母妹妹的遭遇,我簡略道來,他聽了之後,大爲驚奇,“劉英就是羊獻英,劉娥就是羊獻儀?你是她們的姐姐?”他皺起眉頭,仍然不太相信,“雖然她們與你有點相像,但我總覺得,她們與你不像是姐妹。”
“容貌幾分相像,足可證明。當年我嫁給司馬衷,我已長大成人,到如今容貌並無多大改變,劉英自然認得我。而她們當年只有八歲、六歲,過了十二年,我自然認不得她們。”我緩緩一笑,“起先我也不信劉英的說辭,她說出當年羊家舊事,我就信了。”
“也罷,你信她也沒什麼。”劉聰釋疑了,眉峰舒展。
“她們進宮侍奉陛下,也是她們的福氣與造化,事已至此,還望陛下念在她們與我同是羊家女兒的份上,對她們寬容一些。”雖然我知道這樣請求他是強人所難,可是從他方纔爲了我打劉英,便可看出,他對劉英、劉娥並無多少真情、真意。
“你都開口了,我有拒絕的餘地嗎?”他一笑。
我笑道:“謝陛下。”
小殿傳來小寶寶的哭聲,劉聰立即起身,前往小殿,我緊跟在後,心中漸漸沉重。
他對我這份情,我如何償還?我什麼時候提出回府比較好?他會同意嗎?而劉曜是是死?
……
翌日,劉英帶着劉娥來見我,這對姐妹正式認我爲姐姐,對我行長姐之禮。
劉娥梳着飛天髻,性情比較活潑,一個勁兒地讚我十年如一日,樣貌不變,依然貌若瓊雪,令人又羨慕又妒忌。
三人圍着炭火飲茶閒聊,回憶起當年洛陽的盛況與繁華,不禁感慨良多、唏噓不已。
她們很喜歡小寶寶,輪流逗他玩鬧,我笑言:“你們這麼喜歡孩子,就加把勁兒,爲陛下個皇子、公主。”
“皇嗣之事,我們努力了也求不來,要看上蒼的安排。”劉英嬌羞地低頭,抱着小寶寶,輕輕地搖着。
“姐姐,這有什麼好羞的,過兩日我問問太醫,是否有什麼方子可以讓姐姐快快懷上陛下的皇子。”劉娥面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劉英立即讓她閉嘴,警告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也不能向太醫問這種事。
劉娥不服氣地撅嘴,問爲什麼,我笑道:“懷孕與否,要看緣分,倘若無緣,終究枉然。你姐姐說得對,順其自然吧。”
劉娥撇撇嘴,眨眨眼,不再多說什麼。
再玩了一陣,她們告辭回去,臨行前,劉英送給我一小盒精緻的雪蓮膏,道:“姐姐產不久,想必腹部有點兒……這雪蓮膏以多種珍貴藥材製成,有恢復肌膚光滑之效,姐姐不妨試試。”
“從哪裡得來的好東西?”我問。
“父親識得一位擅長疑難雜症的大夫,從那大夫手中購得三盒雪蓮膏。數月前,母親的右臂不小心受傷,肌膚受損,用了幾日雪蓮膏,就光滑如初。”
我收下了,讓碧淺送她們。
碧淺折回來,看見我端詳着這盒雪蓮膏,道:“姐姐真的要用雪蓮膏?不如我拿給太醫瞧瞧有什麼不妥。”
我將雪蓮膏遞給她,叮囑道:“行事隱秘一點。”
這夜,她將雪蓮膏還給我,笑道:“太醫仔細看過了,說沒什麼不妥,是上好的膏藥。”
我點點頭,不是我懷疑她們會害我,而是,我與她們並沒有多少姐妹之情,她們忽然對我大獻殷勤,難免惹人懷疑。當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
雪蓮膏抹在腹部上,一股微微的清涼之氣蔓延開來,須臾便散了。連續用了三日,沒什麼不適之處,我就放心了。也許,是我想多了。
這日,我在綠蕪殿設家宴,邀劉氏姐妹和劉聰一道來,希望他對她們不只是單純的恩**。
菜餚豐盛,美酒醇香,案上金盃銀盞閃閃發光,我們圍着大案進膳,熱鬧有趣。
劉聰不避諱她們,接連爲我夾菜,神情親暱,宛然我是他的妃嬪之一。劉英有點尷尬,故作不在意,劉娥很聰明,視若無睹,面不改色地吃喝。
他龍心大悅,笑意點眸,但凡勸酒,他都一飲而盡。
“陛下,我與兩位妹妹失散多年,如今得上蒼可憐,在此相遇、相認,還望陛下憐憫,待她們溫柔一些、寬容一些。”我手持酒杯,巧笑道,“如若陛下應允,就與我喝一杯。”
“好,喝一杯!”劉聰縱聲笑起來,飲盡杯中酒的舉止粗豪而帥氣。
“謝陛下。”我以廣袂遮掩,淺嘗輒止。
“妹妹敬姐姐一杯……”劉娥舉起酒杯,酒色上臉,桃腮粉嫩,眸光迷離,極爲誘人。